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打著旋,在清晨越過草場,薄霧蔓延,十個高大的黑色巨人身影依然靜靜矗立。
……不對。
離開沃土牧場,在回領地路上的尤桓突然停了下來,俯瞰下方的黑巨人們。
它們的站位好像有變化,似是集體往右挪動了幾米。
是錯覺嗎?
他盯著黑巨人看了幾分鐘,巨人們只是一動不動。
當然不可能是錯覺,他相信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
所以這些緘默的巨人真的移動過了——在無人發現的時刻!
他暗暗起了警惕,但因為這些黑巨人在他的視線下實在沒任何動作,最終他在這裡丟下了些小蒲,就離開了。
死寂的牧場被遠遠甩在身後。
在修女會不願進攻,教會一時也沒有攻打意願的情況下,牧場就被默認為了他的領地。
在把牧場上冰凍的獵物全部掃蕩了一遍後,他帶著【Lv.9(502/2560)】的等級,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真正的領地。
「呼啦」一聲,領地邊緣的積雪揚起。
在積雪裡搜尋物資的人們一驚,在看到突兀出現的雪白身影時,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隨即他們意識到,面前站著的屍獸是自己的領主。
……理論上,它大概不會吃他們,而且他們應該對它行禮?
就在這些從未擁有過屍獸領主的人們還不知該如何做時,高大神俊的屍獸已經從他們之間走過,長毛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們最終只能沉默地僵立在原地,看著領主十分熟練地走到基地那可有可無的大門前。
幾個守衛在愣了下後,默默為它開了門。
領主晃著尾巴,剛走進基地里環顧一圈,被改造成堡壘的綜合商場裡,星火基地的首領李女士就走了出來。
「領主,您回來了。」李說罷,下意識地側頭往領地外的方向看了眼。
她的視覺穿透建築、穿透空間,看到了領地之外,正在飛速退去的各方探子。
領主離開後,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都敢來領地附近打探了。
而現在領主回來後,就好似猛獸回到了王座,那些探子就如受到驚訝的小蟲,一下就逃遠了。
領主的回歸固然令人安心,但她心中也掀起了更大的憂慮。
如果領主再度離開,如果有敵人趁機攻打過來……他們肯定率先遭殃。
……而領主,恐怕不會很在意他們的死活。
它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地,領地的建設壓根就沒有把他們囊括進去。
如有敵人攻來,到時候可能領地真正的腹地平安無恙,而他們這群沒人在意的人,就會像小蟲豸般被踩碎。
但這能怨誰呢?他們無法對一頭屍獸要求更多。
尤桓看出了一點李的憂愁,但他沒有什麼表示。
他與這群人類間,也就止步於交換而已。
他們用情報與他交換一個容身之地,一個甚少被打擾、物資豐富的棲息地。
在這之後,他們是感到危險而離開這裡也好,一直待在這裡也好,死也好活也好,與他都沒關係。
……不過,說起來,他打算把那個小女孩交給這群人來著。
想到這裡,他對李微微頷首示意了下,然後看向自己身後。
「啊!」
「這是什麼?!」
基地大門口傳來數聲驚呼。
李聞聲立即向大門看去,旋即瞳孔一縮。
——只見高空中飄飄蕩蕩,竟有許許多多如同雪白毛毯一般的東西,飛了過來!
忽然間,一根翠綠色的藤蔓狀事物從一條「飛毯」上落下,擦著基地的鐵絲網猛然甩過,然後落在了尤桓身邊,蜷縮的藤蔓末端張開,露出一個……年幼的人類女孩?
李被這場面弄得摸不著頭腦,頭頂好似冒出了幾個問號。
但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看向領主:「這個女孩,是要交給我們撫養嗎?」
「……」
小女孩從藤蔓里走出來,聞言往尤桓腿邊靠了靠。
但下一刻,她抱著的獸腿動了動,把她推到了李面前。
「這是我在牧場救下的孩子,我沒法飼養人類,她就交給你們了。」尤桓說道。
女孩感受到身後的淡紅色視線,沉默了一會兒,才抬頭對李脆生生喊道:「阿姨好。」
「好好活著。」
李注視著領主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還囑咐了她一句,心中想著這孩子看來得用最高安全規格對待。
然後她感受到了領主投來的視線,沉靜、清徹,卻令她頓感壓力驟升。
「你的基地里最近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在外面活動的人變少了很多。」
——而且,我看到了基地里大量熱流動異常的人。
後半句話尤桓沒有說出口。
他回領地的主要目的是把功能卡·純淨黑水以及被冰凍的一大堆白騎士送回來,讓小蒲研究。
但在路過時,他看到了星火基地不同尋常的情況。
如果他的視覺沒有出錯的話……現在應該有很多人正在基地里承受著類似屍化的痛苦。
他們身上的黑塵含量忽高忽低,身體的生理活動也很是異常。
被詢問後,李露出了大石頭終於落地般的表情,旋即神情轉肅,低聲道:
「他們曾經遭受過黑塵暴風,哪怕我及時遏制了屍化,他們的情況也每況愈下,時不時地就會有人進入屍化邊緣。」
「瀕臨屍化,卻又沒有屍化……」解釋完後,她聽到領主喃喃了一句,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讓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仿佛自己的秘密已經全部被看透。
之後這位威嚴而神秘的領主再沒有說什麼,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後就轉過身,身影一瞬便消失無影。
「……」李望向它消失的方向,愣怔了片刻,而後嘆了口氣,牽起沉默的小女孩的手,「走吧,我帶你進基地看看,叔叔阿姨都會很歡迎你的到來的。」
孩子——不是作為怪物的食用資源的孩子——是末日裡最稀缺的東西,同時也是人類走下去的希望。
哪怕照顧孩子要比照顧成人麻煩,基地里的人們也會願意的。
女孩默默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後突然出聲道:「他是這個地方的領主?」
「他?」李愣了片刻,隨後反應過來,「是的,他庇護了我們——但不是以豢養我們作為食物的方式。」
「那,我以後還能見到他嗎?」
「……會有機會的,所以你要努力生活、好好長大。」李伸手揉了下她的腦袋,「小姑娘,你叫什麼?」
「我叫露娜·弗萊爾。」
……
帶著領主託付的小姑娘和大家見了個面,李獨自走到一扇大門面前。
她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這姑娘似乎與領主關係親近,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有她在這裡,基地的安全或許更有保障了。
然後她收拾心情,推開了面前厚重的大門。
「呃……」
「我看到了……我又看到了!」
「媽的,好痛啊!」
「媽媽!爸爸!我在哪裡!」
霎時間,尖叫聲、呻吟聲、哭喊聲,無數嘈雜的不正常的聲音隨著門的開啟向李湧來。
——大門背後被完全隔離起來的空蕩蕩的區域裡,人們或是胡亂躺在地上,或者在走廊上爬動、奔跑。
他們的皮膚呈現不正常的紅色,如果此時觸碰他們的身體,就會立即感受到驚人的熱度。
這些,就是領主剛說過的「瀕臨屍化,卻又沒有屍化」的人們。
李輕輕將門關上,走進隔離區,滿臉沉重地查看著這些人的情況。
突然間,一雙手抓住了她的衣擺!
——健壯的男人此時卻像一個無助的小孩般,死死抓著她,口中吐露含糊不清的話語:
「救救我……我身邊都是怪物!它們都在看著我們!」
「巨人……好大的巨人!」
「降臨,它很快就會降臨!救救我!我不想待在這個世界……」
仔細看去,這個正在哭喊尖叫的男人竟是雙眼緊閉,他說他身邊都是怪物,說巨人,說降臨,那些都好似發生在另一個世界。
發生在他閉上雙眼後,在夢中看到的那個世界。
像是聽到了他的話,旁邊也有人低吟著出聲:
「啊……不要前進了,前面那塊黑色的墓碑,那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墳墓啊……」
只見此人也是雙目緊閉。
——這個隔離區所有的人,都是相同表現!
李接觸多了這樣的人,她明白,他們看到的、聽到的、所經歷的,絕對不是純粹的幻覺。
而是黑塵給他們展現的未來!
她嘆了口氣,抓住健壯男子的手,慢慢蹲下,把他緩緩放倒在地上。
然後她一手拿刀在手臂上輕輕一割。
晶瑩血珠立即從傷口裡滲透出來。
她簡單粗暴地將血往男子嘴裡一按,男子嘟噥了幾句,神情竟漸漸安詳下來。
李又如法炮製,給這裡的每個人餵了點自己的血。
如此下來,她也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這裡竟還有扇門。
猶豫了下,她推開門進去。
昏暗的小房間內,她望著躺在床上緊皺眉頭昏迷不醒的騎士,輕輕喊了一聲:
「威特利。」
「快醒來吧,我的騎士,不要再沉浸在……『白塵』為你製造的噩夢中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