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曲江池夜談

  李麗質縱馬來到驪山,已經是近傍晚時分,目光所及一隊兵馬大概三五千人,正在驪山村外。【,無錯章節閱讀】

  一個將軍手拿著令牌,眼前李孝恭與李泰的阻攔。

  「奉陛下旨意,查問驪山!」

  李麗質策馬攔在軍前,戰馬又一次揚起前蹄嘶鳴,她拔出腰間的橫刀大聲喝道:「我看你們誰敢!」

  將士站在村前,被長樂公主這麼一喝倒是愣住了。

  李孝恭示意李麗質不要衝動,只是走上前問道:「陛下因何查問,驪山縣侯張陽如今在何處?」

  「末將無可奉告。」

  李泰咬牙切齒,「你好大的膽子!」

  「還請魏王殿下,不要為難末將。」

  雙方僵持不下時,李淵從村子裡走了出來,他一頭白髮,腳步倒是穩健,朗聲道:「二郎又怎麼了?來查問驪山。」

  對方再次回道:「太上皇,末將是奉陛下之命。」

  李淵笑道:「查問便查問,帶這麼多人做什麼。」

  「這……」

  李淵又道:「朕就在這裡養老,他二郎是何意思?到底是查問驪山,還是來攻打驪山。」

  「末將不敢叨擾太上皇,只是陛下的旨意難違。」

  李淵嘆道:「你看看這驪山上下,多好的地方,朕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你現在來查問驪山,事後朕也不會放過你,擾了朕的清閒。」

  那將士站在原地,此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開口道:「我等暫且等在此處,若陛下旨意再來,末將也只能打擾太上皇了。」

  現在還有迴轉的餘地,若是陛下的旨意再來,他們說什麼都會沖入驪山。

  李孝恭疲憊地坐下來,低聲道:「這小子到底在做什麼?」

  李泰神情低落,「王叔不用多慮,姐夫從來不是一個會吃虧的人。」

  「但願無事才好,不然老夫也只能與他小子一起人頭落地了,早就想到了這一天,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驪山村前僵持不下,李泰已經讓自己的侍衛去叫牛闖,順便發動驪山的村民守住這裡。

  說實話如果這麼做了,自己多半會惹父皇的大怒,往後肯定不能留在長安了,說不定要被趕去封地,或者說被貶庶人。

  這些李泰都不在乎了,驪山也是他的心血,就算是這個魏王不當了,他也要保住了驪山。

  他苦澀一笑,「父皇,難道真的容不下驪山這么小一塊地嗎?」

  此時的曲江池,陛下與張陽之間的談話依舊在繼續,兒子在嬰兒車中已經睡著了。

  女兒吃著乾糧坐在屋檐下低聲道:「爹爹怎麼與皇帝能說這麼久?」

  李玥給她收緊外衣,「你爹爹現在與皇帝聊的事很重要。」

  小清清抬眼道:「有多重要。」

  「嗯……」李玥想了想便回道:「事關我們以後是住在驪山,還是要住在長安城。」

  「女兒想回驪山了。」小清清抱著自己的母親的手臂,「娘,我們現在就回去好不好。」

  李玥安慰道:「有些事情總要面對的,躲得了一時,躲不了永遠,你以後也要成為一個能夠面對困難的人。」

  「像爹爹這樣的人嗎?」

  「你爹爹呀。」李玥將她抱起來放在膝蓋上,攬在懷中低聲道:「你爹爹從來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的人,就像是當初制豆腐失敗了,他表面說著放棄,閒著無事總會看一些農書來汲取經驗,你爹爹發現了漢時有個淮南王,當年就有制豆腐的經驗,說不定過些天就可以做出豆腐了。」

  「娘,豆腐好吃嗎?」

  「不知道,娘也沒吃過。」

  母女倆人的目光看向曲江池中的水榭,天色已經入夜,水榭內的燈火被點亮,坐在水榭中的正是當今陛下與張陽。

  這場談話從午時一直到現在深夜。

  不多時小清清也睡著了,楊嬸接過她再給她裹上熊毛毯,不能讓孩子著涼,「公主殿下也睡會兒吧。」

  抱孩子久了,雙腳都已經發麻,李玥吃力地站起身,「不妨事,這個時候如何睡得著。」

  小武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水榭,她也想知道師父與皇帝到底談得如何,將來又會如何。

  夜色深了,從這裡遠看只能看到水榭的燈火,看不見水榭中的人,也聽不到水榭中的君臣倆人都談著什麼。

  李世民看著張陽忙活,「這東西當真可以破城?」

  張陽笑道:「應該恭賀大唐,從此破城不需要用人命去堆了。」

  往來破城確實是用人命去堆,而且要用三倍到五倍的人手,如果是一座大城則需要更多。

  王公公回來了,他在陛下的耳邊低語了幾句,李世民神色陰沉沒有再說什麼。

  張陽將剛剛做好的竹筒炮仗放在一堆石頭下,點燃之後只聽一聲炸響,那堆石頭便炸開了。

  「就是這般?」李世民皺眉看著。

  「不然陛下以為有多複雜?」

  地上還有一些石粉,李世民蹙眉看了許久,「就靠這些石粉,就能夠破城破敵?」

  這不過是一個炮仗的量,張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說來用炮仗來忽悠皇帝是不是不太合適。

  但眼下的材料,還是用燧發槍備用的藥包做的,也只能做成這般。

  張陽解釋道:「還是量太少了,若是可以用更多的藥,換而言之用相對的數量就可以炸開城牆,如果覺得不夠,可以多備一些餘量,要還是不行就多炸幾次。」

  李世民看著一地的狼藉又覺得有些餓了,喝著魚粥又道:「你快快將此物的秘方寫下來,朕封你為國公。」

  平時也沒見他這麼沒譜,一個國公說封就封了,這皇帝轉性了?

  張陽揣手重新坐下問道:「在下冒昧多問一句。」

  李世民的目光還在看著因為高溫燒黑的痕跡,「你問。」

  「敢問陛下,得到了此物之後想要做什麼?」

  「朕要此物自然是為了社稷!」李世民說得擲地有聲,就差指天發毒誓了。

  一鍋魚粥已經見底,最後一碗還被陛下喝了去,張陽只好繼續喝著茶水,多喝水讓自己的肚子不這麼餓。

  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明明剛剛過了中秋,今夜的月亮該是最圓的,偏偏夜空漆黑,雨水不斷落下。

  雨夜中,君臣倆人繼續談著話。

  張陽又道:「陛下得到了此物,社稷只會更沉重,中原會死更多的人,因為從此之後誰也不能再束縛陛下,比如說五姓中人,只要陛下將其炸了便可將世家門閥的威脅消除。」

  「從此,天下人都會害怕天可汗,文臣的話語權更低了,而天可汗得到殺伐利器,就像是失去了束縛的瘋牛,誰又能保證往後不會有更瘋狂的事,陛下敢保證嗎?如若真是這般,我願意將此物永久地封存,就當它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李世民沉下臉,「你敢!」

  張陽依舊是處變不驚地靜坐,「驪山鑄造如此火器之人,除了牛闖再無第二人,而牛闖只知道鑄造不知核心秘方,那秘方一直都在我手裡,就像是剛剛炸開石堆那般的事物,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可以造出來。」

  「當然了,或許再過幾百年,時代不同了,也有人能夠專研出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可在當下若此物會導致了社稷大亂,我寧可將其忘了。」

  李世民怒得掀翻了桌案,「張陽,你何苦逼著朕!」

  「我從來沒有逼過陛下,而是陛下一直在逼著我。」

  「究竟要如何,你才能將此物交給朕!」李世民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了這句話,雙眼通紅,幾度就要殺了眼前這個女婿。

  讓張陽活著是他皇帝以來最後悔的事。

  可若是早兩年殺了他,現在又怎能看到這等造物。

  「不論陛下給我封國公,還是賞賜我金錢美人,我都不能將此物的製造之法交給陛下。」

  桌案被掀翻在地,茶水撒了一地。

  「朕答應你,朕得到此物之後不會胡亂殺人。」

  「呵呵呵……」

  聽到張陽輕蔑一笑,李世民怒從心中起,拔出一旁侍衛的橫刀,「張陽!你好大的膽子!在你眼中還有沒有朕!」

  張陽突兀站起身,手中拿著已經裝了藥的燧發槍,對準了眼前的皇帝,「我生於斯長於斯,我此生雖無心推翻大唐,可我深知這天下萬民疾苦。」

  「張陽,你放肆!」王公公尖聲大喝。

  後方的侍衛全部拔出了橫刀都沖了進來,將刀口對準了張陽。

  李世民瓮聲道:「都給朕滾出去。」

  「可是陛下……」

  「滾!」李世民發了狂一般地怒喝。

  一群侍衛紛紛退出了水榭,但也不敢退出去太遠。

  張陽就拿著手中的槍指著皇帝,低聲道:「陛下,我此生見過出現過很多厲害的人,受他們的影響與教導,我此生壯志無他,唯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是驪山一直在做的事情,或許在陛下眼裡我就是為了自己的志向,不顧朝堂,不顧社稷,自私自利,就算是罵名遺臭史書,我也絕不將此等造物交給陛下。」

  「可大唐太難了,人們求個溫飽都精疲力盡,我想要老人能夠善終,我想讓孩子能夠茁壯成長。」

  「朕何嘗不想,你讓朕如何放心。」

  「我又如何能放心陛下?此物的秘方一旦傳出去,這戰火便會席捲中原,熱兵器的戰爭比之冷兵器殘酷數倍,與之相比隋末大亂不過小道兒,熱兵器會讓中原死更多更多的人。」

  「難道陛下想要看到這般局面嗎?你這個皇帝是怎麼當的,難道心裡分不清個輕重嗎?」

  「朕不需要你來說教!」李世民怒吼著,唾沫星子都在空氣中飄著。

  這皇帝丟了手中的橫刀,拎起張陽的衣襟,想要將其拎起來,卻發現這小子站著根本拎不動。

  張陽也放下了手中的槍,君臣倆人怒目對視,良久無言。

  雨勢又大了許多,這處水榭擋不住雨水,淋濕了君臣倆人的衣衫。

  曲江池另一邊,李玥與楊嬸,還有小武抱著孩子走入曲江池的一處樓閣內躲雨。

  好像是雨水讓兩人都冷靜了不少。

  李世民終於放手,轉身又坐了下來,「你剛剛隨時可以殺了朕。」

  張陽低聲道:「我不能保證子彈一定可以打中陛下,槍膛一響,我也會當場喪命。」

  莫名一笑,李世民看著夜空飄下的雨水,讓這裡的燈火光忽明忽暗,這場秋雨停歇了一兩個時辰又飄了下來,雨勢反倒更大了。

  「如此近的距離都不能殺了朕嗎?」

  「嗯,精度不夠,我自己也掌握不好。」

  兩人都拿出以命相拼架勢後,反倒是明白了許多。

  「多虧了這場雨,讓朕冷靜不少,看來這賊老天都覺得是朕錯了。」

  「陛下還沒犯錯。」張陽嘆息一聲,「看來這茶是喝不成了。」

  「如何喝不成?」李世民揮袖道:「來人收拾一番,烹茶,朕要與張陽喝到天明。」

  提著刀站在雨中的侍衛還愣在原地,陛下的話語入耳好久之後這才回過神,匆匆去準備茶水。

  水榭內的君臣又不再講話了,侍衛與宮人匆匆將這裡收拾了一番,桌案擺好,水壺放在爐子上,備好一小盒的茶葉。

  這裡又像是沒有發生過爭吵,君臣倆人都重新坐了下來。

  李世民心裡最清楚人心與人性,等冷靜下來之後,仔細一想,張陽的話語不見得是錯的。

  王公公重新倒上茶水,雨勢忽大忽小,現在又小了很多。

  此刻君臣倆人都卸下了偽裝,露出了最真實的心意。

  李世民低聲道:「就算如此你都不願開槍,看來你以後也不會造反。」

  「有道是做皇帝的沒一個是好東西,我不想成為皇帝,我很討厭那個位置。」

  「哈哈哈……」李世民爽朗笑道:「沒想到,朕最能信任的只有你。」

  人心與人性是最難控制的,從玄武門踩著血跡走上皇位的李世民很清楚這一點。

  就像張陽所說的,一旦失去了束縛,只會讓現狀很糟糕。

  誰也不能保證坐在皇位上的人一定是明君,這才是眼前這個女婿所憂慮的。

  乍一想,他好像也不容易,他是如何控制住自己的野心與憤怒,這些年他都是怎麼過來的,朕讓他受了這麼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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