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桓轉過身，看到那個大半張臉都是癩痕的女孩正站在自己身後的黑暗裡。
頭頂的黑色紗幔重重疊疊地垂落下來，她站在黑暗裡，卻無比清晰。
而在他身後，從神龕里伸出來的手臂即將追上他。
說實話，他的感官已經十分敏銳，但他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依然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生存在蜂巢里的怪物……非常擅長隱蔽。
或許這也是它在當年的世界戰爭中倖存下來的原因。
當世界本身開始崩塌毀滅時，能苟能逃比能打重要多了。
對於蜂巢里可能發生的一切，蜂巢人的魔能大炮，還有那個曾經出現過的疑似【母親】眷族的東西，他早就做好了應對預案。
他背對從神龕探過來的手臂站著，鎮定自若地問莉莉：「你就是那個生活在蜂巢里的東西，他們信仰的神，是嗎？」
莉莉聽到他的話語後，陡然睜大了眼睛，那種詭異感剎時消散了不少。
「你……你怎麼會fe……『那個語言』？！」
尤桓剛才使用的，不是蜂巢或者花園的語言，而是正統的焚宇世界通用語。
這門語言很複雜，約書亞說過，他們的語言裡也潛藏著一部分世界的終極真理，每一個音節與字符都描述著一篇來自遠古時代的故事。
但他還是設法把這門外語練到了約書亞聽了都稱讚像是本地人的地步。
而這門語言，也成功地令被困在這個世界幾千年的莉莉受到了震撼。
從神龕里探出的手臂也稍有停頓。
但旋即莉莉的臉色陰沉下去，尤桓身後的神龕里也傳出了異樣的響動，更多的豐腴的手臂焦躁地從神龕里爬出。
「是那個『白王』派你來的？你們從哪裡知道的我的語言？你們抓住了我的同族？」
逼問聲中，一條條幾乎有2倍成人大小的手臂用手指在地上爬動，窸窸窣窣地蜿蜒至尤桓的腳邊。
面對逼問，尤桓卻在足夠的鋪墊後，展示出了一個東西——
一本書，一本擁有黑暗封面的厚重典籍，顯現在了黑龍希望前方的空氣里。
封面上以圓圈形、方塊形的書寫方式，刻畫著密密麻麻、重疊在一起的符文，它們組成了森林、組成了舞蹈的形體、組成了一輪大日、組成了流淌不息的河流。
在正中央，一個燙金的碩大徽記正如著火了般熠熠閃光，它像是一個山羊頭顱，又像是子宮，或者一個男與女性別符號的融合體。
看到這個徽記之時，神龕里的手臂們像被雷擊中般停在了原地。
而莉莉的面部驟然撕裂了，那有癩痕的麵皮像是衣服般左右拉開，露出了內里的那張漆黑的、修長的、憎惡的面孔。
它發出了重疊的尖叫：「你怎麼會擁有【媽媽】的印記！」
尤桓有點想回一個「你猜」，但最終還是正經回答道：「我身攜【母親】的典籍行走，運用【母親】親自借出的力量，其中的原因你還不清楚嗎？」
「你、你是媽媽的使者？！」莉莉驚疑不定地後退了一步，屬於它自己的頭顱從外在的皮囊里徹底露出來。
那是一隻修長的、融合了山羊與羚羊特徵的頭顱，但沒有毛髮，取而代之的是類似膠質的漆黑皮膚。
五隻眼睛呈弧狀分布在額頭與腦袋兩側，嘴巴如同吸食用的管子，額後漆黑的羊角扭曲成類似皇冠的模樣。
——【母親】的眷族，【黑羊】，也是【母親】親自誕下的後代之一。
這一種族在焚宇以它們的放蕩、享樂、黑暗而聞名，它們的存在讓焚宇多了一大批混血兒。
約書亞曾隨口說過，在當今，隨便在焚宇抓一批居民進行血脈檢測，很可能都會查出或多或少的黑羊血脈。
但正如侍奉著【萬象蛛母】的【林間妖】各自有不同的能力。
不同的黑羊也擁有不同的天賦，面前這隻似乎尤為擅長偽裝與隱匿。
至於它的境界，大概在【開葉】，從感覺上說，比尤桓要弱上不少。
這樣想著，他注視著莉莉：「嗯……這麼說或許也不準確，【母親】從未明確和我說過什麼，但祂的確親自來見過我幾次。」
莉莉聞言，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轟隆隆……」
房間深處的神龕也劇烈晃動起來，一隻只豐腴手臂擺動手指，聚攏到尤桓身邊，不斷爬動著，像是小狗在確認自己的主人。
「不會錯……不會錯的！」莉莉猛地往前走了一步，「這是純正的媽媽的味道，啊……」
說話間，它陶醉了一般閉上了所有的眼睛，突然跪倒在尤桓面前，還保留著人類模樣的身體深深地跪俯下去。
它從位於頭顱前端的管狀嘴巴探出一條長長的紫色舌頭，在尤桓前方的地面上舔了一下。
「……媽媽的味道，我太久沒有聞到了，好香啊，甘美的氣味……」
「……」看到這變態一般的舉動，尤桓的鱗片微微炸了起來。
然後他看到莉莉突然脫下了它身上所有的人類皮囊。
屬於「莉莉」這個女孩的皮囊漸漸地萎縮，在它修長的尾巴尖凝聚成一個小球。
它恭敬地俯下漆黑膠質的身體，對尤桓道：「【母親】大人的使者，請允許我——莉莉絲·琴·坦法露里——在以後的永恆時光里侍奉您，為您獻上我的一切。」
「……以後的永恆時光就不必了，現在，你先告訴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吧。」尤桓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半步。
「好的。」莉莉絲抬起臉，五隻眼眸中正閃動著痴迷、狂熱與信仰。
當它察覺到了尤桓所擁有的那純淨無比的【母親】的力量時，作為眷族且已經長久沒有接觸過【母親】的它立即被捕獲了。
在焚宇的觀念里，某位神的信徒與眷族，向得到了更多神之恩賜的上位眷族或使者俯首稱臣，是十分正常普遍的事情。
所以它並不覺得向剛剛還是自己的敵人的尤桓俯首，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大人，是這樣的……」它將自己這幾千年來的經歷概括性地說了一遍。
果然，它是在當年的侵略戰爭中來到夢想都市的。
當年，它身為【母親】麾下一支黑森林巡護隊的一員，為了跟蹤一群行動異常的圖塔蘭蟲族，成了一位圖塔蘭貴族的愛人，因此一同被帶到了夢想都市。
在發現圖塔蘭蟲族以及少數其他焚宇居民竟然在暗中圖謀另一個高位世界時，它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回去報告。
但它之後發現……
「——我在一次戰役中，感應到了『祂』的氣息。」
「『祂』？是誰？」
莉莉絲盤坐在地上，漆黑修長的身體在黑暗裡幾乎看不清，它不安地擺動著第一對前蹄，垂下頭繼續道。
「雖然我沒有看到祂的真身，但我感受到了，那是一個與真理同樣偉大的存在，甚至於……我覺得祂比此前我接觸到過的大部分神的氣息，還要強大無數倍。」
「就好像……祂就是我們花費一生所追隨的真理本身……」
「但祂又不一樣。」
「我沒有從那氣息上感受到任何思想的波動——祂正在被夢想都市，也就是當時我們的敵人所操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