黑暗下墜的空間之中,蘇寒山的身影忽然定住。
失重的大堂還在墜落,但他卻不再墜落,凌度半空,光影一閃,手掌已經向前探出。
發亮的掌心和五指的瞬息變化,猶如一朵火苗在搖曳,火光突然暴漲。
整個黑暗的環境立刻被撕裂,剛才的一切精神衝擊感,當場破滅,回到現實的景象。
蘇寒山之前在黑暗中看似凌空踏出的一步,在現實中,其實是正好在平坦的地面上,向前一步,手掌分毫不差地截住了對方的拳頭。
嘭!!!!
陳萬川的拳頭打在對方的手心裡,感覺自己好像打中了一團極度壓縮的高熱暴風。
氣流被他的拳頭引爆,開闊的大堂,有那麼一剎那,似乎被這種氣流完全填滿。
下一刻,大堂裡面的桌椅,全部粉碎,朝四周炸散,柱子上出現明顯的裂紋斷折,屋頂大量的瓦片破裂,衝上半空。
整個大堂被摧殘得八面漏風,不成樣子,氣流、碎屑噗噗向外噴出的同時,天光向內照射進來。
蘇寒山的身影一點都沒有退,只是在碰撞之時,身體周圍的空氣出現了更明顯的晃蕩,反震之力也被他引導在罡風氣流之中散開。
精氣神三者,本來就是緊密相關,可以互相干涉的,內功元氣也可以用來抵抗精神心念。
只不過因為力量性質不同,精神力一般滲透性更高,要想完全防禦住,不出現遺漏,需要耗費的元氣往往更多。
蘇寒山剛才這一招,就是稍微試探一下,內功元氣用來抵消通靈拳意的時候,大致是個什麼比例,看似主動出掌,其實卻以防禦為主。
所以陳萬川也只退了一步而已。
他這一腳往後落下去的時候,靴子已經炸裂,腳掌從一種非常堅硬頑固的姿態,突然變得寬厚柔韌,身上的反作用力,逐節分層般從腳掌下向四周盪開。
在地面回震一股力道的時候,他腳下又驟然發力,強硬起來,兩種力道的衝突程度,恰到好處,竟然使他的身體在這一松一緊之間,變得更加強硬且膨脹。
咚!!
腳步砸地的聲音傳出時,陳萬川的身體,已經比原來膨脹的高出了一個頭,而且胸背都如同大塊的岩石一樣鼓起。
兩肩和頸根處大量鋼筋似的筋肉絞合、隆起,把脆弱的脖子完全保護起來,讓他身體膨脹的同時,脖子反而像是縮短不見。
當初冷幽冥施展釋迦擲象功的時候,身體膨脹,是有內功元氣在裡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陳萬川現在的膨脹,完全是體內的氣血壓力夠大,混身的肌肉骨骼處在一種高負荷狀態,將血管都硬生生撐大,用來提供更大動力的結果。
在內煉精魂這個階段,武者從觀想法入手,在精神上有了一定的火候,就用來調節肉身,干涉身體的發展,等到身體變得超乎常人的強壯之後,又能夠壯養精神,加速觀想法的修行。
所謂拳意通靈,也就是在這種不斷循環的過程中,意志強大到了可以隔空破滅人腦、毀壞實體物品的程度。
因此,拳意通靈者的優勢,並不僅僅在於拳意。
當通靈拳意反哺肉身之後,肉身體魄的強度,也會更上一層樓,達成一些讓人覺得根本不是凡世人軀能做到的戰法。
陳萬川現在這個狀態,體內壓力撐到極限,毛孔卻完全閉合,不向外散熱散汗,筋骨處還要發生劇烈的運動,就算是一個鋼鐵打造的人像,各處關節構造,都會因為熱度和壓力產生變形,無法使用。
對他來說,卻是爆發全力作戰時,理所當然的模樣,不會有半點,因為負擔過大而產生的笨拙感,只會更加狂猛靈變。
抓扯翻鑽劈挑抽崩,將近兩百道殘影,轟穿空氣,隨生隨滅,源源不絕的增補著,攻向蘇寒山的身體各處。
每一個角度的不同,轟出殘影的手勢,都大不相同。
拳掌勾爪,指節拳背,彈腕壓臂,指甲撩抽,明明是剛猛無比的攻勢,卻給人一種,宛如水銀波濤涌動而來,無孔不入,沾之則毀的兇惡驚險感。
拳法覆蓋了蘇寒山正面、側面所有方位,甚至因為陳萬川現在體型的優勢,在某些動作上,指尖鋒利的指甲,能夠勾向蘇寒山的後腦後頸等等。
但是他之所以要打出這麼多攻擊,是因為所有的攻擊,都沒能命中目標。
蘇寒山站在原地,兩隻拳頭,簡簡單單的捏著,沒有手勢的變化,在一眨眼裡,不知打了多少拳,卻神出鬼沒,沒有帶起一點風聲。
只有陳萬川雙臂上,急速增加的冰冷刺痛處,能夠提醒他,剛才一眨眼的時間裡面,他的雙臂被截擊了多少次。
陳萬川的戰鬥狀態已經攀升到巔峰,心裡的壓力,卻也已經攀升到巔峰。
他昏黃色的雙眼,睜圓如銅鈴,在手上速度持續至極限時,腳下忽然退了一步。
因為剛才,蘇寒山一直沒有退後,所以二人在一眨眼時間內的數百次攻防,全部發生在一片狹小區域內。
就算蘇寒山的功力內斂,陳萬川則完全沒有內力這種東西,光是因為肉身肢體的高頻動作,也已經對這片區域的空氣,產生了很極端的影響。
陳萬川這突兀一退,讓本來被排開的空氣,突然從周邊大氣之中被抽取回來。
蘇寒山眼中微亮,感受到一種,被左右及後方堆疊過來的氣流堵住,瘋狂向前推動的趨勢,衣袍全部向前飄動,髮絲也向前盪起。
就算沒有內力,陳萬川居然也憑肉身干涉空氣,造就出了短暫的強悍吸力。
而他退後的身軀,收縮的拳頭,則在這吸力湧現的剎那,向前揮去。
「長鯨破海!!」
陳萬川渾身的力道貫連,連額頭、眼球、滿口鋼牙,都在為這一拳發力,沒有開口的餘地,但拳意精神,卻在出拳的時候,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大吼。
那是他修煉這一招,千錘百鍊的過程中,精神和肉體高度統和,每當肉體發出這一招的時候,精神就會做出最激烈的響應。
出拳的右手,五指捏合併不整齊,故意留有巧妙的縫隙,讓這一拳在揮動的時候,氣流穿過縫隙,發出一聲鯨哭神嚎似的浩蕩長吟。
整個城主府裡面的人,在聽到這一聲長吟的時候,紛紛覺得,腦子裡面好像麻了一下,當場昏死過去。
無形無質,威力卻如此真實的長鯨,伴隨著陳萬川的這一拳,向著被氣流影響身形的蘇寒山,突擊衝撞過來。
就在這一刻,陳萬川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某種幻覺。
明明他沒有感受到比自己更強的拳意壓迫,應該不會產生幻覺,卻看到蘇寒山身上,飛出另外三條身影,分布在左右兩邊,及正上方。
連同原身,一共四條身影。
轉瞬之間,又四者合一,發出一掌,在間不容髮之際,正面撞在了陳萬川的拳頭上。
離、合、並、流!
轟隆!!!!
陳萬川痛呼一聲,感覺自己的身體轟然震盪,四肢百骸都像是脫離了原位,強硬霸道的拳力,隨之土崩瓦解,整個身子倒飛出去,撞碎大堂的後牆。
蘇寒山一動之下,身影好像閃爍滑行,飄逸如仙,閃進如鬼,追上陳萬川,扣住他的手腕,順勢一抖。
他全身筋骨在剛才的碰撞之中,已覺浮酥酸軟,聚不起力道來,又被這麼一抖,身上的各個關節徹底錯位,從頸部往下,整個身子都麻痹了,失去知覺。
蘇寒山轉身把他甩回前院之中,緩步走來。
滿院的桌椅,倒了不少,四面八方,到處都是因為剛才聽到那一聲鯨哭長吟,而昏死過去的人手。
陳萬川躺在一張傾斜的桌面上,胸膛像破風箱一樣起伏,勉強喘著氣。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剛才那是什麼東西?」
蘇寒山施展凝光革氣和隔空掌力的時候,陳萬川以為他用的是拳意鎮壓和肉身氣流。
有的人的拳法,就是在這些方面比較有特色,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可是,剛才那一分為四,四合為一的現象,既不是肉身氣流,也不是感官幻覺。
陳萬川回想,分明是有什麼事物,從蘇寒山體內釋放了出來,化成三個人形,干涉了空氣之後,又同時回到他體內。
武德皇朝極盛之時,四夷賓服,策馬塞外,商隊能過沙漠山嶺,西行萬里,引極西的商人賢能,遠道而來。
通海夷道,又能從東海南海,出海輾轉兩萬多里,經過一百多個國家,常年有所交流。
因此,世間各國的武道特色,武德皇朝都有記載,雖然言語不通,名詞不同,實際還是人魂在內,人身在外,二者循環磨練的路數。
蘇寒山這種手段,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陳萬川不知想到什麼,眼神灼熱起來:「難道,那祭祀真的有用,世上真有、真有已經舉行過祭祀的人?」
蘇寒山聞言,心思電轉,微微一笑:「看來你也不算太笨,可惜你的進程太慢了,實力還是只有這種程度,不如把你的那套祭祀之法交出來,讓我參照參照,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陳萬川深深的注視著蘇寒山,忽然怪笑起來。
「呵,呵呵,你在騙我,你根本沒有舉行過什麼祭祀,你不知道祭祀是什麼,對吧?」
陳萬川的臉色非常難看,明顯的泛起了青色,「你要是真的有過那樣的經歷,就該明白,實力什麼的,都是次要的,祭祀的目的,是為了活命。」
「而且更該明白,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饒不饒命的區別了。」
他越說話,語氣越低沉,詞句都變得有些含糊不清,臉上露出萬分不甘的神態,臉皮的鐵青色卻愈發深沉。
蘇寒山察覺不對,陳萬川已經怪叫一聲,翻身向旁邊一個兵匪撲咬過去。
他的骨節剛剛明明都已經被錯位,這時候腰部以上,卻好像又恢復了力氣。
但沒等他咬到人,蘇寒山抬手一抓,一股隔空氣勁,已經將他整個人捆住,提上半空。
陳萬川在半空中掙扎,身上在交戰中破爛的衣物,紛紛碎裂,渾身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青黑色。
蘇寒山眉宇之間緊緊皺起,掌心吐勁一震,把他的脖子震斷,身首分離。
以陳萬川的體魄之強,脖子斷裂之後,血液像噴泉一樣爆發出去,都很正常,可是現在,他脖子裡面,居然已經沒有什麼血液。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紅黑色的緻密粘稠液體,而且這種液體,正在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黑。
蘇寒山將他的屍體冰封,落在地上,繞著冰塊走了一圈,仔細觀察。
陳萬川身體的其他部位,雖然變成了青黑色,但皮膚還是光滑的,色調很均勻。
唯獨後背上有一塊區域,皮膚已經干皺得如同樹皮,跟別的部位形成鮮明對比。
那塊地方,跟蘇寒山之前見過的年份較久的活屍一模一樣。
之前從王向前那裡打聽到的消息,只知道大多數人如果在冬至之日入眠,就有不小的可能,一覺醒來變成活屍。
如果是強大的武者,卻不知道屍變的情況如何。
現在想來,拳意通靈的武者,體質已經非比尋常,就算遇到屍變,或許也能夠把這個過程,延長很久。
陳萬川應該是早就有了屍變跡象,剛才受了重傷之後,屍變壓制不住,一下子爆發了。
但這個猜想,也有兩點疑惑。
連王向前的村里人,都知道冬至日不睡覺,就能避免屍變,陳萬川是怎麼染上屍變跡象的?
而且,陳萬川雖然知道某種祭祀之法,言語中卻透露出,對這種祭祀之法的不信任。
好像在今天之前,根本沒覺得這法子真有用,只是死期將近,才死馬當活馬醫。
但這種經歷過屍變的世道,活人之間流傳的各種迷信法子,恐怕層出不窮,數不勝數。
陳萬川肯定不會什麼東西都信,必然是在某種奇特的際遇下,得到那套祭祀之法,才會在打心眼裡不相信的同時,又存有一份希冀。
可惜人死了,不然感覺能問出些有意思的東西來。
蘇寒山腦子裡這些念頭閃了閃,暫且按下,在院中踱步,彈出一縷冰寒罡氣,驚醒了一個城中大戶。
這東平城裡所謂的大戶人家,也不是什麼養尊處優的模樣,體質看著都不錯,手也有些粗糙。
蘇寒山選中的這一個,瞧著三十多歲、更是其中最壯實穩重的一人。
果然,他一醒來,雖然被周邊的場景震驚到,但很快就回過神來,眼睛造出熱淚,想要拜謝蘇寒山,言語間已經把蘇寒山當作城主。
這亂世中的城主更替,還真是簡單直白。
「別玩這些虛的,我待會兒去把那些監工也處理了,你組織人手,把陳萬川的手下全捆起來。」
蘇寒山揮揮手,說道,「然後,一部分人安撫百姓,另選幾個臉熟會說的,跟我出城,把逃難的人接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