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噩夢的世界。
尤桓能聽到諸多生靈在此呻吟,他們的形影如幻象般在粼粼波光下穿行,他們想要離開,但距離正常的地表世界卻如此遙遠。
這裡也是美夢的世界。
無窮無盡的光從他的腳下射出,它們正在以特別的電磁波頻率齊聲吟唱,讚頌著神的偉大與崇高,讚頌著這個世界的純淨與美好。
他聽到這光芒中有聲音傳出,正試圖引誘他:
「來和我合為一體吧……擁抱我……擁抱光……擁抱神!」
周遭那些遊蕩的形體中有一些受到了這低語聲的蠱惑,如飛蛾沒入火海,沖入了光芒中,就此被吞噬。
尤桓當然不會被幾句話蠱惑,他的神智十分清醒。
他四下看了一圈,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
本來他是想覆滅那支襲擊自己的教會隊伍、打擊教會的勢力的。
但在被那奇怪的金光擊中後,他卻看到了許多模糊的碎片,其中隱隱彰示了與教會的神有關的一個界域,以及神的來歷。
於是他改變計劃,故意被後續的封印手段擊中,主動落入了這封印中。
這個封印並非肉體的封印,而是意識層面的,如今他的意識正處於一個奇特的空間當中。
這裡應當非常接近那位「神」了。
「來吧,和我融合……」腳下的光芒還在堅持不懈地發出聲音,呼喚著他,
但他完全沒有理睬這個聲音,而是在這個意識空間裡四下走動。
他的上方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這令他不由想到此前得到的教會教堂地圖中所標註的「聖潔湖」。
但這裡絕非正常的物質空間,湖面看似很近,實則只是從無限遙遠之處射下的波光。
到處都是肆意生長的、形態扭曲的啟明樹,而許多半透明的身影正在樹間徘徊。
他們大多穿戴著整齊的銀白盔甲,有些面露迷茫之色,似乎很不理解於眼下的處境,有些則神色不甘怨恨,抵抗著從腳下無盡光芒中釋放的低語。
而在樹根下,一張張人面正如蘑菇或苔蘚般蔓延擺動,他們的嘴部與雙眼都是空洞,他們以怨毒而痛苦的表情,向路過的騎士搖曳著。
——這裡,是白騎士的噩夢,也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雪白的屍獸接近了一棵啟明樹,抬爪輕輕碰了下這些人面蘑菇,後者立即猛地搖晃了一下,並發出了痛苦的低吟: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們做出犧牲,我們什麼也沒做過……」
「請不要讓我,投入那個黑色的池子……」
「好痛苦啊,那些黑色的東西正在擠壓我、摧毀我、融合我……!救救我!」
它的空洞雙眼裡開始流下黑色的液體,猶如淚水。
見此情景,再結合此前得知的隻言片語,尤桓終於可以得出有關教會白塵來源的結論了。
教會那種可以抵禦與毀滅黑塵的白塵,是利用純淨黑塵,再加入大量未受黑塵污染的純淨人類,可能還要加上啟明樹的參與,最終製造出來的物質!
正因為使用了人類,白塵才能被進一步培養為人類器官,並進行沒有太大排異反應的移植。
也正因為製造白塵過程中沾染了眾多鮮血,移植了白塵器官的白騎士們才會夜夜陷入噩夢,被冤魂所纏繞。
當然,他們的噩夢,顯然也與他們的神有關。
教會一直有一則傳說,那就是白騎士在成為騎士後,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並非升任教會內的重要職務,而是物理意義上地從世界上消失了!
而那些消失的騎士,顯然就是尤桓在這裡看到的這些。
或許是白塵經過某些處理,又或者與白騎士長期接觸啟明樹有關,總之,白騎士陷入噩夢的過程,也是與神加深聯繫的過程。
直到某一時刻,神將剝奪他們與世間的聯繫,將他們徹底留在此地,然後……一點點吞噬他們!
威特利與李恐怕就是了解到了這一系列可怖的真相,而從教會逃離。
也因此被教會追殺。
這樣看來,他們所收留的那些人,當初遭遇的黑塵風暴恐怕也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從正在研究黑塵培養的教會總部泄露出來的!
想通了這些事,尤桓低下頭,看向爪下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光芒。
這位神親自將他也拉入這裡,應當是想要將他的意識也吞噬掉。
而他對光芒的無動於衷,似乎激怒了「神」。
地上的光芒陡然加劇,刺目的光芒瞬間覆蓋了周圍一切的場景!
「啊——!」徘徊中的騎士們被光芒淹沒,發出了痛苦的吼聲,漸漸消亡。
樹根下的人面們也齊齊發出怨毒的尖叫。
下一刻,一切都被光芒淹沒,尤桓陷入了一個空白的空間。
環境暖洋洋的,竟本能地令他感到舒適,但舒適之餘……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違和感。
就仿佛這個舒適的環境裡,有一些本不該出現的東西。
他思索之時,一個宏大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凡世間的生靈啊,我乃此世惟一的神靈!」
「你已經被選中,得享吾之光芒洗刷,脫去一切罪孽,得到登入至高至美之神境的機會。」
「放開你的心神,你將見到比肩吾的光景,加入吾的榮光!」
聲音在由純粹的光組成的世界裡隆隆迴蕩,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溫暖竟不由自主地從尤桓心中升起,低語著:
接受它,接受它,接受它……
然而純白光芒中的純白怪物,只是平靜地開口說道:
「……你還真是一位貪婪且虛偽的『神』啊,你到底是什麼?黑塵其實是為消滅你而出現的吧,這樣一來,你應該是與世界本身聯繫緊密的事物,難道是世界……」
「——我是神,此世唯一的神!」
或許是前所未有的諷刺與猜測刺痛了這位「神」的心,又許是尤桓的猜測已經接近真相,宏大的聲音突然暴怒般地打斷了他的話。
「吾所要的,一定會得到!」
話音落下,周遭的光芒開始向尤桓劇烈擠壓!
屍獸淡紅色的眼眸也在此刻猛然睜大。
來得正好!
「昂嗚——!」
白色怪物仰頭髮出一聲長長的嗥叫,忽然間,背後有無數怪物的身影顯現出來。
龍型的、獸型的,龐大的,精巧的,精神力在這個意識的世界裡具象化為一頭頭影子般的怪獸,向四面八方壓來的光芒齊齊發出一聲咆哮!
一瞬間天翻地覆,就好像兇猛的野獸在一大塊白布里肆虐。
無數隻利爪之下,光芒被撕開了,露出了虛無的空洞。
剎那間,湖、啟明樹、白騎士,這一切事物都化作虛影消散,裸露出來的是「神」周圍真正的場景——
熾熱的紅光,大量物質在此被擠壓緊密,形成緊密的圓殼。
一個碩大白色光球正處於這個熾熱高壓的空間中央,向外散發著受傷後痛苦且憤怒的波動。
這個是……
雪白屍獸身影一動,意識身軀跨越時空,躍至光球前方,然後張嘴。
「撕拉——」
像撕棉花糖般,一大塊白光被他撕扯了下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