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來,徐慧一副被敷衍了的神情,她手裡拿著書卷蹙眉不語。
張陽只好道:「太府寺近日在研究作物,茶葉一道可以借徐氏來培植,如此地方老農為官府效力,東海徐氏便是我們太府寺的聯絡人。」
朝中太府寺要培植茶葉種植,只要朝中肯批覆,有了地方官府出面,再有東海徐氏來聯絡,由驪山配合。
如此一來徐氏便名正言順可以收購山地,也可以為地方官府作出效益,一個幾方共贏的局面就此形成了。
徐慧點頭,「如此一來倒是方便許多。」
「東海徐氏以前就是高門望族,如果往後茶葉買賣做大了,往後家中子弟再也不能參與科舉與仕途,這是對朝中的承諾,當然了徐氏不只是商人,更是茶農。」
徐慧乾脆坐下來,將紙張在桌案上鋪開,記下這些話。
她擱下筆又道:「師父這話是交給朝中的一個承諾?」
「那是自然,朝中自然明白茶葉的巨大收益,當今陛下也明白,若想要發展還有太府寺的支持,自然需要承諾,家中子弟不再參與仕途不再參與科舉,這是一個保證,保證徐氏往後成為茶葉大戶之後,不會成為世家。」
徐慧與小武不同。
小武已經被長孫皇后收為了義女,她自然不能再從商,可徐慧不同,相比來說徐慧的選擇可以更自由一些。
還有驪山幫著她,徐慧在東海以南種植茶葉,應當會很順利。
張陽走入自己書房,李玥正在收拾著這裡,「夫君要找什麼?」
「我之前的地圖呢,我記得有幾片地特別適合種茶葉來著。」
李玥側目看了眼還在屋前端坐的徐慧,她小聲道:「夫君打算幫慧兒了?」
在自己的書架上找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找到了一張圖,這張圖是自己所畫的地圖,比之現在官府所用的地圖更細緻,現在外交院所用的地圖就是這一類。
張陽回話道:「既然她的事業也是咱們家事業的一部分,我自然要幫忙。」
李玥莞爾一笑,「有勞夫君了。」
「也沒什麼的,太府寺應該做的事情,再者說茶葉種植的工作也是作物多樣性的重心之一,我總不能光期盼沒有行動,對中原有好處的事就算是放在太府寺也是義不容辭。」
拿著地圖,張陽重新坐下來,在地圖上畫下幾個圈,「在蘇南,江南東道,沿海嶺南也有幾塊地,那些土地適合喬木、小喬木、灌木等各種類型的茶樹種植,降雨量與土壤也很合適,雖說我不能圈出特定的幾塊地,不過你按圖索驥,大致在這幾片地尋找茶葉種植的所在會事半功倍。」
李玥端來的茶葉,便扶著腰站在一旁,也仔細聽著。
徐慧好奇道:「這些也都是太府寺的卷宗記錄的嗎?」
聞言,張陽稍稍一愣,這些地方本就是高品質茶葉的高產地,總不能說自己上輩子知道的吧,咳了咳嗓子解釋道:「對對對,這些都是太府寺的卷宗記錄的,其實太府寺的卷宗很厲害,中原南北作物記錄都很詳細。」
有了師父的指點,徐慧記下了不少的話語,更是將師父畫出的幾塊地記下。
「多謝師父指點。」
張陽擺手道:「不客氣,你本是我們的弟子,該有的指點自然是不能少的,你大致寫一個方案與相關事宜的籌備,與你老師再好好商談一番。」
徐慧重重點頭。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媳婦與徐慧去談,張陽匆匆寫了一份奏章,鄭公說的嘛要多寫奏章,陛下廣開言路,要多與皇帝交流,甚至還要與皇帝多叫板。
張公瑾是自己的老師,李孝恭是長輩,而鄭公是一個值得自己學習的朝堂前輩。
確實是一個為人處世的好榜樣,張陽寫下一篇奏章,便讓嬸嬸安排送去長安城。
太府寺的奏章到了門下省之後,很快就送到了中書省,朝中對太府寺培植茶葉的事沒有太多的議論,太府寺的奏章也送到了陛下的面前。
李世民也希望自己的茶葉越多越好,今年的新茶還是驪山送來的,也虧得玥兒懂事,每年都會給送來足夠一年喝的茶葉。
皇帝也會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讓東海徐氏來培植茶葉是太府寺的策略。
這個策略又是張陽寫的。
李世民想要拒絕都不太好意思,只好先寫了准許,讓人送回驪山,又召見了徐孝德。
等徐孝德聽到這消息也是有些意外,早就聽說慧兒說過要種植茶葉,沒想到這件事還會聯繫到太府寺,甚至會到陛下面前。
本以為就是種點茶葉的小事而已,還能讓太府寺寫奏章?
徐孝德走入甘露殿,躬身道:「陛下,此事都是家中妻子在安排,臣也不甚清楚,待臣回去問個明白,來向陛下請罪。」
李世民頷首道:「請罪倒也不至於,太府寺要做好作物培植,現在張陽一直都在辦此事,若是你們東海徐氏可以幫助太府寺也算是為社稷出力了。」
「為社稷,臣自當義不容辭。」
李世民又將奏章遞給了他,「奏章說這是你們東海徐氏的承諾,朕想過你們徐家也是江南東道一片的望族,如此承諾也不知是不是你的想法。」
雙手接過奏章,徐孝德疑惑著打開看著其中內容,隨後便皺眉不解遲疑道:「這是……」
李世民頷首道:「這是張陽遞來的奏章,朕想著如此大的事,你應當知曉。」
一家望族說以後族中子弟再也不入仕途,這種事情未免太大了。
女兒的主意越來越大,這哪裡是自己會做出來的決定。
徐孝德連忙行禮,「陛下,待臣與家中親眷商議之後……」
李世民笑道:「不著急,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們家裡確實該好好商議。」
且不說往後的事,就說家中子弟再也不入仕途,這種事幾乎是斷絕了東海徐氏往後的門第,如此還怎說自己是東海的望族。
更不要說有以後了,徐氏一脈已經落寞,當年慈源侯徐文整辛苦支撐起了徐家,到了徐孝德手裡現在不過是一介御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起色,自然不想就此斷絕了將來。
徐孝德心中百般猜想,不知其中緣由,也只能去問驪山。
既然奏章是太府寺的,也是張陽親自寫的,這便要去驪山問問。
寧靜的驪山,在村口的北側,有著一畝田地,這畝田地中種著不少的瓜果蔬菜,為的就是希望驪山培植作物能夠讓外人看見,這是一種很好的宣傳。
太府寺要實行作物多樣化,將各種瓜果都種在這裡,如此一來便是太府寺的成果,可以讓更多的附近的鄉民看到。
從太府寺的角度來看,中原的糧食這幾年豐足,如此一來也要擴大作物的多樣性。
有的瓜果可以在旱地上種植,就算是到了乾旱的時節,也有作物可以吃。
作物的多樣性既能保證有豐富多樣的口糧,可以提供人們所需要的營養,又是一種糧食儲備安全的必需行為,作物越發單一則越發危險。
一旦遇到災年單一的作物收成不好,會有很多的連鎖反應,甚至會導致時局動盪。
這就是在氣候尚好的這幾年,驪山主張多種麥子的原因,而黍米驪山很少種植。
小麥的產量一樣不低,而且更容易保存。
上官儀剛從外面回來,他又去了周邊幾個鄉縣查看作物的種植情況,有三個鄉縣響應得不錯,另外幾個頗有一種應付的架勢。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要問起來各家都有各家難處。
正來到驪山村口,上官儀就見到了等在這裡的徐孝德,「徐御史,今日怎麼有閒情來驪山了。」
徐孝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事情想來問問縣侯,已經告知這裡的侍衛。」
村裡的侍衛都是魏王殿下的人,這些侍衛行事向來散漫,等他見到縣侯不知道要什麼時候。
上官儀又道:「徐御史且隨在下一起入村便好,不用在村口等著。」
「如此也好。」徐孝德這才走入村子,「其實這裡的侍衛與老夫說了,說是慧兒就是縣侯與公主殿下的弟子,可以隨時入村,但老夫總歸不是驪山的人。」
上官儀無奈搖頭,「徐御史與在下入村,稍坐片刻說不定就能見到縣侯。」
徐慧像是早就準備好了接受父親的責問,得到家中家父來了驪山,便與師父一起相見。
來到村子裡的一處田地邊,上官儀正在忙著給葡萄整理支脈,如今的葡萄還沒完全長開,今年的夏天說不定能有收穫。
現在葡萄的苗木長得不錯,也都長出了嫩芽,看著很是喜人。
張陽帶著徐慧走到近前,此刻的徐慧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衣裳,裝束很簡單,與李麗質一樣喜歡束著馬尾辮,髮髻乾淨利落,看著很乾淨,也很精神。
笄禮之後,她很少再去穿襦裙,就像是小武與麗質一樣,如今時常練習騎射,穿著更像男子。
先是看看站在張陽身側的女兒,徐孝德拿著奏章低聲道:「縣侯,這是何意。」
徐慧連忙上前一步,「爹爹且聽女兒解釋。」
徐孝德在自己女兒面前不好發脾氣,這個女兒很優秀,也很有能力,在才學甚至做父親的都跟不上女兒的想法,只好沉下心聽著。
徐慧笑道:「爹爹,自古以來名門望族皆以取仕為己任,振興門楣,可爹爹不要忘了,如今天可汗主張科舉,如今朝中選用官吏,一直都是經過科舉進士及第,不論將來門第有多高也要經過科舉才能入仕。」
徐孝德正色道:「老夫自然明白。」
徐慧點頭又道:「女兒想過,借驪山可以使家中多一份產業,讓家中子弟再無衣食之憂,而太府寺也正需要培植茶葉,如此一來江南東道培植茶葉與太府寺的作物培植不謀而合。」
徐孝德拿出陛下交給自己的奏章,「這麼大的事情你該和家裡商議的。」
聞言,徐慧低頭索然一嘆,眉宇多了一些憂愁,「爹爹,難道我們還要走世家的老路嗎?一直以振興門楣為己任,可如今陛下是如何對付世家的?」
把握一個時代的信息,把握這個時代最前沿的脈絡,便是走在很多人的前面。
徐慧心裡很清楚,如今天可汗一次次給世家施壓,將來東海徐氏還要再起復,就不能與那些高門豪族那般繼續取仕。
只有放棄了仕途才能讓皇帝放心,不論後世皇帝是誰,一個手中只有銀錢的種茶葉大戶,誰都會喜歡,若是這個家族還能夠社稷施以援手,更是能夠得到皇帝的器重。
從大方向來說,這個想法是沒錯。
徐慧又道:「爹爹從入朝為官以來,十多年了有過顛沛流離,也有了如今的安定,若我們家還是繼續要走仕途,將來還是會受制於朝堂。」
「難道我們家從此要做商人了嗎?我們祖上乃是慈源侯,難道就要忘了祖宗了嗎?」
徐慧解釋道:「爹爹,祖宗之法不過是我們後人自己給自己的束縛,我東海徐氏只是種植茶葉,不會參與經商,只是茶農,不事茶商。」
徐孝德欲言又止,想要反駁,又覺得心中疲憊不已,正如女兒所言,自家是南陳勛舊,後為前隋的同州縣丞,小時候寄人籬下,嘗盡了人間冷暖。
後來天下大亂,徐孝德帶著家眷,在河朔一帶暫居,那時候的日子很是艱苦,等貞觀二年才回到朝中,從一個縣丞做到了太子東宮的長史,與張陽一起在東宮為官。
直到現在成了御史,徐孝德長出一口氣,回想一路走來的種種,他撫須不言語。
這些年一路走來很難,當真很難。
現在再看慧兒,徐孝德又覺得自己已經不能為這個女兒做主,她很有自己的主見,將來也會與那些只會聽從族中安排的望族女子不同。
張陽請著徐孝德坐下來,「徐御史,你我當初一起在東宮為官,你是個剛直之臣,此事暫且交給小慧的母家去辦。」
看了一眼張陽,徐孝德點頭道:「也好也好。」
他臉上難掩落寞之色,現在作為一個父親,卻已經沒什麼能夠再教這個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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