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池裡探出來的黑色生物一瞬失去了笑容。

  它親眼看著被殺死的敵人一寸一寸凝聚出了鮮活的肉體。

  這意味著對手擁有情報之外的能力，對於深紅的強度具備正確的預估。

  更重要的是——

  能夠在晶體箭矢的湮滅作用下重造身體，說明重生的力量在本質上不會差深紅太多。

  它嗅聞到了淺淡的溫水般的氣味，這氣味代表著「危險」。

  一擊不成，它立即向後方的鮮血里退去。

  它原定的目標沒有追上來，甚至後退了一步，但那傢伙突然尾巴一甩。

  尤桓打開了空間卡，將裡面「儲存」的某些東西放了出來。

  同時低吼一聲，吼聲中是焚宇居民都能聽懂的語言：

  「你們的任務，就是撕碎它。」

  「遵命，主人！」

  「好甜美的香氣，這是……另一個世界？」

  「深紅生命嗎？交給我吧。」

  各異的焚宇話回答了他的指令。

  然而在聽不懂的部落領袖眼中……

  它只是看到一頭頭奇詭怪物憑空出現，發出遍布各個頻域的嘶叫，然後有些突兀消失不見，有些潛入血海，有些直衝自己而來！

  豐富的戰鬥經驗使它立即意識到，這些怪物將對自己發起圍攻。

  它的深紅感官感應到了些獨特的化學因子，那代表著這些怪物與自己有某些地方的相似。

  相似，卻不是深紅，這說明它們……

  它來不及細想，只得往認為安全的地方退去。

  至少，不能讓敵人形成前後左右上下足足六面的包圍圈。

  但它的想法註定落空。

  身後的血海里驟增了某種奇妙的清香。

  像是血，但不是深紅之血，而是嬰兒呱呱墜地時攜帶的鮮紅禮物，象徵著生命與美好。

  一顆血泡炸開，一道漆黑膠質的身影蜿蜒走出，悄無聲息地貼近了它的後背。

  莉莉絲瞪大了五隻眼睛，不算太熟悉但已然足夠憎恨的深紅在眼前搖盪。

  在用從口器中彈射出的齒舌貫穿深紅領袖的同時，它發出了狂熱的喃喃：

  「深紅……深紅！就是你們把我困於死地千年，讓我見不到敬愛的媽媽！

  我會殺了你！」

  始料不及而受傷的部落領袖發出一聲驚疑不定的痛吼。

  它無法確定這些怪物來自哪裡，又為什麼對自己露出一副瘋狂模樣。

  「找到破綻了！」沒等它想通自己是在為「上司」背鍋，一團不定形的扭曲生物自上空閃現。

  當初還頭鐵質問過尤桓的窺妙領主張開身體，無形力量自眼瞳射出，精準地射向目標的每一個薄弱處。

  眨眼間，這位倒楣的領袖就被陷入狂熱狀態的焚宇居民們淹沒。

  尤桓注視著這一幕，知道計劃正在順利進行。

  深紅部落的領袖，出身風陽山，當年檢測出高濃度的原始血脈，天資卓越，一度坐上過高位。

  不過在職位到達一定位置時，它就卡住了。

  祖龍血脈的諸多應龍，不允許他再上一步。

  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沒有龍清楚。

  或許它覺得變強後能讓那些迂腐的應龍破格提升自己，於是拼命感悟【玄妙】，在此過程中意外與【深紅】產生了聯繫。

  或許它心生怨恨，故意投入深紅，與風陽山斷了聯繫。

  總之，當它消失一段時間後再一次出現，就已經是在一次深紅部落針對風陽山的埋伏中了。

  在它擔任領袖的那段年歲里，深紅部落的整體風格前所未有的穩健。

  激進的襲擊減少了，但部落的發展也因此一步一個腳印，十分穩固。

  直到它不再過問事務，它留下的寶貴財產依然讓深紅部落牢牢占據頂級勢力之列。

  今天親自一看，這果然是一頭富有謀略、耐心從容的龍。

  它長得不太像「龍」，也不像深紅生命。

  身上披覆純黑龍鎧，近乎有金屬的光澤，頭部也被厚厚的硬鎧籠罩，背部長有一對鮮紅色的翅翼。

  它一直耐心等待。

  等待關鍵的時刻派兵出戰失落都市，等待最佳的時機從深紅里衝出，利用那根箭矢發起刺殺。

  為此，它能無動於衷地看著深紅的分身——它的信仰被尤桓硬生生從罅隙里拖出來。

  它像一塊堅硬的鋼鐵。

  但今天，就算是再硬的鋼，也得給烤化了才行。

  尤桓的空間卡在升級後，能保存活體生命不超過24個小時。

  因此，他把那些聚攏在自己麾下的焚宇居民也帶到了戰鬥中。

  這些焚宇居民十分識相，知道自己必須有一份投名狀，他才會放心帶它們回歸焚宇。

  可憐的部落領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尤桓隨身揣了一大群鬥志昂揚的怪物。

  身為焚宇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它們說不定比領袖自己還清楚該怎麼對付深紅生命。

  見圍殺領袖這裡沒有問題，他重新轉向深紅的分身——

  攤開爪子，爪中那根晶瑩的紅色箭矢里的力量正在飛速流失。

  而流失開去的力量，沒入了周遭這深紅一片的領域裡。

  看來這個能一箭擊殺自己的玩意，是個一次性道具。

  幸好如此，不然他秘術練得再好，多來幾箭還是得死。

  扔掉沒有用處的箭矢，他忽而飛向了遠離那團罅隙分身的方向。

  宛如一把大弓一寸寸拉開，他越發遠離目標中心，積蓄起來的力量與決心就越強。

  直至最後一刻，弓弦拉滿。

  蒼白利箭沿著過來的方向，向那團可憎的深紅血肉疾沖而去！

  「轟隆隆！」

  好似暴雷大放，愈來愈多的紅色陰雲在上空聚集，天地隨之霹靂一振。

  所有在下方觀察的生命都嚇了一跳。

  一道蒼茫白光倏忽爆開，喚回了他們的魂魄。

  突然之間，他們就看到了……那個東西。

  「那是……樹、樹嗎？」不知道哪裡的普通人類如此自語道。

  這一刻，一棵冰晶巨樹的虛影橫亘天際，翻騰的深紅在枝葉籠罩下一塊塊冰凍。

  它們反射出斑斕的光芒，擊穿濃郁的紅，照亮了那道正在往深紅核心前進的蒼白身影。

  尤桓好似沒入了一場龍捲風，濃郁到幾乎超越了固態的深紅在身邊瘋狂旋轉咆哮。

  無窮無盡的畫面在他眼前閃動，描繪了古往今來諸天萬界的每一場戰爭。

  千魂萬魄的呼嘯在他耳畔迴蕩，厲喝出憤怒、渴望、痛苦與死亡。

  這些東西共同組成了一副以超越想像之速度變動的狂亂畫卷，將那些瘋狂的行動嵌了個框，硬生生固定在他面前。

  他嗅聞到了血流成河的氣味。

  《黑森林童話錄》在腦海里不停翻動著，催發出溫和的生機力量，以抵禦這些侵襲。

  但不足夠。

  存放於本體世界罅隙里的「深紅」，可是【狂血之精】這位深紅始祖的分身。

  它展現出的真理污染，在【神】的層面。

  或許他那源自【母親】、又經過自我改造的生機更純粹，位格高一些，但使用者終歸是他。

  別說【真理】了，他連【凝華】還差最後一步。

  這些深紅強行施加於身的知識漸漸改變著他的認知。

  和平是什麼？戰爭是什麼？

  生命是什麼？那些長有四根軟綿綿觸手、通體毛髮稀少的東西是什麼？

  他自己又是什麼？是龍？是人？還是戰火？

  時而會有被冰凍的感覺刺入靈魂，讓他清醒一些，回想起這些基本概念。

  靠著這一點刺激，他鼓動翅翼，繼續向深紅的龍捲里深入。

  那些污染他頭腦的東西，也同步作用在肉體上。

  外層的鱗甲與皮毛不斷地撕裂，血肉化作膿血飛散到身後，露出的骨頭也融化。

  跳動的心臟時不時裸露出來，被深紅一點點啃噬。

  又受到黑森林生機的治療，新長的肉補滿殘缺的心臟，接著是骨頭、皮膚、皮毛。

  還沒等修復完成，深紅再度湧上，刮下他的一層肉。

  他是不會死、也無法癒合的骷髏，頂著生死的搖擺，撕破深紅的風暴。

  直到這一刻——

  他衝破了什麼東西，面前出現的是一顆心臟。

  晶瑩剔透的心臟，擁有完全透明的表皮，露出內部盈滿的污血。

  蒼白巨獸張開嘴，直接對這顆心臟狠狠一咬！

  「轟隆！」

  深紅的界域之外，眾生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那凝聚於高空的紅色像是泄了洪，突然向下方傾塌下來！

  所有的深紅部落成員，在同一時刻發現自己與偉大深紅斷開了聯繫。

  一聲古怪的咆哮自仿佛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越來越遠。

  像是有什麼東西不甘地被阻隔在了無邊虛無的另一頭。

  在狂血之精的意識降臨到分身上之前，尤桓搶先一步摧毀了這個容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