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龐家人被控制住後，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龐府下人像是從一場長久的噩夢裡醒了過來，臉上顯現了幾分活氣。

  在他們的圍觀下，尤桓提起龐家家主晃了晃。

  家主只是漠然地注視著他，其他龐家人的表現也差不多。

  只有較為年幼的那幾個龐樂芸的弟弟妹妹，要稍微有人氣一點，但同樣不說話。

  可即便他們不配合，現在龐府也實打實地是在尤桓的控制中了。

  他向一圈家丁下令：「把場子收了，回府吧。」

  一聲令下，這群家丁一個激靈，立即收拾起來。

  他們看向他的目光中，最多的就是敬畏，其中畏懼又占了很大的比例。

  因為……他們看到了全過程。

  大小姐自己打破了儀式，這就說明，她的力量還在龐府其他人之上！

  那麼，身為與龐府簽了賣身契的僕從，他們當然要聽從她的命令。

  如果不聽從……可以參考以前試圖從龐家逃出去的那些人。

  現在換了「道行」更高的大小姐來的話，下場只會更慘吧？

  尤桓沒有在意他們的腦補。

  他低下頭，一隻混身裹在雪白的毛髮里的，疑似某種糰子的生物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緊緊靠在他腳邊。

  在龐樂芸的記憶里，這隻毛糰子，是府中二小姐養的小狗。

  現在……顯然被什麼附身了。

  「汪！汪！」

  隱約能從兩個「汪」字聽出它叫的是「尤桓」。

  「小蒲，你果然也來了啊。」

  「汪！」

  尤桓蹲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頭。

  從剛才撞飛大房太太的場面可以看出小蒲這副……狗軀，不是常狗。

  但和尤青青不同，它既不能說人話，也不能用精神交流。

  不過也無礙，只聽「汪汪」也理解得差不多了。

  尤桓正打算和小蒲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另一顆腦袋湊了過來。

  約書亞伸出手戳了一下小蒲的狗頭，饒有興趣地問道：「這是那個一直和你旅行的同伴吧？有時候，我會感知到它獨特的生命氣息。」

  「汪汪汪！」

  「啊？你怎麼能叫我『傻高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唔，罵我傻倒沒什麼關係，但我現在可不高啊，我還沒老尤高呢。」

  「汪！」小蒲又叫了一聲。

  「這樣……」

  尤桓看他們無障礙交流的樣子，就站起了身。

  這時，家丁們已經把平台上的東西都收回去了。

  他走到平台邊緣。

  那些仍然扒在邊緣的人們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緊接著視野中出現了一雙繡有精緻荷花紋樣的鞋。

  很快，繡花鞋的主人出現在了視線中。

  他們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女子居高臨下的身影。

  「……仙……小姐您看到了神仙吧？」突然間，有個人這樣開口了。

  他的聲音立即掀起了此起彼伏的聲浪：

  「小姐行行好，讓我也看看仙人吧……我已經好幾天沒東西吃了，活不下去了，仙人一定有辦法救我的……」

  「仙……讓我見見神仙！我也想學仙法，學了仙法，我一定能考上武功名了吧……！」

  女子面無表情地聽完了他們的請求，沒有任何表示。

  尤桓發現這些一看裝扮便知身處社會底層的百姓，比龐府人要有人性不少。

  他們求仙，更多是為了自己的欲望。

  有欲望，才是人。

  或者說，有「世俗」的欲望，才是人。

  龐家那些人追求仙的目的不一樣，他們的思想已經在一次又一次舉行儀式、看到另一個層面的過程中扭曲了。

  他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那塊地方沒有人扒著，從山頂邊緣到山腰到山腳，有一條鮮明的，血肉被碾壓形成的紅色軌跡。

  那是赫連將軍帶領騎兵到來時，踩在密密麻麻的百姓上，形成的肉泥路。

  無論是造成了大量死亡的騎兵，還是僥倖沒有在那塊區域所以活下來的百姓，都對此沒有任何表示。

  就好像為了前進直接踩出一條血路很正常，沒什麼可值得關注的。

  【吃！吃！主人！我！吃！】

  這時，一道歡快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沙沙」聲中，一小根翠綠的藤蔓從他的袖子裡探出，對前方的肉泥路左搖右晃，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這是尤青青的一根枝條，它可以分出枝條，像這樣依附在尤桓身上。

  乍一看有點像小蒲的基礎能力，但實際局限很多，首先只能依附在作為主人的尤桓身上，其次有距離限制，枝條不能距離主體太遠。

  尤青青眼下的意思是它想要吃已經變成泥的血肉。

  「隨便吃這個世界的東西，會不會消化不良……」他喃喃道。

  像是理解了他的顧慮，尤青青向他傳遞了一段訊息。

  比起它自身的意念，這段訊息更像是裝備的使用說明之類的。

  其中提到，尤青青能夠食用世界上大部分形式的能量，也能利用血肉里的營養。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探查真理污染並吸收污染。

  它本身的神智不會被污染，真理污染被它吸收後，會逐漸轉化為其他無害的形式排放出來。

  這應該是「上帝」給它帶來的功能。

  既然如此，尤桓向前伸出手，攀附在手上的藤條在空中分裂出一根又一根枝節，看似柔弱的藤蔓垂落在地，沒入那些肉泥之中。

  「咕咚、咕咚。」藤蔓內部傳出沉悶的聲響，地上的肉泥就像被吸管吸走了般，飛快地減少。

  眨眼間，尤青青就把山上清理乾淨了，繼續曬著太陽積蓄能量。

  尤桓晃了一下軟綿綿的藤條，啟動了它的探查功能。

  將探查目標指定為【真理】集中的地方，藤蔓上一片巨大的葉片抽長出來，上面顯示出一張地圖。

  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真理密集地域的標記點，一眼望去，就看不到沒有標記的地方。

  尤青青的探查範圍有限，不可能探查整個浮仙世界，但這張地圖已經包含了整座大商國的首都白璧城，以及附近多個城市。

  這麼密集的真理污染，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果然浮仙世界的異變和焚宇的真理有關係。

  但應該不是焚宇的存在導致的污染，而是這個世界的人……搞了什麼事。

  他重點關注了一下請帖上的踏青地點，城郊的白蓮山。

  依照龐樂芸的記憶，選中了這個區域，他發現這地方的污染水平很普通，看不出什麼異常。

  ……倒是龐樂芸的記憶中，「仙門」位於凡間的山門，與白蓮山正好呈對角線的「仙濯山」，污染水平極其之高。

  即便仙凡有別，新的仙人也是常常需要從凡人中選拔出來的。

  因此每五年，各地的仙人設下的山門就會打開，迎接眾多凡人前來一試。

  如果發現有「仙緣」的人，仙門就會收下他們，將他們培養成新的仙。

  這個規矩異變之前就有，現在看來，異變後也沒有改變。

  剛才那個赫連將軍過來的時候說了，又一個五年將近，仙門即將招收新的弟子。

  如果異變後，浮仙世界的仙門沒有變動，那麼仙人的門派應該是三個——

  清源仙宮，重霄派，玉龍殿。

  其中掌控大商國所在的中原地區的，應該是清源仙宮。

  浮仙世界的頂級戰力就是仙人，這裡的異變與他們肯定脫不開關係。

  這個仙門招生，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應該去看看。

  最後，他試著讓尤青青指出這個世界的核心的位置。

  對於特定且有唯一性的事物，例如世界核心，它的感應是針對事物而來的，沒有距離限制。

  但是藤蔓在空中迷茫地甩了半天，也沒有指出世界核心的位置。

  見此情景，尤桓若有所思地在山頂站了一會兒後，沒有對那些緊緊盯著他的百姓說什麼，就轉身回了龐府。

  五天後，一頂蓋有紗帳的馬車從龐府中出來了。

  進入山下的城中街道，熱鬧的街市上，來往的路人在看到拉著馬車的馬身上蓋著紅黑二色的紗簾，看不清模樣時，神色微變，紛紛讓出一條道。

  「噠噠、噠噠。」

  在具有某種古怪韻味的沉重馬蹄聲中，馬車在死寂的氛圍里駛向了白璧城北面的郊外。

  「嘩」地一聲，約書亞拉下了帘子，摸了摸下巴對尤桓說道：

  「城裡這些百姓的狀態看起來還可以——也是，如果所有的人類都發瘋了，這個世界恐怕已經活化成了某種真理怪物了。」

  「但他們似乎都對『仙』有著異常的追求，甚至家家戶戶都擺放了供奉之物。」尤桓說道。

  「是啊，這恐怕是因為……」說到這裡，約書亞停下了做出了嗅聞的動作，「瀰漫在這個天地間的整體的氣味，就不太妙吧……真奇怪。」

  說著說著，他的神色嚴肅起來：「從我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的『異變』……到處都是，分布得相當均勻，就好像異變沒有一個初始的源頭一樣，這種情況可不常見。」

  「如果常見的話，也不需要我們了。」

  「是啊，不過——」約書亞的聲音又輕快起來，「取回自身的力量後，我們幾個強強聯手，解決一個中位世界肯定沒有問題~」

  「汪汪！」龐府大小姐懷裡鑽出一個小巧的身影，附和似地叫了幾聲。

  尤桓聞言倒是來了興趣：「這個世界裡達到【開葉】以及【凝華】境界的仙人，應該不少吧？」

  「那些上品【天仙】嗎？如果異變後他們沒死，就是這樣。」

  「……即使這樣也有自信，你最近是不是變強了？」

  「是這樣。」

  在一路的閒聊中，馬車載著這個「主僕+狗」的組合，在郊外白蓮山山腳停下了。

  尤桓走下馬車，少女們天真無憂的歡聲笑語立即傳入耳畔。

  一群及笄之年的少女正群聚在山腳下，各色衣裙交織在一起，映襯著一張張面若粉桃的年輕面容。

  春光照耀在她們手中持拿的春幡上，和著旁邊的花樹，泛起絲綢流光。

  「啊，是龐家妹妹來了啊。」

  一道明艷的大紅色身影忽而從少女們之間出現，向尤桓迎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