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奇異芳香的溫熱血液突兀在地上湧現,編織成了一團血色的卵狀物。
「咚咚!咚咚!」
強有力的心跳聲從那猩紅色的皮膜之下傳出,隱約可見卵狀物內部正蜷縮著一個身影。
「咚咚,咚咚——」
當心跳聲響亮到某一程度時,這道身影像是甦醒了,又似是終於誕生出了意識,緩緩挪動身體。
直到某一刻,包裹住它的膜被劃開,一條約一米長的天青色小龍從卵里隨著濕滑的營養液體滑了出來。
「……」
在保持著腳下一滑的姿勢,趴在地上思考了一會兒龍生後,它若無其事地抖了抖鬃毛,從地上站了起來。
殘留在它身上的那些富有營養的粘液飛快滲透入龍鱗之下。
青龍的體型在幾秒時間內如吹氣球般變大,很快便變回了自殺前的水準。
尤桓打量了一下四周。
完全由血肉組成的巨大的宮室,牆壁柔軟而富有彈性,交錯的管道遍布頭頂的空間,偶有鮮血從血肉之間滲出。
相比外面那種腐爛的氣味,這裡給他的感受更加複雜難言。
這個地方的內在早已腐爛,跨過了死亡的門檻,正在從「死」走向徹底的消亡的路上。
但一股異樣的生機,卻覆蓋了這一死亡的實質。
生命的馨香與腐屍的惡臭交織在一起,潰爛的血肉破洞藏在一層半透明的皮膜之後,到處可見。
這個地方給他的感覺,就好像遇到了一個有嚴重的狐臭口臭體臭的人,強行用濃重的香水來遮掩自己的味道,最終只會出現滂臭濃香混雜的、臭上加臭的情況。
——這裡,正是天道之屍的「內部」,換句話說,就是天道的「產房」。
儘管天道已經是個屍體了,但它在內部始終嘗試的是製造活物,也只有活物才能進入內部。
但只是「活著」還不行,他的氣息還必須擁有與內部極為接近的特質,才能被內部接受為一部分,進入其中。
天道渴求著【孕育】……而還有什麼,比徹徹底底地死一次,再藉由《黑森林童話錄》以再一次孵化的方式重生,更為接近【孕育】呢?
於是,在察覺到解決方法後,他果斷地用掉了用童話錄重生的機會。
來自【母親】的力量運轉的剎那,他的氣息與內部契合,自然而然被接納,到達了內部。
這種重新誕生消耗的是一種未知的、比能量更珍貴的東西,類似限制次數的技能,他目前也只有一次使用機會。
當然,重新誕生除了能讓他進入內部,也有別的好處。
經過一次完整的誕生的過程,讓他對這部典籍的感悟激增。
「啵——」
這時,他身後傳來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
他一轉過頭,就看到一大塊突出的血肉牆壁驟然破裂,伴隨著瀑布般湧出的渾濁暗黃色液體,一個沒有皮膚的生物滑落出來。
那生物像是人以及許多其他東西以很難想像的方式融合後的模樣,看不出來哪裡是頭,哪裡是尾。
它蜷縮著靜靜地躺在地上,某隻腳還在微微抽搐。
但過了一陣後,它就完全停下了動作,倒在地上不動了。
它身下的地面逐漸凹陷,似要把它吞噬。
尤桓搶在它消失之前走了過去,用爪子輕輕一划,便剖開了它那層薄如蟬翼的脆弱肌肉層。
露出來的體腔內,一大半空空蕩蕩,壓根沒有內臟,另一部分則充斥了早在孕育過程中就死亡腐爛的爛肉。
這樣的東西能活下來才怪,它甚至比一出生就死了還要糟——它還沒出生就腐敗了。
他後退半步,注視著它被地面吞噬,或者說,重新變為了這個宮室的一部分。
「啵——」
「啵——」
更多破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又有突出的血肉破裂,類似的生物滑落出來。
顯然,內部正在持續地嘗試孕育出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活著的生命。
站在這裡,他自然而然地、隱約地明悟了天道會產生這種本能動作的原因:
天道已死,這個世界也陷入了腐爛,天道的規則本能令祂要彌補這一點,於是祂想創造出一個新的天道,帶領浮仙世界重新回到正路。
好的天道,當然是活的——或者說,是還不存在生死概念的。
總之,絕不能是死的。
但這種孜孜不倦的嘗試,反而導致浮仙世界陷入了更深的異變中。
神屍、鬼屍怪物的誕生,乃至真聖仙境這一概念的異變,以及仙人們的變化,都與祂那孕育的渴望相關。
天道之屍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那就只能由尤桓來強行修正這個錯誤了——
雲霧逐漸在爪下生成,青龍緩緩漂浮到了半空中。
一縷縷無形的靈氣從他身上散發開來,在接觸到外界的剎那化作清風,霎時便拂遍整個內部。
純淨的、強大的,來自司掌生機與春天的青龍的靈氣,是真正充斥勃勃生機的,來自活物的生命力量!
靈氣所到之處,空氣蠢蠢欲動,似是要有新的生命從虛無中誕生。
但當靈氣觸及內部的血肉牆壁時,後者立即開始了崩潰!
哪怕再努力,「內部」也無法遮掩它死亡的本質,那是與青龍的靈氣截然相反的力量。
兩者的碰撞立即引發了劇烈的爆炸與湮滅!
「轟隆!」
大片的血肉爆散開,淺黃色的膿血如大雨瓢潑,一塊塊的腐肉如發潮的牆皮剝落,正在孕育生命的一個個囊袋還未成熟就自行破裂。
「啊——!」
猛烈的震動中,一聲完全不像是任何生物的,充斥怨恨與不甘的尖叫聲乍響。
那是天道發出的痛苦的嘯叫。
青龍的靈氣與內部的碰撞不僅引發了湮滅,也撕開了自欺欺人的偽裝,告訴天道這樣一個事實:
它已經死了。
自我的欺騙被撕破後的天道,不甘地步入了它死亡的最後一個步驟,那個被它抑制了不知多少年歲的步驟——徹底的消失。
暗紅色的血肉徹底轉黑並萎縮,原本寬敞的內部幾乎在瞬息間就變為了一個極度窄小的暗室。
而後這些腐爛乾枯的血肉像是被無數微小的無形的蟲豸蠶食一般,一寸寸地消亡!
尤桓感到一陣劇烈風聲從身後傳來,他身上忽而閃爍起斑斕的光芒,身影一下子從原地消失。
一眨眼間,他就被約書亞設置下的錨點拉出了內部,轉移到了真聖仙境的「外部」。
站在高處向下俯瞰,原本自己所處的位置已經被發現不對勁而趕來的掌門怪物所占據。
此刻,怪物那幾十根觸手捧著一個還在不斷萎縮消失的囊袋般的事物,那就是正在消亡的內部。
而隨著內部完全從觸手間消散,怪物的身體從相連的臍帶開始,也在沉默間開始一寸寸地崩解。
「隆隆——」
仙境的外部也發出了震動,灰暗的天空與海水上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紋。
最後看了一眼即將崩塌的天道之屍後,他身形又是一閃,被約書亞的布置直接傳送到了外界。
「速度很快啊。」站在狂風呼嘯的高處,他聽到約書亞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一串半透明的泡泡突兀出現,從中走出約書亞完整的本體。
兩人一同站在北海上空,望向這個世界。
天道徹底死亡時那一聲不甘的嘯叫還在世界中迴蕩。
這個世界每一個生靈的心靈中都深深銘刻下了這道聲音,這預示著大毀滅到來的不祥的警報。
大地崩解,天空開裂,飛禽走獸在各處瘋狂奔逃,但已無處可去。
在震耳欲聾的隆隆聲響中,浮仙世界,開始崩塌了!
這是必然到來的命運。
天道死後依然在支撐這個世界,此時這個世界支柱徹底消亡,與它的聯繫因為污染而愈發緊密的世界,自無倖存之理。
「該走了。」約書亞一邊欣賞世界毀滅,一邊提醒道,「世界外的接引者已經安排好,這個世界有價值的生物大多會被帶去安全的安置點。」
尤桓卻是仰頭看向了正在出現蛛網似龜裂的天空,沉吟片刻道:「不……我打算在這裡,多等一會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