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的人三三兩兩離開了,張陽瞧著李承乾向自己迎面走來,「太子殿下,這是要去休息了?」
李承乾感慨道:「今夜會有不少人徹夜不眠,孤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之前兩位大將軍用盡力氣都打不開的鐵匣子,在稚奴手中卻輕而易舉就能打開。【,無錯章節閱讀】」
「因為水可以排出空氣,讓鐵箱子形成一個短暫的真空腔,雖然這個時機很短暫,也就是在這個真空腔中稍稍給予一些外力,這個小匣子便可打開。」
李承乾低頭思考,試圖用他僅有的認知來理解什麼叫做真空。
過了片刻,李承乾無奈一笑,「吐蕃卓嘎一脈歷代以來都是智謀之士,他們一脈的人在西域乃至吐蕃就被尊為智者,這也是松贊干布派他前來。」
「當初涼州一戰,也是他們族中人在幫助松贊干布排兵布陣,便是那時牛進達追入吐蕃受到圍攻的原因,他們生活在吐蕃的神山下與聖湖湖畔,這些人在各族有著極高的威望,帶兵打仗也罷,治病救人也可,甚至現在受松贊干布之命來長安城。」
「中原自然也不乏奇人異士。」李承乾走到太極殿外笑著,「張陽,今晚之後,你會名動天下的。」
聽著太子的話語,張陽瞧了眼還站在一旁的李孝恭,低聲道:「我們還是去見陛下吧。」
「隨老夫來。」
此刻的太極殿還剩下三五宮女正在收拾打掃。
當群臣離開,這個中原最尊貴的地方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甚至還有些陰森。
襁褓中的孩子睡了又醒了,嘴角還流著口水,李玥抱著又拿出手絹給擦去她的口水。
小武也沒什麼精神,夜已深此刻還要去見陛下。
來到甘露殿前,這裡還有三倆侍衛看守。
李麗質將嬰兒車推了過來,「母后讓人畫好了圖,以後在宮裡也可自己造。」
李玥將孩子放入嬰兒車中,她這才放鬆著手臂,「麗質真懂事。」
看小武打了一個哈欠,李麗質倒依舊很有精神,「我們在殿外等著吧。」
倆小丫頭坐在殿前的石階上,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是喜歡說悄悄話。
老太監站在殿外,「陛下說入殿就好,不用通稟了。」
李孝恭邁開腳步走入甘露殿,夫妻倆帶著孩子也跟著走入殿中。
甘露殿內點著一盞盞油燈,李世民正坐在上座,手裡拿著一塊鐵錠。
坐在一旁的還有長孫皇后。
「行了,不用多禮。」李世民打斷李孝恭的行禮,「那吐蕃使者先前與朕說了條件,這才讓他進了太極殿。」
李孝恭低頭道:「若這次智斗輸了,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末將願帶兵前往吐蕃捉拿松贊干布。」
見李世民的目光看向自己,張陽皺眉盯著他手中的鐵錠,「陛下天色不早了,有話能明天再說嗎?」
李世民沒有搭理這話,年輕臣子還忍不住睡意?
長孫皇后對一旁的宮女道:「賜座,倒茶。」
椅子搬入殿中,張陽又接過茶水,喝下一口滾燙的茶水,這才讓自己精神不少。
在場的都是自家人,皇后與陛下,還有河間郡王。
更準確地說此刻殿內的談話,應該算是自家人的商談。
氣氛應該輕鬆一些才是。
再看一旁的李孝恭,他果然沒有見外,拿起一旁的糕點便吃了起來。
「張陽,你之前與朕說過的吐蕃方略,現在可有成效了?」
「外交院一直盯著事態的發展。」
皇帝的目光在李孝恭與張陽兩人之間徘回,安靜好一會,他又站起身將鐵錠遞給李孝恭,「你看看這個。」
李孝恭狐疑地看著這塊鐵錠,「回陛下,從質量和成色上來看是一塊好料子。」
「你可知道這塊鐵料從何而來?」
「若鍛打成刀,比之如今軍中橫刀不會差。」
李世民雙手背負,「這鐵料是從驪山而來,青雀讓人送來的。」
張陽回道:「這是我們驪山技術的其中一道工序,這種鐵料還需要擴大用途。」
「可青雀只給朕看了成果,沒說這種鐵料的鍛造之法。」
做皇帝的喜歡給別人出思考題,話裡有話無非就是想說這種鐵料的鍛造方法也要告訴朝堂。
李泰給李世民看成果也沒錯,赤鐵礦關乎軍械製造,讓皇帝看到成果也能讓他對驪山放心。
張陽躬身道:「驪山鑄造所用只用於生產製造,不會鑄造兵械,也全仰仗陛下給驪山的應允,讓我們驪山的鑄造技術可以再上一個台階。」
李世民看著窗外,沒出聲。
這顯然不是天可汗想要的回答。
李孝恭上前一步,「陛下,驪山所用之民無非都是種田的鄉民。」
見李世民還是不講話,張陽又道:「驪山可以將這種鐵料的鑄造方法交給朝中,但我有條件。」
李世民重新坐下來,「你與朕是一家人,還要談條件?來拜年的時候可是你說過要將驪山的成果分享給朝中」
「朝中的人就一定可信嗎?驪山好不容易研究出來的技術,難道就不會外流嗎?」
「你在質疑朕的用心?」
眼看翁婿之間談話語氣越來越重,長孫皇后扶著額頭很是煩惱,又是君臣又是翁婿,關係複雜利益更複雜。
李孝恭一直吃著東西,就當是宵夜了,他也不插嘴。
嬰兒車裡傳來的笑聲,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在笑什麼。
李世民鐵青著臉,他也希望大唐的兵器可以更鋒利,有了上好鐵料的鑄造技術,當下勢在必得。
「我不是在質疑您的用心,我希望技術可以更安全,工部,兵部,乃至造作監上上下下幾百人,這些人就能完全保密嗎?」
長孫皇后心裡很明白,讓陛下生氣的還是因為張陽的條件,每一次與這個女婿談話,只要是提到了條件,哪一次不是苛刻至極。
這讓陛下覺得張陽將外交院的談判手段用在了自己這個天可汗身上。
時常因此生氣,打砸的東西也不在少數,最開始的那一次就是抵押了整個驪山,換了一個高昌。
那次交易對朝中來說是值的,起碼驪山就在關中不會跑,而拿到了高昌才能有現在挾制吐蕃,乃至出兵西域的機會。
長孫皇后嘆道:「陛下不妨聽聽條件。」
李世民揮袖道:「講。」
張陽翹著腿,背靠著椅子一手扶著太陽穴,「驪山將技術秘方交給陛下,陛下只能看不能用於鑄造,並且不能將此交給任何人。」
話音落下,李孝恭一聲嘆息。
李世民當即拍桉而起,「你還不如不給朕!」
張陽站起身回道:「那要是關中出現用這種鐵料鑄造的兵器,我們驪山要向誰喊冤,陛下想過沒有!」
「朕……」李世民氣得三屍神暴跳,「你強詞奪理。」
張陽把茶碗中的茶水喝完,「這是在為將來保證,我都是為了大唐。」
「你不就是想掙錢嗎?」
深更半夜……
陛下與張陽的吵架聲傳出殿外,就連原本打瞌睡的殿前侍衛都精神了不少,好奇是怎麼回事。
小武和李麗質坐在殿前的石階上,相互靠著已經睡著了。
宮女貼心地給兩人披上一些厚外衣,小武也是皇后收的義女,長樂公主更不用說了。
可不敢讓倆丫頭著涼了。
聽著吵得越來越凶,兩個侍衛提了提褲腰帶,又提神走入殿中。
見侍衛走來,李世民大聲喝道:「你們進來做什麼?」
陛下罵得唾沫橫飛,此刻殿內張陽也是站著君臣之間只有三兩步遠。
侍衛掃了一眼殿內情況,低著頭支支吾吾道:「卑職……卑職前來護駕。」
李世民揮袖道:「護什麼駕!給朕滾出去。」
「喏!」
倆侍衛又慌張地離開。
殿內的爭吵還在繼續,李玥扶著額頭,也是一陣無言。
夫君但凡退讓,父皇也不會如此勃然大怒。
事關驪山利益,也事關將來的安全,夫君也有夫君的道理。
皇后和汝南公主非常有默契地一起不說話,這種事情幫哪邊都不是。
張陽放下手中的茶碗,「我心裡只有錢?我要不心繫社稷,就不會將高昌交給朝中。」
「朕念你待玥兒的好,處處忍讓你。」
「陛下不懂技術,沒有常識,還要對驪山指指點點,我忍很久了。」
「你再給朕說一遍!」
見火氣越來越大,李孝恭連忙攔著,「陛下,好不容易修養好了身體,盧照鄰囑咐過不能再動心火了。」
「這種逆子,你教朕怎麼修養!」
「我驪山幾百民戶,上千口人要照顧,能不小心謹慎嗎?」
李世民扒開李孝恭,「當年朕在戰場殺敵,刀上的血還未乾,今日……」
「陛下!陛下!」李孝恭攔在中間,「這一次吐蕃使者刁難,還是張陽解圍,念在他有功的份上。」
看皇帝紅赤白臉的模樣,李孝恭一咬牙道:「陛下!臣願前往驪山,盯著驪山鑄造!但凡有人偷盜鐵料出去,必誅殺之。」
終於李世民冷靜下來。
皇帝不放心女婿,女婿更不放心皇帝。
倆人互相猜忌已久,心裡的火也憋了好久。
李孝恭躬身道:「陛下,張陽從小就疏於管教,是個鄉野小子,何必與他計較,待以後臣會好好教導他如何為人臣子。」
李世民冷哼一聲坐下。
長孫皇后示意宮女再倒上茶水。
殿內的吵鬧結束了,剛因為吵架聲有點精神的,不過片刻他們再次開始犯困。
翁婿兩人彼此相看一眼,又移開目光多了幾分不屑。
長孫皇后笑道:「說來吐蕃的湖鹽到了,明日一早便讓人送到驪山。」
李玥起身行禮,「多謝母后安排,驪山確實缺鹽用。」
長孫皇后牽著她的手,「母后也要多為你們考慮。」
皇后與公主還低聲細語講著話。
李世民灌了一大口茶水,心中怒火消去大半。
李玥又道:「讓夫君和父皇吵一吵也好,君臣之間也該坦誠,說明白了往後還能更好地相處。」
長孫皇后笑著點頭,「玥兒說得正合母后的心意。」
皇后與公主之間的融洽在此刻的甘露殿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張陽與陛下之間相看兩厭。
「你們驪山說的技術攻關只有眼下這個鐵料嗎?」
李世民終於又開口了。
「技術的發展可以影響生活與生產的方方面面……」
李世民的目光依舊看著窗外,耳邊是張陽的話語聲。
「從上古時期的發展歷程來看,古人茹毛飲血上千年,從打獵到耕種,再到製造生活用具,我管這個叫做石器時代,在這幾千年中直到有了鐵器的出現,文明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轉變。」
「當年堯舜成了萬民的領頭人,再到周天子制定曆法與國制,中原的文明昌盛又上了一個台階,天下分分合合又到了始皇帝,車同軌書同文,到了漢時中原人有了一個共同的身份認同,那便是漢人。」
「至此中原人便有了非常強大的凝聚力以及天下一統的理念,這又是一個大飛躍,不論是禮法還是吏制都達到了頂峰。」
「陛下發現了沒有,從上古時期茹毛飲血幾千年的原地踏步,到如今自從鐵器得到應用,朝代更迭之快,短短近千年內,造就了一個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聽著這些話,李世民莫名感覺熱血沸騰,心中的志向再次被燃燒起來,朕也想要建立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茹毛飲血時期原地踏步數千年,青銅器又是一千年,可鑄鐵技術得到飛躍只用了幾百年,每一次的變遷時間越來越短,我管這個叫做技術飛躍,而驪山現在所做的,就是要讓技術再次飛躍。」
「當年我在秦嶺的老師說過一種技術爆炸的概念,當理論知識在實踐上不斷地普及,所有的創造集大成之後,那就不是飛躍能夠衡量的,那是可以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頂峰的創造力。」
「你在秦嶺當真有這麼一個老師嗎?」李世民幽幽的話語聲傳來。
講話被打斷的感覺很不舒服,張陽深吸一口氣收回自己的心緒,「陛下不信嗎?」
皇帝還是以沉默回應。
張陽也沉默了,喝著茶水心想著再這麼下去天都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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