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3 裴元憲番外終: 我在人群中,遙望你鳳冠霞帔

  裴元憲沒有回答他。「我該走了,凡事戒躁戒躁,徐徐圖之。尤其……是在天子腳下。」

  這個決定很突然,瑜仁也很突然。

  朝夕相處了七年的人,對他傾囊相授的人,對他無條件無微不至關懷的人,要走了。

  雖然瑜仁懷疑過他的動機,但此時,只覺得內心空落落的。

  等他反應過來,裴元憲已經走出門。

  他噗通跪下,隱著淚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怎麼聯絡你?」

  裴元憲回眸,如最瀟灑的雲遊過客。「歸期不定,不用聯繫我,我會聯繫你的。」

  來時悄無聲息,走時也不帶走一片雲彩。

  在山下,有幾匹駿馬等著他,為首的正是歡顏。

  裴元憲蹙眉,「不是讓你自由過活去嗎?」

  歡顏展顏輕笑,「跟在先生身邊,就是最好的自由。」

  她已不再年輕,當年披髮的姑娘換了盤發莊重,但她的心裡她的眼裡,永遠只有一個人。

  裴元憲輕身上馬,「快走吧,晚一點我懷疑老對手就要追上來了。」

  盂蘭盆節傍晚,香積寺來了幾位大內高手,他們在寺內如魅行走,不得見蹤影。臨走前,大重樓來見阿難大師。

  「大師寺里臥虎藏龍啊。」

  阿難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神色平淡。「香積寺在天子腳下,得大炎庇佑,不會做出傷害大炎的事。但同時,香積寺也是天下人的香積寺,有緣人自會相見。」

  待到寺內恢復平靜,瑜仁興房間走出,望向濃重的夜色。禪房內,簡陋的木桌上,紙上寫著許多字。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裴元憲花了三年時間,走了大炎的很多土地,從西部雲昭到東海蒼茫,從白山黑水到安南香國。一個消息令舉國沉痛,大炎的皇帝駕鶴西去。

  那一天,裴元憲坐在江中船上,向月色遙遙舉杯。

  才四十幾歲啊,可算得上英年早逝。

  「贏哲栩啊贏哲栩,我們鬥了半輩子,最終還是我熬死了你。可我沒有半分快意,心中只剩寂寥。」

  歡顏為他斟酒,沸騰的鍋里,他夾了一片魚燴,這是他的最愛。

  「先生,接下來去哪?」歡顏問。

  「回香積寺。」

  瑜仁已經離開了香積寺,他如願進入了炎京中醫藥大學,從本草博士開始,做到了司業。古賢校長很喜歡他,準備將衣缽給他繼承。

  當他聽到裴元憲回到香積寺的消息,他幾乎馬踏炎京,流星颯沓,回到寺內。

  山間有清風明月,裴元憲如遺世獨立之人,在棋盤山前,烹茶獨飲。歲月終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他的眼角有細紋,鬢邊有華發。

  「師傅!」

  伴隨這一聲呼喚,瑜仁跪坐在茶前,接過了煮茶的活計。

  茶水倒出,上面飄著淡淡菊花和枸杞。瑜仁一愣。此前相處的七年,師傅從未喝過這種茶。而且這茶,炎京的百姓都知道,是哲賢皇后開的先河。

  「這,才是我最喜歡的茶,又養生又好喝。」裴元憲像說著最平常的話,只有他知道,他尋覓了許多年,憧憬著一個無果的結果。

  「她,也喜歡。」瑜仁分茶說道。

  裴元憲和他講了許多遊歷之事,瑜仁都認真聽著。

  茶盡時,瑜仁忽然深深跪下,匍匐在地哭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因何而哭?

  「瑜仁,孩子,你哭什麼?」

  瑜仁抬起眼,眼尾都染了紅暈。「師傅,我心裡住進了一個姑娘,我渴望接近她,又覺得於禮不合,我沉迷其間,無法自拔。可是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我不能娶她。」

  裴元憲打量著他,微微上翹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問:「為什麼?那姑娘不喜歡你?」

  瑜仁搖了搖頭,欣慰又苦澀。「不,我們兩情相悅。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愧疚,我當初不該接近她,她就像人間火,照亮我心中渴望,也點燃了深埋內心的醜惡。」

  裴元憲拍拍他的肩膀,身子往後靠了靠,選了一個更加安逸的姿勢。「瑜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不!我沒有資格。」瑜仁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也許別人都忘了,或者他們以為我忘了,連我自己都差點忘了。瑜仁,本不是我的名字。」

  「五歲的孩子,已經有了記憶啊。我不會忘記,那天母親將我抱回宮殿裡,她劈下手掌時的決絕和不舍。她說以後跟著詩詩姨媽,她會善待你。可我永遠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屬於我的姓氏。我叫贏哲仁,是焱武帝的兒子,贏哲栩同父異母的弟弟,我本是贏念詩的叔叔,我……怎麼可以娶她?天理不容!」

  困頓於愛和枷鎖中的花兒,便要枯萎了,它止於禮教倫常之間。

  裴元憲將殘茶撒向了大地,眼底古井無波,只有平靜,「瑜仁,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我說過的話嗎?你會迎娶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因為我知道,只有你配得上她,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娶她。」

  真的嗎?

  瑜仁狐疑地看向裴元憲,「師傅,如果我與念詩沒有血緣,那我,究竟是誰的兒子?」

  裴元憲望向蒼茫大地,他的聲音也迴蕩在空曠大地,「瑜仁,你的父親死了,死在了炎晟大戰中,死在了他的榮耀里。你的母親,是宋人,叫歡瑜。所以,你是你是瑜仁,不是贏哲仁。」

  瑜仁沒有深究,他相信師傅不會騙他。就算這是一個謊言,他當成一杯酒飲下。因為他早已放不下那個姑娘。

  瑜仁用了三年時間,走到了大炎權力的中心,被封為國師。

  女帝即位三年後,群臣上書,請女帝下嫁國師,贏念詩准奏。

  大婚當日,女帝和瑜仁一起,登上了宮牆,接受群臣朝拜,萬民祝禱。

  在茫茫人群中,贏念詩看到了一襲身影,他明明融入了人群,卻又格格不入;他穿著尋常布衣,卻自成一座孤島。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如她父皇一樣的孤獨、偉岸和悲壯。

  目光相對只是一瞬,裴元憲轉身,揚長而去。

  (裴元憲番外完,下一章是真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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