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了尤桓的疑惑，無面羊米謝利亞背對他，平靜地說道：
「在我創造『游微』秘術的時候，也沒想過它會帶我來到這裡……
這裡已不再是深淵，而是過去、現在、未來交匯之地，時空在這裡沒有意義。
我能看到旋夢學派歸併入凜冽學會，我看到我在帶領過去的旋夢一步步往上走，我能看到迭明城還沒建立時的荒野，我能看到未來……」
說著，它又扭過頭，像是在看向尤桓。
「未來……我看到了學會的鼎盛時期，看到集結無數學派之菁華的樞機立於高台之上，羊們乘坐飛船來來往往。
我看到整個宇宙，將會再一次迎來輝煌的時代，那是每一種流派、每一種思想並存的美好歲月。
但我看不到你的未來……」
尤桓打量著四周翻湧的霧氣，就在米謝利亞說話的過程中，這些霧氣也漸漸改換了形態。
它們已經不是腦室里那些淺紫色的迷夢霧氣，它們甚至不是霧氣。
但它們是什麼？
尤桓能夠理解它們並非原來的事物，但卻無法通過思考，去確認它們現在是什麼。
思想在觸及關於周遭的一切時，就像陷落入了一個空洞。
很奇怪的感覺。
聽了米謝利亞的話，他收回視線，問道：「為什麼看不到我的未來？」
「當我來到這裡，我就已經跳脫出了這一時空，過去之我、現在之我、未來之我，皆為一我，而你，既然未來不存在於這一時空里，就代表著你也走上了我的道路……
或者說，至少是類似我的道路吧。」
尤桓有點明白米謝利亞的意思了。
米謝利亞看不到他的未來，是因為他的未來與米謝利亞類似，同樣與過去無數個「我」變作了一個「我」，那麼眼下的他，其實也就是未來的他。
只不過在當前這個時間線上，他還沒有這種意識，依舊認為現在的自己只是現在的自己。
除了這些，從現實方面考慮……
尤桓問出了一個靈魂問題：「那你還回得去嗎？」
「我在過去指引了我們學派的前進，但從『當前』開始，我就回不去了。」米謝利亞回答道。
他的意思有點晦澀，但尤桓聽懂了，於是點點頭道：「那我只能回去告訴旋夢學派的羊，他們的派主沒了。」
「……」米謝利亞歪了歪腦袋，不知道是不是有點無語。
沉默了一會兒後，還是尤桓打破了寂靜：「這裡，到底是哪裡？為何『游微』秘術會帶你來到這種……玄妙的層次？」
米謝利亞聞言，雖然壓根沒有臉，但好像笑了笑，仿佛在說你終於問這個問題了。
他邁動僅剩的一對肢體，走到了尤桓身側，望向尤桓身後那無垠的……無法理解的事物，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悵然與感慨：
「當我與夢顱連接，啟動了『游微』秘術後，我沒有按照預期，直接落到深淵層級的微觀夢境當中，進入夢顱的細胞深處，而是首先來到了……【復淵】。」
「復淵？焚宇除了迷夢以外的另一個亞空間？」尤桓不由問道。
他是大概知道一些【復淵】的情況的。
迷夢是與眾生相連的夢境，介於正反之間。
而復淵的情況更為特殊。
簡單來說，那是一個複數空間，除了存在實數，也存在大量虛數。
除此以外，據說那裡還遺落著大量在其他空間中都不存在——或者說無法察覺其存在——的「數」。
因為數學理論的不同，復淵內部的環境完全超出想像，幾乎也不可能容納外界生命生存。
只有在夢境中，偶有焚宇住民能隔著空間壁膜，隱約看到復淵的冰山一角。
米謝利亞點點頭道：「是的，自古以來，除了傳言中的那幾位神，從沒有生命進入過復淵，但我藉助游微，卻下落到了復淵中去。
我看到了很多東西……我看到了1與2之間的『那個數』，看到了π的終點，看到了無窮維度向量織成了容納世界的網……」
尤桓看了看米謝利亞，懷疑這位已經瘋了。
這個「瘋」是中性的「瘋」。
因為米謝利亞看到了那麼多超越正常生命的概念，他的思維方式應當已經完全是另一套運行規則了。
米謝利亞微微側頭看來：「有『游微』的保護，我沒有完全陷落在復淵中，而是吸納了復淵的一部分知識，而後沿著數字深淵繼續下落，在更深處，我看到了……
迷夢，或者說，遠古時代的迷夢。
那個時候，迷夢與你所處的『現在時刻』完全不同，那是完全原始、完全自由的夢境之地。
在那裡，我看到了比復淵更為深邃的事物，那是萬宇萬宙初開之時，所誕生的最初的『思想』，是後來統御了焚宇的【混沌之一】以及【寰宇之門】、【混沌使徒】、【母親】的原身。
祂們當時的思考根本不是我可以理解的，因為當時萬界初開，焚宇也是一片蒙昧，規則與之後完全不同，所以思維的組成原理與思考方式自然也不一樣。
但是在祂們最為古老原始的夢境裡，我自覺還是吸收了很多……」
聲音緩緩地，從遠處爬動過來。
尤桓微微眯起眼，似是感到了一陣睏倦。
但這並非睏倦，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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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他根本說不出來的東西。
上空好似有什麼事物齊齊閃動了一下，但沒有光發出。
遍布周遭的那些不知是什麼的事物，涌了上來，淹沒了他的身影。
突然間，正在轉化為另一種事物的純白皮毛上泛起了一層晶屑似的亮光，與此同時一隻虛幻的赤紅眼眸自額心猛然睜開。
尤桓的意識一下子被「定」在了原地，沒有再跟隨米謝利亞的話語、以及周遭的變化而「前進」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原本正在變作另一種模樣的爪子閃了閃，最終穩定了下來。
「這隻眼睛……」這時，米謝利亞的聲音又穩定在了他身側，聽上去對他的真理之眼有點好奇。
尤桓側頭看向他，警惕道：「你剛才是故意的？」
米謝利亞連忙解釋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提到任何一個確切的詞彙概念，僅僅是泛泛講述，也會把原始夢境的狀態帶到這裡，抱歉。」
方才僅僅是通過他的講述，原始夢境的狀態就延伸了過來，差點把尤桓拖入那個遠古的夢中。
米謝利亞轉過身背對他，又惆悵道：「不過那個地方確實很危險……我也留下了我的半身，才從那裡離開，繼續下落……」
尤桓忍不住道：「還在下落？」
米謝利亞點點頭：「是的，你知道吧，亞空間其實是一種介於『正』與『反』之間的層界，我們所處的世界是正向世界，那麼在穿過亞空間往下墜落，就是反向世界了。」
說到這裡，它的語氣也鄭重了起來：「在反向的世界，我看到了在基於『當前時刻』不遠的未來，我們必要要面對的敵人，反影！
它們與我們，必然是有一戰的，這既出於它們自己的意願，也是世界運轉導向的必然……」
「反影……」尤桓若有所思。
米謝利亞的話，證實了他此前隱約的猜測。
反影並非焚宇世界中誕生的生命，而是來自於一個與當前世界截然相反的地方！
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悖逆正常的生命，背離世界上其餘的一切事物的。
因此它們的力量與外界接觸，才會產生那種獨特的湮滅空無效應。
因此它們才會讓他這種「正向生命」，無法對它們發揮出全力，二者是彼此克制的。
因此它們才會讓別的生命產生本能的厭惡。
他有心想多問幾句有關反影的情況，米謝利亞卻已經轉入了下一個話題，似是有意不願多談：
「而在穿透了這反面的世界，當正反與我都失去了區別，出現在我面前的……就是諸天未開之前的場面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