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水縣衙之中,每日清晨時分,都會有人清掃積雪,以免連日的積雪累加,房屋被壓垮,屋門道路被堵住。
饒是如此,到了下午的時候,庭院裡面,又積累下了小半尺高的雪色。
高文忠穿著單薄的長袍,站在庭院之中,兩隻眼睛直視著西方天穹,又高又亮的一輪日丸,嘴裡徐徐的吐出一口氣來。
隨著他這個吐氣的動作,寬鬆的長袍也鼓盪起來,雙手衣袖和衣袍的下擺,都飛舞不定,好像有大量的熱風,從他身體內部源源不絕地向外湧出。
整個院子裡面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雪水從樹上流下。
濃白的霧氣蒸騰,向天空中四面八方吹散出去。
很快,庭院中的土壤枯樹,石磚小路,都煥然一新,沒有了雪花的遮蓋,露出了各自原本的顏色。
吐一口氣,化盡滿庭積雪!
雖然還有幾分潮濕跡象,但地面也看不出有明顯的積水。
早在當初與尹康一戰之後,高文忠就有所領悟,隱約覺得自己摸准了淬鍊天梯的思路。
只不過,他這些年多次動用過官印秘術,對於人體的根基元氣有所虧空,要想嘗試突破天梯境界,不但要有思路,還需要補足精元。
上回查抄了黃、劉兩家,獲得了許多珍稀藥材,又有風雷武館送他的兩隻血眼烏鴉為引,熬製藥膏,在安置難民的幾個月里,緩緩消化,終於使元氣飽滿,也有了空閒時間來閉關。
終於成功突破到了天梯境界。
「踏入天梯,已有四日,也總算是將突破後的功力完全適應了。」
高文忠臉上不禁露出幾分欣然的笑容,心中盤算著。
雖然沒了黃、劉兩家,飛王武館已經關門,風雷武館內部,也打壓下去部份人物。
但整個滄水縣的實力,是不減反增。
難民的事情裡面,滄水縣是絕對穩得住了,等到來日募集團練兵丁,聲勢也不會差。
就是不知道其他受針對的各縣,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蘇寒山那邊,能不能成功換取神威府的干涉。
這一陣子,高文忠時不時的就會想到這個問題。
不過,邊境那裡離滄水實在太遠了,他也沒有什麼更靈通的消息渠道,只能是乾等。
呼!!
冷風吹過,空中又有雪花飄落下來。
人的功力,還是不能長久對抗自然天氣,哪怕局限在一個庭院的範圍內,也是如此。
高文忠甩了一下衣袖,順著飄落的雪花,向天空中看去,眼神忽然一凝。
西北方的天空中,有數十個黑點,穿過雪雲,緩緩移動。
在地面上看,那些黑點是緩緩移動,但實際上的速度,應該有一息數十丈。
憑高文忠現在的眼力,注視幾個呼吸之後,就看出那應該是幾十隻翎爪如鐵的凶禽。
「又是流竄過來的精怪?」
高文忠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就是這個念頭。
因為在過年前後,滄水縣內精怪出沒的跡象,變得頻繁了不少。
城中人口最密集的地方,由風雷武館和縣衙捕快,共同巡邏顧守。
突破到了真形境界的蘇鐵衣,則天天都在帶人四處奔波,去那些受襲的村莊小鎮裡面,擒殺精怪。
精怪雖然價值不菲,但放任它們作祟,損失更大。
高文忠懂得一些秘術,在蘇鐵衣、雷動天他們幹掉的精怪種類夠多之後,就借用精怪鮮血,調和硃砂,寫下能夠驅逐精怪的血咒。
餘下的精怪,應該不敢輕犯人煙稠密之處,都湧入了千霞嶺、伏龍山等地。
可是,天空中那群凶禽,卻在靠近滄水縣的時候,越降越低,明顯是奔著最繁華的鬧市區域來。
「飛得太高,恐怕是不受血咒影響。」
高文忠飛身而起,手裡多了一枚鐵哨,都不用放在口中,光是他飛出縣衙的過程,氣流就已經把鐵哨奏響。
當他落在縣衙前的大街上,附近聽到哨聲的捕快,紛紛響應,趕了過來。
「端好強弩,準備好投擲的短矛,但不要輕動,聽我口令。」
高文忠注視天空,在等待那群凶禽,進入一個合適的範圍。
天氣太冷,街面上本來就沒有什麼行人,大家都躲在自己的屋子裡面。
那些凶禽要想攻擊到人,也不容易,如果能在第一波,就給它們吃些苦頭,或許就能將之驚走。
但出乎意料,那些凶禽剛好停在強弩難以觸及的高度,盤旋不下。
鳥背上更有一個聲音傳下來。
「高施主,是我們回來了。」
說話的同時,廣明禪師等人,就從鳥背上一躍而下。
高文忠定睛一看,正是當初去參加神威宴的三人,還有兩個勁裝武者,和一個盔明甲亮的中年將領。
眾人跳下來的時候,都是飄然而落,身上散發各色光華,輕緩觸地,竟然全是天梯境界。
高文忠連忙迎上去幾步,向眾人拱了拱手,心中頗為緊張:「這是?」
廣明禪師道:「郡尉的事情辦妥了,而且還有意外之喜。」
蘇寒山開口,給高文忠介紹了一下秦陸白和楊翩翩。
高文忠打過招呼之後,就見那名將領主動向前,掏出一份文書。
「神威府飛火營千夫長,凌晉,奉命護送一百件飛火流星及彈藥,三件機關戰甲到此,此乃通報朝廷後的批文,請滄水縣令驗明。」
高文忠順手接過文書之後,翻開看了一眼,才驚覺對方剛才說的是些什麼東西。
飛火流星?機關戰甲?!
「這、這,這些是將軍給郡尉的援手嗎?」
向神威府求援,應該是想要借神威府的威望影響,結果直接送這些殺器,是什麼意思?
蘇寒山笑道:「縣令不要誤會,雪嶺郡的事,另有人去交涉,這些東西,是專門給我們的。」
凌晉在一旁補充道:「蘇少俠和雷女俠,這回在邊境,立下一樁奇功,雷女俠另有所獲,而這些東西,都是神威府給蘇少俠的獎賞。」
高文忠到底是歷練過的,震驚了一會兒,就勉強回過神來。
那些巨鷹,這時候也紛紛降落,如同一朵朵可以橫壓街道的碩大烏雲。
等到它們收了羽翼之後,看起來仍有水牛般大小。
部分巨鷹背上綁的箱子,被其他巨鷹背上的兵士卸下來。
這些飛火流星和彈藥,雖然都是蘇寒山的東西,但暫時還是放在縣衙府庫裡面,比較恰當。
那三件機關戰甲,之後倒是可以直接帶回松鶴武館。
「驗明數目之後,請縣令給這兩份文書用印,一份留在縣衙,一份給我帶回復命。」
凌晉做事非常乾脆,似乎連進縣衙裡面坐一坐的想法都沒有,只等高文忠蓋印,就要離開。
高文忠說道:「諸位遠道而來,風高雪寒,不在滄水先休息一晚嗎?」
「不必,我們飛火營的盔甲無畏風寒,大伙兒也早就適應了鷹背上的生活。」
凌晉出口拒絕,卻並不冷硬,反而很有人情味,笑了一聲,「早點回去復命,好跟家裡人團圓。」
蘇寒山等人抱拳說道:「多謝諸位一路相送。」
他們去神威府的時候,跋山涉水,攀高走低,披星戴月,回程的時候,因為直接乘坐巨鷹,耗費的時間,縮短了十倍不止。
凌晉抱拳還禮,等高文忠蓋好了印,他收了文書,駕馭巨鷹,帶著眾兵士呼哨一聲,就展翅飛起。
「神威府中,真是軍紀嚴明。」
高文忠目送他們遠去之後,回頭說道,「寒山,玉竹,你們兩個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能被稱之為奇功?」
蘇寒山道:「也只是恰逢其會。」
雷玉竹笑道:「讓禪師給高叔細說吧,我要回家看看我爹我弟。」
蘇寒山喊了一聲:「路上說的事情別忘了。」
「放心,我回去就給我爹提。」
雷玉竹腳步輕快,已經走遠。
廣明禪師好奇道:「路上說的什麼事情?」
回來的時候,幾人各乘一鷹,天風冰寒,呼嘯入耳,沒空聊天,但巨鷹飛久了,也需要休息。
廣明禪師休息的時候,都在那精修咒術,倒是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人商量了什麼。
「小小的一個想法。」
蘇寒山向高文忠說道,「高縣令跟周圍幾個縣的縣衙,關係怎麼樣,如果由你做東,請他們的縣令來聚一場,他們會來嗎?」
高文忠不解其意,說道:「關係不算太差,但也絕算不上知交,至於邀請做客,各縣之間的縣衙,少說也間隔千里以上,又多有山林相阻,光趕路都得一天。」
「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我肯定請不來他們。」
蘇寒山笑道:「跟我們預估的差不多,那看來,就只能請高縣令派人,去他們各縣,在當地直接邀請縣令豪紳聚會。」
高文忠更加不解:「你們要幹什麼?」
「請他們聊聊天,聊聊滄水縣的近況,再聊聊他們各縣的團練防禦使的事情。」
蘇寒山眼中冷光微閃,說道,「每個縣的團練,都有五百個名額,用好了就是一股保境安民的力量,可若用得不好,不但他們自己不安穩,說不定還會影響到我們滄水縣。」
「我和玉竹師姐,對那幾個縣令選人的傾向,都不太放心,就想找個機會,勸說他們,改換人選。」
「比如石壕縣那裡,聽說是要選他們縣令的結拜兄弟,我看,就應該讓他改選商良坊的老先生。」
高文忠恍然,嘴巴動了動。
這是想把各縣的團練,都拉攏到自己手底下呀。
他想說,這個想法未免有點太大膽,但仔細一想,現在的滄水縣,好像很有這個大膽的資格。
時機也很恰當,郡守郡尉們斗得如火如荼,難民湧入,精怪四起,時局動盪,神威府也在派人插手。
「你們這個想法,確實很有可行性,不過單純我派人,還不夠力度……」
高文忠看了下雷玉竹離去的方向,徹底明白了,「所以,除了我派的人之外,你們也會有高手陪同。」
蘇寒山點頭:「玉竹師姐會讓她爹出門,我會跟我二叔說一聲,另外,還請秦兄弟和楊姑娘,分別出行。」
「廣明禪師最近不急著回郡里的話,也可以參與一下。」
廣明禪師笑道:「貧僧要再跟郡尉聯絡一回,看看他的意思。」
蘇寒山雙手一拍,笑著說道:「總之,一人負責一方宴會的話,人手不但夠用,還大有富餘。」
高文忠十分心動,暗自點頭,說道:「其實還有你師兄,前兩天聽說,周子凡也閉關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他出關,我們又能多一位天梯高手。」
「哦?那我要趕緊回去看看。」
蘇寒山轉頭說道,「兩位,跟我一起去見見我二叔吧。」
秦陸白和楊翩翩自無不允,與縣令等人,拱手告別。
蘇寒山打聽了一下,得知松鶴武館,已經重新修整完畢,當即直奔武館。
三人離開城區,穿過林野,遠遠就聽到練功呼喝之聲。
松鶴武館所在的那座山峰,山腳東側的荒地,被開闢成了一大塊演武場。
冰天雪地之中,唯獨這塊演武場,熱火朝天。
松鶴武館的弟子,在這裡苦練武功,刀槍劍棍,指法拳腳,什麼都有。
稍遠的林子裡面,還能看到不少人,在積雪的樹梢之間,練習輕功身法,繞樹追逐,相互切磋。
蘇鐵衣盤坐在演武場的最西側,一塊大石之上,看似只是在監督眾人練武。
但他身上的紫氣流轉,時不時的,氤氳在身體的某一個部位,脹縮不定,好似他的心肝骨頭,各具呼吸。
三人還在兩百丈開外,他已經有所察覺,亮瑩瑩的眼神,就掃了過去。
「寒山!」
松鶴武館的諸多弟子,被這個聲音驚動,也發覺來者,各自驚喜的圍了過去。
叫小師弟的聲音很多,但叫師兄的也不少。
除了左香雲和羅平幾個年紀小的,另外還有李二虎那些人,因為不方便直接叫蘇寒山老大,所以也同樣稱為師兄。
他們嗓門又粗,一時間竟顯得大家都在呼喊師兄似的,好生熱鬧。
蘇寒山笑著跟他們招呼著,把自己特地買的一些小物件,從繡囊里掏出來,送給大家做禮物。
過了好半晌,蘇鐵衣才笑罵道:「好了,別以為寒山回來,你們就能偷懶。」
「前一陣子,我在外面抓精怪的時候就發現了,你們這幫人沒了壓力,練功遠沒有以前刻苦,都得給我補上,快去對練!」
眾人笑笑鬧鬧的就散開了。
蘇寒山上前來,先給二叔引薦了一下他請的兩位教頭。
秦陸白和楊翩翩,感覺出蘇鐵衣乃是真形境界的高手,十分敬重。
蘇鐵衣也頗為驚喜,連忙就要招呼兩人上山喝茶。
秦陸白卻笑道:「我們幾個時辰前,還灌了不少熱湯,實在不渴,倒是對松鶴武館的弟子很好奇,正想仔細觀望一番。」
蘇鐵衣連連叫好,請他們兩人盡情指教。
等他們兩個走開之後,蘇鐵衣悄摸摸看了一眼,就將蘇寒山拉到旁邊,悄聲問起,是怎麼騙來兩個天梯境界的教頭。
「神威宴確實是容易拉攏人的地方,但你把他們拉攏過來,薪酬要怎麼談吶?」
蘇寒山笑道:「二叔覺得,四千兩黃金,夠支付他們多久的報酬呢?」
他把神威宴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的講了講。
蘇鐵衣聽得雙目瞪圓,咂舌不已。
「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蘇鐵衣嘖嘖感嘆,道,「我突破真形,參悟各部秘訣,幹掉了好多精怪,製藥練功,已經是突飛猛進,實力增長之快,平生中前所未有。」
「但真沒想到啊,你居然已經直抵天梯巔峰,能弄回來這麼多好處。」
蘇寒山說道:「我這裡,還有十二枚罡煞結晶,二叔你拿去,等大師兄出關,也好取用。」
幹掉了那些不周宮弟子之後,他又搜尋了一番,也取得了幾枚結晶,總數才有了這十二枚。
在他突破真形之前,這些罡煞結晶,已經不合用,反而是給二叔和大師兄這些,剛突破了新境界的人用,效果最顯著。
然後,他又把自己背後那個大口袋放下來,梵緹香、碧血酒和機關戰甲都在這個口袋裡。
「罡煞結晶就先留著吧,這種寶物,很多時候是有價無市。」
蘇鐵衣說道,「碧血酒,目前就夠我和你大師兄用了,喝完之後,要是還沒有碰到瓶頸,再考慮用罡煞結晶的事情。」
蘇寒山點頭道:「也好。」
「這裡還有一本太華拳譜,二叔你也看看。」
路上他已經翻看過這本《太華拳譜》,雖說內里只有三招,但每一招都有七字總綱,及大篇詳解。
與其說是三招拳法,更應該說,是對內功的三種極端用法。
第二招,對應《玄陰搜魔六煞真經》的特色,第三招也需要用到玄陰真經。
第一招,則只需純陽根基。
蘇鐵衣只要能把第一種用法,練到六成火候,也足以達到比紫雷火藥更明顯的增幅。
拳譜剛翻開一頁,看了幾行字,蘇鐵衣潛在的幾分武痴性子就發作了,愛不釋手,站在原地揣摩起來。
蘇寒山看著這一幕,心中也頗多思量。
二叔雖然不適合修煉玄陰真經,但在《松鶴純陽三法神功》上的天賦,其實是很不錯的,如果能得到完整功法,肯定大有好處。
不知道能不能把全套功法,從司徒雲濤那裡設法換取過來。
只是,聽說很多大勢力的功法秘訣,都有腦識禁法,學了的人,除非另外去取得傳法資格,否則的話,就只能自己練,沒法通過說、寫、演等各種方式教授給別人。
光是能換取全套功法,還不夠,還得獲得傳給別人的許可。
蘇寒山第二天去見廣明禪師的時候,心裡還在想這件事。
廣明禪師卻比他先開口。
「貧僧昨晚聯繫過郡尉,他讓我以後,就一直留在這裡,幫你們的忙,先前承諾的功法,他已經回報山門,等製作好了玉簡,就會送過來。」
廣明禪師說道,「另外,他還讓貧僧轉告你,要盡力設法修成天梯、真形極境,未來會有大機緣。」
「你修行中,有任何不解的地方,都可以找貧僧施法,與他聯絡,他會盡力為你解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