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仙人突如其來的問話，婢女禾秀立即垂下了頭，用有點顫抖的緊張嗓音回答道：
「這、這……上仙大人，我是龐府的下人，這事……」
「你是說你在凡間簽訂了賣身契？」兩個仙人也是從凡間上來的，對這一套很是熟悉，那女子對禾秀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沒有事的，凡間的諸般律法，都無法約束『仙』的行為，這位小姐——」
這時，她的目光移向了龐樂芸。
因為沒有鬼仙那怪光的照耀，她那清麗脫俗的面龐清晰地顯露了出來，明明笑容與目光都很友善，但就是有一種超脫凡俗的氣質。
她的語氣同樣友好，但話語的內容卻帶有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的侍女有仙緣，是註定要成仙的人，她要跟我們走，不能再侍奉你了。」
那個男仙人更是連眼神都欠奉，只是有略帶打量的目光注視禾秀，像是在衡量她是否真的能成為同門的師妹。
龐樂芸也很識趣，向兩人行禮後說道：「禾秀如有仙緣，那再好不過了，望兩位上仙能收下禾秀，我代替她謝過上仙了。」
男子輕嗤一聲道：「不是所有有仙緣的人都能成為我們的同門的，還要看這小姑娘的天資如何，在我們仙宮，仙緣可不能決定一切。」
龐樂芸沒有再說話。
「好啦，既然如此的話——」女子笑著看向躲在主子身邊的禾秀，「我們會給你時間與凡世告別的，等到一月後，仙門正式開啟的那一天，你來仙濯山，我們會收下你的。」
「是。」禾秀小雞啄米般點頭。
解決完意外發現的有仙緣之人的事情，兩位仙人都沒有繼續停留的想法——哪怕他們面對的甄清瑤，是整個大商地位極高的少數人之一。
「兩位上仙，請隨我去皇宮一議吧。」這時，赫連風站了出來。
他與甄清瑤四目交匯，似是有點不舍，而後對龐樂芸、禾秀二人點了下頭，就帶著仙人離開了白蓮山。
「唔……剛才是……？」
他們走後又過了一段時間，那些被鬼仙迷惑的人，才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一個少女揉了揉額角說道：「我記得我看到不知道誰的春幡，做得很好看，我多看了幾眼，然後日光很溫暖，很舒服……」
「哎呀，剛才大家是遭到鬼仙了。」這時，甄清瑤轉過身，笑眯眯地對迷茫的眾人開口了。
「……啊，那是鬼仙呀……」
「說起來，王府那個姐姐不見了啊。」
面對甄清瑤的話語，眾人很平淡地接受了剛才遇到鬼仙的事實。
對於失蹤的王家二小姐，她們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在一陣平常的聊天后，有人提出：「好啦，我們繼續踏青吧？我帶了府里廚子新做的點心，姐妹們都可以來嘗一下哦。」
「這裡陽光不錯……」
「這朵花很配你誒。」
一轉眼間，眾人就像沒事人一樣，繼續踏青遊玩起來。
只不過再一次接觸到春日的日光時，她們臉上的表情比之前似乎要更陶醉一些。
甄清瑤望著這幅場景，微微笑了笑，然後一轉身，看到「龐樂芸」站在原地，神情有點呆然的樣子。
儘管已經知道這個世界很古怪，但在看到人們在經歷了這麼驚險的遭遇甚至還死了一個人後，就這麼像沒事人一樣踏青，尤桓還是有點震撼。
約書亞在一旁低聲感嘆道：「這些人的認知一直以來其實都有問題啊……這個世界貌似不存在完全正常的人。」
「不過——」他戳了戳一旁的龐樂芸，「這下我能進清源仙宮，看看那群仙人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在仙門開放前的這一個月里，我們最好能找到轉生仙術。」
尤桓也低聲道：「你要恢復力量，也需要仙術？」
「差不多——按照吾主給我的囑託，那道仙術在作用在你身上的同時，我也能借著它作用的力量，把外面的本體的力量引渡進來，而不受到這個世界的排斥。」
與尤桓情況類似，約書亞也是意識穿梭附體的，禾秀的軀體再怎麼樣也沒法變成本體。
但據他接下來所言，如果一切順利，這具身軀可以拿到90％的本體的力量，再讓他在這個世界學幾手仙術，應對那些天仙不成問題。
「主僕」二人正小聲交談著，一道鮮紅的身影又撞入視野中。
「龐妹妹，你對待你的婢女還真是好呢，一下就答應她去仙門了。」
聽到她的搭話，尤桓立即微微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樣道：「他們是仙人，我只是沒有仙緣的凡人，我還能不同意嗎？」
甄清瑤像是感同身受，嘆氣道：「是呀，仙凡有別，仙人的話，我們哪敢不聽從？說是皇室，其實啊，我們都是在仙人手下做活的家丁罷了。」
說到這裡，她忽而又微微笑了起來，把聲音壓低了一分道：「所以啊，哪怕朝廷一直在推崇三大仙門所代表的『真仙』，下面依然有大把的人在尋求登仙的旁門左道。」
「就比如你們龐府，偌大的世家，不還是用那個『仙物』，在追求成為鬼仙的方法？」
接受著龐樂芸投來的驚訝目光，她坦然道：「是啊，我們皇室，還有朝廷，什麼都知道，但我們也不好直接禁止你們的行為吧？」
尤桓裝作很驚訝，但實則很淡定。
這個世界有超凡力量，龐家又做得這麼明晃晃，甄清瑤會清楚龐府的情況再正常不過。
但即便街頭市巷都傳遍了龐府的傳聞，又能怎麼樣？
龐家家大業大，掌握了大商富饒地區大片的田地，同時掌握了大量的糧食、布匹生意，在官場上也有人。
龐家的存在對大商很重要，至少不能一下子把龐家打垮。
只要龐府對外還在正常運轉，就沒人會真的來管他們在做什麼——
除非，龐府里誕生了仙人們最厭惡之物——鬼仙，在仙門中被稱作「鬼屍」的生命。
誰都無法阻攔仙門以雷霆之勢清除鬼仙，在此期間整個龐家或許都會連帶著受到重創乃至滅亡。
朝廷要做的就是在這一天到來之前，做好應對龐府垮台帶來的負面影響的準備。
可就算一個龐家倒下，更多的「龐家」依然會湧現。
在這個瘋狂求仙的年代，永遠不會缺少這類人……
「總之，你還是小心點。」甄清瑤關切地提醒道。
「我看你現在還不是鬼仙，還是不要淪落到那種境地了，不然的話，只會和王家那個妹妹一樣，被這種詭物吞噬，然後被仙人消滅，連屍體都沒得剩。」
尤桓點點頭，目光投向踏青的少女們：「她們……一點不在意嗎？」
甄清瑤搖搖頭：「她們『陷』得有點過深咯，念頭中有一部分已然完全變化，不會認為有人失蹤、有鬼仙出沒是怪異之事，只會——」
她的目光陡然看向尤桓，似笑非笑：「只會覺得萬事正常，在這點上，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一樣的。」
「但是……」她的聲音逐漸轉為低聲的呢喃，同時向「龐樂芸」靠了過來。
尤桓能感覺到她的體溫把自己這副身軀覆蓋。
他總感覺這人很喜歡粘著自己。
一雙纖纖玉手插入長發，輕輕拂動。
甄清瑤將腦袋靠在龐樂芸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息，像是有點迷醉般歪著腦袋，緩緩地滑到女子的耳邊，輕聲說道：
「你不一樣，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和仙人也不一樣，你和我……是一類人……」
「你……明明可以抵抗那些『大道』、『天道』對凡人的影響，卻要居於高高在上的仙人之下，很不甘心吧？」
「我很喜愛你身上的氣息……所以，我願意告訴你一個秘密。」
尤桓還在思索她為什麼會喜歡龐樂芸身上的氣息，甄清瑤就直起身來，微笑地輕聲說道：「沒有仙緣的人，除了成為鬼仙這一條登仙法子外，還有一個更安全的登仙方法。」
「一個不會讓人變成怪物的登仙方法。」
「……願聞其詳。」尤桓眼神微動。
甄清瑤點著自己的嘴唇：「我可以告訴你那個法子——完完全全地告訴你，可你要與我做交換。」
「你想要我做什麼？」
甄清瑤清澈的目光，像母親，像野獸，緊緊盯著「龐樂芸」的雙眼。
「答應我，你若用那法子成了『仙』，你要持我之令，巡遊天下，去解救……那些受『天道』奧妙之苦的百姓。」
也就是說……要他去清除百姓身上的真理污染？
這要求略有點出乎意料，因為它聽起來太正直了。
但尤桓覺得沒什麼問題，因為約書亞一直在悄摸暗示他，甄清瑤提到的這條登仙法子，大概率就是他們尋求的轉生仙術。
「拯救黎民百姓……我若有能力，自是義不容辭。」
看著面前神情略帶憂鬱的女子說出這樣一番話，甄清瑤笑意漸深，素腕一翻，袖中落出一卷竹編的文書。
「既如此，那就與我定下正式的契書吧。」
尤桓接過契書，見上面寫著方才說的那些交易內容，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搞好的。
他能察覺出，這份契書就和各個世界的契約一樣，對雙方有超凡層次的約束效力。
通常用於約束雙方的超凡來源，是長久存在於世間的某種超凡存在或現象。
例如，世界本身，某道自然規則等等。
檢查一番後，無論是他還是約書亞都沒看出陷阱。
而且他本體不在這裡，如果要規避約束，方法有很多。
於是他刺破手指，在契書上輕輕一點。
剎那間，像是天空中……垂落下來了什麼東西，無形的東西。
那東西使得他與契書的另一方甄清瑤產生了瞬間的「相連」。
這古怪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甄清瑤收起契書後，滿意地笑了笑，開口道：
「解化形體，托之於外物，遺世而升天，我這登仙法子，名為『屍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