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老頭,幹得過麼?

  徐小受說著,看見桑老面色陰晴莫定,手都高高揚了起來,頓時連連撤步。

  這時他和老頭子已經拉開了數丈距離。

  二人遙遙相望。

  明明是師徒交流,卻像是仇敵見面一般,分外戒備著。

  「臭小子!」

  桑老被氣樂了,意識到自己嚇到了人家,隨即便將手放了下去。

  不得不說,徐小受的這一波推論,著著實實再度驚到了他。

  和先前在靈宮那次一般,基本上……、

  分毫不差!

  「這小腦袋瓜,到底是怎麼長的?」

  桑老有些鬱悶。

  他明明已經在很竭力壓制這傢伙的成長了。

  畢竟,即便這小子有著祖傳的越階而戰的能力,現在也僅僅只是先天。

  真要面上王座、斬道,亦或是此刻的這般危險局面連太虛、七劍仙都出動了。

  越階什麼的,根本就是妄談!

  只有慢慢發育,才是徐小受應該走的路。

  但很明顯,依照徐小受的惹事能力來看,猥瑣發育,似乎又真的很不貼合這小子未來的道路。

  或許應該換個法子吧……桑老暗忖著,面上卻不為所動,道:「你這陰陽怪氣的,是想要含沙射影些啥?」

  「老夫就在這裡,有什麼話,不能明著說?」

  他聲音中有著很明顯的想抽人的欲望了。

  徐小受瞅了他垂下的手一眼,暗自翻著白眼。

  就因為您老跟竿一般杵在這裡,我才不好正面說點什麼吧?

  我可是怕揍!

  這宗師之身對別人還好,對你,可不耐艹呀!

  但桑老頭這般反應,徐小受也是看得很明白了。

  雖說這老頭除了第一波掩飾之外,其他的都掩飾的很好,但沒有矢口否認,而是轉移話題。

  這其間,便已經說明了問題。

  自己方才所言,很可能真的剖析到了關鍵節點。

  桑老不能明著說,才有了這般反應。

  「所以,直到現在,你還打算什麼都隱瞞著我?」徐小受小心翼翼問著。

  桑老沉重的閉上了眼睛,欲言又止,良久,終於道:「你還知道什麼?」

  徐小受眼瞅著有戲,眸中精芒一閃。

  他再度後撤幾步,決定拋出重頭戲,凝聲道:「阿戒你曉得吧?」

  「嗯。」桑老點頭。

  徐小受重重一舒氣。

  「阿戒,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裡搞來的,但在天玄門用了兩層封印封著,即便大敵當前,也不肯解放。」

  「這齣自道殿主手筆的初代天機傀儡,很明顯,你們並沒有在掩飾著什麼。」

  桑老眉尾一跳,額上有青筋暴起。

  徐小受心一狠,完全豁出去了。

  「八尊諳!也是。」

  「世人謂其隕落數十年,如今突然現世,著實驚艷。」

  「可這些所謂騙局,騙騙尋常煉靈師也就算了,在這幾十年裡,即便是斬道、太虛,亦是對這傳言半分不疑。」

  「那我就很費解了,這是怎麼做到的,聖神殿堂連斬道、太虛都能騙住?」

  「我看不然!」

  「或許,八尊諳真的曾經隕落過,世人也真的放棄過這段神話。」

  「但他的隕落,一定和真的『隕落』不一樣……呃,或許,也完全一樣!」

  徐小受頓了一下,精雕細琢著用詞,避免刺激到面前老頭。

  他腦海中出現了狼狽聖人,再道:「有些地方可以關住普通人……不,普通天才。」

  「但八尊諳橫壓一代,誰能保證他沒有出人之舉?」

  「比如……」

  徐小受瞅了眼桑老沉凝面色,一咽唾沫,換了個說法:「比如他並不是隕落於虛空島,而是被關禁到了一個只能封住先天的小地方,他有鑰匙,很簡單的出來了。」

  桑老嘴角都抽搐了。

  他被徐小受推斷震撼到的同時,又忍不住怒聲罵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哦。」

  徐小受立馬揭過話題。

  他根本不打算從桑老的口中得到正面回應,這是不現實的。

  「對了,還有一事。」

  「白窟那藏身在異次元空間裂縫中的狼狽聖人,我想應該也是在閒暇時候亂晃、亂拋橄欖枝,和你給的完全沒有目的性的任務,根本是不可能重合的。」

  「而八尊諳在白窟和那聖人,應該更加是偶遇、巧合,二人應該不是認識的關係,因為他們可能都沒見過面吧?」

  「畢竟,『隕落』的,都不是同一個地方……」

  「還有還有!」

  徐小受自暴自棄了,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桑老表情,一股腦將疑惑全部拋出。

  「還有聖奴的最終目標不成聖,終為奴。」

  「這也絕對不可能是指成為聖神殿堂的階下奴,成為……虛空島的所謂『鬼獸』?」

  言罷不語。

  場面一時死寂。

  「咕嚕。」

  徐小受喉結一滾,噤若寒蟬。

  聲旁沒有話語,他忍不住撬開眼縫,偷偷往外頭瞅了一眼。

  一張驚悚的老臉!

  「臥槽」

  徐小受嚇得抱頭鼠竄。

  他可是連「感知」都完全屏蔽,只往後頭延伸,不敢看前方的。

  這一抬眯眯眼,直接就是那張老臉,誰頂得住?

  「嘭!」

  果不其然,即便跑得飛快,背後還是挨了一腿,徐小受身形跌宕而出,撲一下摔了個狗吃屎。

  「我說完了,真完了!」

  「凡所圖,不過正義。」

  「大家都崇尚美好,這個世界很友愛,沒有長達數百年的棋局、謀劃,更無我言論以外的任何黑暗、不堪,僅此而已。」

  「光明,誰不嚮往?」

  徐小受舉手投降,卻仍在狡辯。

  他的力量都蓄到了後背,就想要硬扛下死老頭那蘊含恐怖力量的又一記鞭腿,但等了許久,卻是啥都沒等到。

  「嗯?」

  徐小受疑惑抬頭,不敢回瞅。

  「感知」放開,看著後頭桑老已經盤坐了下來,一手端著草笠,一手不住禿嚕毛髮不多的頭皮,一個勁的唏噓。

  徐小受鹹魚翻身,畏怯道:「咋啦?」

  桑老面色複雜,根本說不出話來。

  「頭髮掉了,別禿嚕了!」

  徐小受冷不丁刺了一下,老頭這才面色僵硬的扭頭望過。

  「想死是吧?」

  「受到威脅,被動值,+1。」

  「不不……」

  徐小受連連擺手後退。

  桑老嘆氣:「你怎麼知道的?」

  「推理。」

  「怎麼推的?」

  「用腦子。」

  「……」

  桑老面部肌肉開始抽搐了。

  「受到詛咒,被動值,+1。」

  徐小受慌了:「我真用腦,這玩意兒用手也推不出來……」

  「放你他娘的狗屁呢吧!」

  桑老咆哮:「老夫問的是,你什麼時候接觸了這麼多,了解得如此之深了?」

  「噢噢。」

  徐小受嚇得縮脖,腦子裡浮現了太多太多。

  有守夜、有路軻……

  有焦糖糖、八尊諳、狼狽聖人……

  還有雜七雜八的一連串信息。

  這些東西看似瑣碎,似乎並不關聯。

  但細細揣思之下,暗地裡卻真有那麼一條線,將之串聯起來。

  或許,還不止一條。

  徐小受心頭沉重了,每每想到這一切,他總覺得這個世界很重,太重,像是有常人無法承受的重。

  那重如泰山,懸於世人頭頂。

  當高度不曾觸及之時,有巨人頂著。

  當高度超出充當頂樑柱的巨人時,看到嶄新的世界後,那麼不僅要換個人來頂,說不定看到的新世界,會完全摧毀往日裡樹立起來的舊世界觀念。

  一片大陸,一個位面。

  神靈螻蟻,涇渭分明。

  仰觀不作神靈夢,俯瞰只因世俗渺。

  真正東一腳西一腳,橫跨在這一條楚河漢界之上的,聖神殿堂是之,聖奴是之。

  徐小受感覺自己,窺之、駭之、懼之而欲迎之。

  「腦子吧!」

  他嘆息著道:「這些東西說來話長,長話短說,又不如不說,歸根結底,真就還是腦子好使吧,有時候腦子好使,也是一種錯誤。」

  桑老出乎意料的點頭,沒有暴躁,沒有反駁,竟是默認了。

  自己這徒弟的腦子,確實好使。

  其做人做事之風,同樣非同尋常。

  有些能用在常人身上的教育方式,或許放在他身上,便真是限制。

  這一點,從白窟一行,便能完全看出來了。

  「小受。」

  桑老沉聲吐氣,道:「老夫不干涉你的決定了,既已入聖奴,那便是天命所定,未來你要走的路,可能會很艱難,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只要不後悔……」

  「我很後悔!」

  徐小受出聲打斷:「實話告訴你,我加入聖奴也是被迫的,那時候我根本無法拒絕。」

  桑老:「……」

  他牙齒打磕,氣得差點起身再來一腳。

  「呃,後悔無用麼?」

  徐小受驚愕,嘟囔一句:「我以為你可以獨斷專行,將我踢出去的說。」

  「閉嘴!」

  「哦。」

  「聽老夫講!」

  「挺著呢~」

  咔咔

  桑老捏緊了拳頭,徐小受心頭一跳,慌道:「我真聽著,洗耳恭聽呢,就這沒水而已,要有水我立馬……」

  說著說著,徐小受給自己嘴巴上了鏈條。

  桑老壓下怒火,拾過話題。

  「聖奴之事,已成定局。」

  「宇靈滴能盯上你,苟無月能看到你,便說明你真正闖入了他們視線。」

  「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有老夫這一層關係,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老夫現在要告訴你的……」

  桑老一頓,徐小受眼睛就亮了,秘辛來了?

  「啥?」他忙問著。

  桑老道:「聖奴,有自己的使命,也會有指派給你的任務,但還是老夫曾同你講過的那句話。」

  「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能信。」

  「八尊諳有自己的路,老夫有自己的路。」

  「但誰的方向都有可能錯誤,誰都不能信,你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懂?」

  徐小受一怔。

  他還以為桑老要給自己答疑了,沒想到只等來這麼潦草的一句,當即失望。

  「你呢?」

  徐小受抬眸,認真道:「你也不能信?」

  桑老唇角一扯,笑容有些滲人。

  「你試試?」

  「噫!」徐小受打了個寒顫,不敢接話。

  桑老樂道:「不說你腦子好使麼,那就自己琢磨琢磨吧!」

  「能看得這麼深,老夫也懶得和你拐彎抹角了。」

  「你說的大致方向,基本沒錯。」

  「但有一點,受限於你目前境界、眼界、閱歷……」

  桑老說著仰頭,一手指天。

  「還是那句話,天外有天,你,依舊看少了一層。」

  還少?

  徐小受當即一挑眉。

  拜師夜桑老指著鵝湖給他講了一番囚籠說,他從沒想過現實是如此血淋淋的殘酷。

  真是如此!

  但直至此刻,依舊還觀少了一層?

  「少了啥?」

  徐小受問:「聖神殿堂和聖奴之外的一層……鬼獸層,戌月灰宮?」

  桑老笑而不語。

  徐小受立馬自我否定:「不,這充其量也是在同一層面上,你的意思,聖神殿堂上面,還有?」

  他心頭一個悸動。

  莫名其妙的,腦子裡閃過了焦糖糖曾經說過的玩笑話。

  「聖帝制裁,天道壓制?」

  桑老卻沒有回話,而是豁然起身,扣上草笠,面色凝重的看向了遠方。

  「來了!」

  徐小受:「……」

  該死的糟老頭子,關鍵時刻你跟我賣關子呢!

  這特麼話匣子都打開到這了,都快散了。

  你不說,你玩呢吧?

  咦,不對!

  徐小受突然驚醒。

  連半聖道穹蒼都不能直言名諱,僅只能以道殿主代稱。

  那如若這個世界真有那麼一層,屬於聖帝的一層!

  這,是自己區區先天可以妄議的麼?

  瞅著桑老背光的黑暗身影,徐小受沉默了。

  老頭子,沒有否認……

  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誰!」

  條地,徐小受瞥向了和桑老注視著的同樣方向,瞳孔一縮。

  「感知」之中,一道淡藍光影豁然闖入了視線,眨眼間便是在虛空停駐,斜劍而立。

  苟無月!

  徐小受心一亂。

  這無月劍仙,此刻,不應該是在追逐八尊諳的路上麼?

  怎麼可能到這裡來?

  換目標了?

  望了眼桑老,再望了眼苟無月,隨即放眼從十萬大山中噴薄凝界的超大型龍融界。

  徐小受陡然間明白了什麼。

  敢情這死鬼老頭不是跑來跟自己敘舊的。

  閒談只是順帶消磨時間。

  就連宇靈滴,估摸著也是順手幫著自己抽離出身的。

  他的真正目的,便是轉移白衣視線,將苟無月拉到此地,拉到這一方戰場來?

  這一刻,徐小受心頭情緒複雜,難以言道。

  八尊諳面罩之下疙瘩著血痂的形象在心頭浮現。

  徐小受明白,聖奴中人一直不許八尊諳出手,定有其原因。

  而在這等局面下,岑喬夫被拖住,說書人、海棠兒實力不足。

  那麼,剩下的……

  「說到底,他終歸也還是聖奴二把手,即便志不同,可道合。」

  「有些時候,在別人還沒法站出來肩負一切之時,那本可以佝身放鬆的巨人,就不得不選擇挺直腰身了。」

  徐小受想著,攥緊了拳頭,腳步跟上。

  凝望著面前那道背光的草笠身影,有些枯瘦,有些營養不良,他面色凝重。

  「老頭,幹得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