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我之一劍,斬你心中神佛

  烏雲壓頂,劍河彌界。

  場中一派肅殺之氣。

  「猖狂!」

  苟無月還不曾動身,白衣之中,便是有人壓制不住自身怒火了。

  毫無疑問,在場眾人之間,王座有之,斬道亦有之。

  或許劍修視第八劍仙如神靈般信奉著,可天地之下,可不僅僅只有劍修。

  「佝僂之輩,妄言魚肉我等之?」

  伴隨著一道怒斥,被心頭靡靡梵音咒念得腦袋都要炸了的一襲白衣飛撲而出,凜然而至。

  「王讓!」

  「不可——」

  道道驚呼聲適時而起。

  可自顧不暇之下,根本沒有人阻止得了王讓的動作。

  「辟生無界!」

  王讓鬚髮飛物,大手一揚。

  一道玄金色光芒開闢,直接將全場眾人籠罩而入。

  剎時間,天地似乎完全沉寂了。

  風聲、呼聲、劍鳴聲……

  完全不見!

  除了那威震四方的青色劍河依舊還能徒留在場,就連八尊諳咒引而出的大佛之音,都是頃刻間被消除。

  「斬道?」

  八尊諳側眸,眸中不見波瀾。

  這一式虛無界域,確實是能在短時間內將此地所有不利於白衣的負面狀態給消除。

  可是,便連苟無月都要在他的叱喝中閉口難言。

  這哪裡冒出來的傢伙,又怎麼敢對他指手畫腳?

  「佝僂之輩?」

  八尊諳呢喃著,失笑一聲。

  他確實腰背微微佝僂,再不復有半分強者風範。

  即便是挺胸而立,立於大佛之巔。

  那來自歲月的重壓,依舊是壓得人喘不過氣起來。

  可放在他時。

  如若沒有苟無月在一側撐腰,這人,又怎敢如此猖獗?

  「第一個。」

  八尊諳對著苟無月豎起一根手指。

  苟無月眸中閃過驚色,已然察覺不妙。

  他身上猛然爆開了青色劍氣,轉瞬將定格住自己的劍氣給破開,隨即提著劍,便是攜勢反撩而上。

  「逆河!」

  青色劍河聳然一動,緊接著無盡劍氣便若破壩決堤之水,奔涌而至。

  轟一聲響,八尊諳的身軀被劍河之水沖碎。

  可身形消弭之際,其唇角處那噙著一絲的譏諷笑意,卻仿若在昭示著什麼。

  「小心!」

  苟無月轉瞬反應了過來,對著王讓便是一聲大吼。

  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他哪裡不知道,第八劍仙之所以被譽為第八劍仙,被譽為東域劍修的信仰,便是因為他完美掌握了古劍修的九大劍術!

  不是其一。

  而是其九!

  「幻劍術?」

  白衣王讓也似乎明了了什麼。

  他和古劍修交戰過,自然知曉這是一種以空間為鏡,幻化虛影,甚至臻至巔峰之際,能亂虛為實的劍法。

  可八尊諳便在苟無月的劍河之下破碎。

  自己,卻渾然發覺不了對方的蹤影。

  「他,在哪裡?」

  一時間,王讓有些驚悚。

  他斬道修為,連大道都斬過。

  可在此時,竟發覺不了區區一個後天修為傢伙的人影。

  簡直荒謬!

  「找到了嗎?」

  心頭忽然響起一道笑聲。

  王讓瞳孔一縮,渾身靈元爆開,頃刻護體。

  便是連界域,都陡然驟縮一半。

  可即便如此,那笑聲的回音,依舊完全辟無不了。

  令人恐懼的八尊諳的聲音再度響起:

  「小傢伙,修煉多少年了,三十年有沒有?」

  「大道修煉得尚且不全,你斬道便是再快,也依舊有不曾悟及的方面。」

  「幻劍術看得倒是很清,那你見識過九劍術中的另一式——心劍術麼?」

  心劍術?

  王讓整個人懵了。

  他聽說過!

  可這失傳已久的劍術。

  別說是見了,他連是怎樣的攻擊方式,都不知曉。

  單從這名字來看的話,莫不成,八尊諳消失之後,去到了自己的……

  心裡?

  「無稽之談!」

  王讓被自己嚇得不輕。

  實體的人,又怎麼可能去得到人心之內?

  他是八尊諳,又不是宇靈滴!

  「不無稽。」

  明明只是心聲,可八尊諳卻讀透了王讓的所有。

  這一聲過後,王讓的視線一轉,豁然發現全場眾人之間,包括苟無月。

  所有人的心臟之內,全都影影綽綽映照出了一個小人。

  ——八尊諳!

  「心劍術,觀相而成之,寄神於實體,凡慾念者、恐懼者、驚畏者、歡喜者……」

  「八方形色動之於情,無名之地曉而成影……」

  「心謂之者,靈也、神也……」

  王讓感覺自己要瘋了。

  那靡靡梵音明明一開始就只有「唵嘛呢叭咪吽」幾字,可當那小人成像於眸底之時,他聽到的那往往復復的六字,竟能直接在他腦海中釋義。

  「不對!」

  背脊豁然一涼,王讓驚悚的發現,這個問題,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自己的「辟生無界」下,不應該是消弭了所有想要消弭之物麼?

  那大道梵音,怎麼可能重歸出現?

  似乎是不嚇死人死不休,八尊諳的笑聲再度出來了。

  「小傢伙,你是不是把我給想得過於弱小了?連苟無月都要慎重待之的人,你怎麼能就這麼輕易的認為……」

  「我的幻劍術,能這麼快被你看破?」

  王讓駭然之際,他目中所見到的立於眾人心頭之上的小人頃刻消失。

  下一秒,化作一尊尊金光佛像。

  那佛像不受軀體禁錮,在轉瞬之際便是透體而出,化作彌天大佛。

  「唵嘛呢叭咪吽……」

  洪鐘大呂音將之震得眸光潰散,頭腦空白。

  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在第一個音響起之時,他的太陽穴便是當場炸開。

  而後續一字字落定。

  幾乎是「嘭嘭嘭」幾聲之後,他的四肢包括軀體,盡皆崩碎消亡。

  「死亡……」

  如此之快!

  ……

  「嚯!」

  黃粱一夢間,王讓有如夢中失足,陡然一驚,冷汗齊出。

  他眨了眨眼,抬眸望去。

  在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有眸,還沒死的瞬間,面前畫面,又直接將他整個人震撼得無言以對。

  只見立於佛像之巔的八尊諳在枯枝一點間,自己那「辟生無界」,竟從一開始,便是沒能透過其身軀分毫。

  臌脹的界域球體在觸碰到枯枝之際,被無名巨力壓得變形。

  可再變形,它也無法包攏住八尊諳,只能不斷往外邊延伸。

  在那妙到毫巔的力量掌控面前,界域也不曾破掉,只是延伸、延伸、再延伸……

  「這!」

  白衣的驚呼聲突然響起。

  「什麼情況?」

  「王讓、王讓不是死了嗎?」

  「我明明看到他整個身軀都炸開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天……」

  一扭頭,王讓駭然發現,不止是自己被幻劍術給騙了,全場所有白衣,似乎都見到了方才自己見過的一幕。

  自己還活著。

  那便說明,方才那一幕不是真實的。

  可如此真實的死亡觸感,它不是真實的,那便是……

  「幻劍術?」

  王讓僵硬的扭頭,想要從苟無月的眸中看出點什麼。

  可是除了那深藏眸底的震撼,他一無所獲。

  「所以,連那劍河破體,都是假的?」

  「連無月前輩,都沒能看破八尊諳的幻劍術?」

  王讓悚然。

  他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後天修為的傢伙,能做到這一步了。

  即便他是古劍修,是曾經的第八劍仙。

  可禁武令呢?

  這麼多年的壓制,對方即便有某種力量可以破開禁錮,難不成還能真的全部無視?

  況且,苟無月呢?

  即便是昔日的第八劍仙,依舊也只是第八劍仙。

  他沒能獲得七劍仙之名,便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劍道執牛耳者。

  可現下,真正的七劍仙之一便在前頭。

  連他,都沒法看破八尊諳的劍術?

  「看不破麼?」

  心頭的笑聲再度響起,王讓下意識微微點頭,隨即反應過來,立馬仰面駭然而視佛巔之人。

  可那人……

  八尊諳眸中僅有苟無月。

  這一句問話,也不是對他王讓說的,而是苟無月!

  「無視……」

  這種完完全全被忽視、被用來當做強者測驗戰力的工具所引發的悲憤情緒,是王讓成了斬道之後,再不曾體驗過的。

  這種弱小的感覺,是他所憎惡的。

  可這種現實,卻又是無可奈何,自身完全無力回天的。

  王讓冷汗開始涔涔的冒。

  苟無月那一方,同樣噤聲了。

  他眸中有著不可置信之色,似乎想到了什麼,完全失神。

  立於佛像之巔的八尊諳洒然一笑,手中枯枝再一點,界域轟然潰散。

  「看不破,那你便是保不住這人了。」

  敞然道完一言,八尊諳手中枯枝一划。

  「道者,瞬也。」

  刷!

  一道銀光劃破天際。

  三千劍道——瞬道!

  血色飛舞之間,王讓只覺天地顛倒翻轉,盤旋著的世界畫面傳來的某一幕中,有一具無頭屍體在噴涌著鮮血……

  那血尚熱。

  那無頭屍體,也很是眼熟。

  「我?」

  王讓瞪大了眼,他不肯閉目。

  可世界逐漸灰暗,即便不瞑目,依舊再難視物了。

  ……

  「斬道?」

  八尊諳放下枯枝,嘆然一聲,「也不過僅僅只是一重境界罷了。」

  他目視天道,眸中劍念一閃而逝。

  「轟隆隆——」

  大道規則顯現,在這一眼觀下,被瞬息切成了無盡碎片,紛紛凋零。

  無聲。

  全場死寂無聲。

  所有人都看恍惚了。

  沒有哪怕一個人,能想到在禁武令之下,依舊有人能一眼碎滅天道,連給王讓復活之機都不允。

  「觀…劍…術?」

  白衣艱澀。

  所有人都看出了這一式。

  可非是同一時代者,非親身交戰過,只徜徉於道聽途說之間,幻想著那是被眾口鑠金的流言……

  在這等局面之下,又有誰能想到。

  觀劍術,可以來得如此直接,如此乾脆?

  連一聲廢話都無。

  一眼。

  天地碎滅,斬道梟首!

  「八尊諳……」

  苟無月心在狂跳,眉頭在顫抖,手指握得咯嘣響。

  他沒法置信,也不願去相信,那昔日的八尊諳,似乎真的要以對立身份,站到自己的立場之前。

  甚至,用一種更為囂張的方式!

  「你的修為……」

  苟無月說不出下話了,名劍奴嵐之聲在嗡鳴、顫響,似乎也被這一眼觀天地而斬道之,給驚得悸動不輕。

  「哈哈哈!」

  八尊諳仰頭大笑,良久,他用枯枝摳頭,眉頭倒豎,一臉好笑。

  「苟無月,連到了此時,你還在糾結這等小事麼?」

  「這不是小事!」苟無月眼睛瞪得滾圓。

  八尊諳面色一肅然,冷冽之音當頭劈下:「那便是你格局小了!」

  腦海轟然一聲炸響,苟無月一下子有些空白。

  格局……

  小了?

  便是數百白衣,也是個個面露驚容,矚目那佛巔之上的肆意男子。

  八尊諳搖頭,看著苟無月的雙眼中滿是失望,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開口:

  「從我露面之際,你的所有關注點,都太片面,太限制了。」

  「你從不語我之志向,只願將自身所圖、所願,強加吾身。」

  「不聽他言,以一己之音,囊蓋所有。」

  「不得不說,七劍仙,以及主宰之名,完完全全將你框柱了!」

  苟無月聽得心頭狂跳,跟隨眾人抬眸。

  卻見那背光的大佛虛影氣勢再一層層攀升,連其上那邋遢無比的男子,都好似被附上了一層淡金色的神輝。

  八尊諳停頓一息,想起了苟無月之前的問話,很是好笑。

  他舉起手上的枯枝,注視良久,喃聲而道:「從我的劍,到我的修為,到我的身形……」

  「佝僂?」

  「呵!」

  八尊諳冷笑,「我跟你談立場,你同我言質疑,我跟你講志向,你同我說實力……自甘閉目之人,神靈亦喚醒不了之!」

  他一言道完,顯然是不願意再多作廢話。

  轟一聲響間。

  靈元炸盪,八尊諳徐徐騰空。

  這一剎,所有人都被驚到。

  即便是藏身空間的海棠兒,也是嚇了一大跳。

  「飛?」

  這不是先天修為的專屬?

  再一凝眸,一身氣勢不斷攀高的八尊諳,這一刻,儼然破入了先天之境。

  似乎,修為的突破與否,全在其一念之間。

  苟無月預感到不妙,想要做點什麼。

  可在徐徐騰空的八尊諳之下,所有人都感覺重壓降下,身形都止不住的佝僂、顫抖起來。

  八尊諳仰目望天。

  太虛一怒,烏雲密布;名劍一提,劍河縱臨。

  這些,沒什麼!

  他當苟無月是好友,即便立場不同,亦是想要點醒一番。

  可現下,也沒必要多說什麼。

  還是那句話,自甘閉目之人,神靈亦喚醒不了之。

  如若真要給對方一個答案,那這個答案,必將也是血淋淋的,用鮮血澆鑄而出的。

  佛巔之上,一曲悲歌奏響。

  八尊諳枯枝一都,所有人心頭梵音重現,字字珠璣,似乎便是連釋義,都在那振聾發聵的一字一頓之音中,有了明悟:

  「黑雲欺天桑,大江逆流西。」

  所有人心頭一悸,莫名恐懼降下。

  那鋪滿天穹的烏雲無風而動,開始交卷、撕扯。

  那開闢一界的劍河漣漪蕩漾,開始遊走、逆涌。

  巔峰、無可匹敵的力量在呈現。

  所有人驚駭,可那梵音釋義一轉:

  「道綱常不在,權因臣奴揖。」

  由景至性,明明不是在說自己,可眾人都覺被完全碾壓了。

  那狂顫不止的膝蓋就要當頭砸下,然而自身對於奴性的抗拒,依舊讓所有人在這梵音之間敬持著。

  梵音咒念,片刻不曾停歇。

  佛巔之上的男子巍身形變得巍峨,佛光彌散之間,仿若神靈在繼續低吟:

  「斷翅不臣鳥,封劍未凡軀。」

  似乎是在講述著自己,八尊諳修為破開先天之後,不僅脫離了地面殘瓣,有了飛行之能。

  連靈念也恢復,看到了整一個八宮裡戰局之中,散落在外,趕不及回來,亦或是不敢趕來的一個個白衣。

  金光盪空之際,他豁然仰首,佝僂之軀一挺,目中出現無盡神光。

  「躬身誠惶恐?我道天太低!」

  這一刻,烏雲破滅,天穹崩碎。

  大佛虛影在眾人眸中綻放至巔峰,那絢爛的神采,宛若落日餘暉一般讓人流連忘返。

  所有人看著那浮於佛巔的男子手中枯枝被無名之力震裂,於無聲中斷成了兩截。

  「呼~」

  風聲微動,枯枝落地。

  啪幾聲響。

  所有人的留戀目光成了永恆。

  咣當一聲,名劍點地,苟無月沉重的閉上了眼睛。

  這一幕,在他眼中,也成了永恆。

  逝者看到的是美好,他這個局外人,看到的卻是在數百大佛虛影騰空之下,一閃而逝的銀光。

  那是劍念。

  亦是斬掉了大佛的劍光。

  更是終結了數百白衣性命的聖力!

  「聖力……」

  僅僅只是一絲。

  可結局,卻也截然不同了。

  沒有苦痛,沒有呻吟,更加沒有驚呼。

  大佛斬之下,佛光炸散之間,天地分層,人亦分層。

  嘭嘭軀體砸地之音襲來,苟無月悲慟開眼,可入目血海浮屍,屍首卻全是安詳。

  他握緊了拳頭,忽然發覺手中劍,竟不知何時掉了。

  劍客……

  與客……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嗒。」

  一聲輕響,八尊諳腳尖點地。

  他注視著面前人,沉吟許久,不曾出聲。

  側身。

  於回眸之際看到了地面名劍後,八尊諳頓了一下,終究還是提步,選擇了離開。

  「我之一劍,斬你心中神佛,望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