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亦來了！」

  不知哪裡低低傳來了一句話。

  所有人心都定了下來，巨石穩穩落到了它該落的位置。

  循眼望去，黑暗朦朧的神庭雛形撥雲開霧，締嬰聖株已出現在了眾人的前方。

  它通體烏黑，有著參天之高，樹須似發，樹冠似臉，樹身似人，妖娜多姿，母態十足。

  那從半身從蜒展而出的六根最粗壯的枝條，像六隻骨節分明的最修長的手，捂著樹冠，捂著人臉，給人以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怯感。

  「嘶……」

  低低嘶鳴聲卻自大地蔓延而開，順著人的腳心涼過頭頂，教人頭皮發麻。

  這一刻，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幾聲輕柔的呼喚：

  「來，我的孩子……

  「靠近一些吧，再近一些……」

  岑喬夫整個人都一激靈，突然神情又柔和下來，像是沉浸在了最舒緩最飄飄欲仙的世界裡，腳步都不由往前一邁。

  不止是他，白胄、水鬼，以及吊在後方姍姍來遲的半聖長遺，都露出一臉迷醉，齊齊進了一步。

  「好美。」

  長遺遠眺締嬰聖株，發出一聲輕喃。

  略顯粗獷的一張臉上，多了遊子歸鄉時見著秋霞梧桐下少時初戀的柔情。

  陡然，那白月光似活了。

  她的目光投來，臉上多了幾分母愛的慈祥，輕輕摩挲起了她的肚子，遙遙吹了一口氣：

  「呼~」

  便這一剎！

  岑喬夫、水鬼、白胄、長遺等，齊齊身子一震，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臌脹起來。

  就連胸腔、眉心處，也緊隨其後快速飽滿，像是被強行塞進了好幾胞胎。

  「哇……」

  隱隱約約，裡頭傳出了嬰兒啼哭的聲音。

  「受到驚嚇，被動值，+1。」

  徐小受才剛解除極限巨人歸來，見狀人都麻了。

  什麼炸裂的畫面啊！

  四大半聖級戰力，在這黑暗空間中對著一棵樹呵呵傻笑，然後摸著肚子同時懷孕？

  這要給用留影珠拍下來給放到聖神大陸上去，世人第一個懷疑的不是畫面中的內容，得先懷疑懷疑拍攝者的精神狀態。

  有病啊？

  搞這些！

  可這真是現實，一切都在眼前發生了！

  「啪嗒。」

  同樣從祟陰邪神手上落地的月宮離也震驚了，轉過頭和徐小受一對視。

  二人不約而同意識到，其實戰鬥在最初見著締嬰聖株時，在聽到她的呼喚時就該結束了。

  奈何他倆都有抗性，都能抵抗得住那股聖帝指引之力。

  扛不住的，便如當下這四位一般，該不受控地挺著大肚子，邁步投向締嬰聖株的懷抱……

  不！

  不是四位！

  徐、月二人忽而齊齊瞥向領頭持棍的那個光頭男人。

  神亦！

  就連神亦，此刻也撫摸著他的大肚子！

  他的目光比身後四位加起來都要深情。

  他的臉色這會看去，那已不叫柔和，那是迷醉、是沉浸、是全情投入！

  「香兒……」

  這低低一句飽含深情的呼喚一出，徐、月二人，心態徹底崩了。

  「不能這樣吧？」

  「他也沒抗住？」

  「十尊座都外強中乾？」

  「不對啊，焦慮哥我可以理解，神亦怎麼也……」

  締嬰聖株似是興奮了。

  那藏在黑色曼妙長裙飄揚的外象下，實際是無數交錯樹枝、樹根，在蠢蠢欲動，蓄勢待撲。

  「來吧，孩子們……」

  慈愛之音滌盪神魂，如聖女在撫摸人體，柔夷一寸寸游過肌膚。

  徐小受一身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剛想開口大喝，喝醒眾人。

  締嬰聖株的這一聲，卻似是起到了反作用。

  神亦眼瞼一垂，臉上深情不復，化歸平靜，同時手掌下壓，肚子驟如漏氣般乾癟而下。

  再抬眼，他右手持握著的長棍微一提，猛下杵。

  「咚！」

  霸王之勢，碾盪四方。

  身後那四人才剛要越過神亦，肚子一破，齊齊流產！

  「怎……」

  「什麼東西？」

  「老子懷孕了？」

  「啊？」

  岑水白長，各自止步。

  當腦海里浮現出方才那般被控的畫面時，一個個臉色都白了。

  根本不是半聖可以打的！

  這邪樹親臨之後，滅聖如滅螻蟻，管你是什麼鬼獸太虛，還是奧義半聖！

  「退！」

  岑喬夫攥緊盤仙斧，放聲大喝。

  可他剛想動，水鬼望著神亦，伸手抵住了他的後背，縱使滿肚子血，面對疑惑眼神，也只微一搖頭。

  退？

  老人家畢竟沒親歷過十尊座之戰。

  水鬼不同，他就是同一批、同一代的人，他對這一輩的水知之甚深。

  十尊座里誰都可以退。

  但面前這位，字典里永遠沒有「退」。

  不論對面有多強，使了什麼難纏的計，布了多麼棘手的局。

  除了死，他會退，只可能是大地往前進了一步。

  ……

  「嗤。」

  霸王從黑色的大地中拔出，順著手心手背翻轉了兩圈，在空氣中劃出嚯嚯之響，最後橫向身前。

  神亦抬首也望向了前方，略帶慨然道：

  「感謝你讓我回憶了一遍十八歲的青澀。」

  「我只說一遍……」

  他臉色化作肅然，對著千百萬倍於人類體型的詭異邪樹，輕言道：

  「現在退後，無事發生。」

  嘶！

  長遺倒吸一口冷氣，率先往後退了半步，隨時準備好逃命。

  他知曉這個光頭大漢強，一棍能秒掉自己，幾可說是人類戰力的天花板。

  但天花板，也得看是哪一層的天花板！

  秒半聖就算了。

  面前邪樹，一句話能控制自己，能控住周遭這幾位同樣不凡之人，甚至連他神亦自己都恍惚了一瞬。

  這是什麼？

  這是聖帝指引之力！

  這說明她最起碼是個低境聖帝，且看這詭異能力程度，怕是吃起人來連渣都不剩啊！

  神亦這口氣，是也想秒了對方？

  「好狂！」

  就連徐小受都感覺這波神亦飄了。

  他見過虛像神亦出手，甚至親眼見他攻上聖山，一拳幾乎能正面轟破聖山大陣。

  但結果是……

  給道穹蒼了防下來！

  十尊座固然是為十尊座，現今裡頭成分太複雜，君不見空餘恨甚至離譜到原來會暈棺材……

  龍杏樹下煮酒論英雄時，李富貴也曾說過，神亦狀態並不完美。

  首先他自困於死浮屠之城的十字街角。

  其次神亦限制器香姨只要在世，他就永遠有把柄……

  思緒到這時頓柱了。

  徐小受忽而失神地望著這傢伙手上的長棍。

  他以前沒見過這玩意，但從李富貴口中和給過的圖像中見識過：

  「九大無上神器之一，霸王！」

  是啊！

  霸王都出來了。

  神亦現在不是虛像，是本體。

  此地亦非是十字街角，有規則之力限制，而是神之遺蹟，是神庭雛形，詭異歸詭異，上不設限。

  香姨？

  這限制器如今根本不在！

  就算在，締嬰聖株哪怕會思考，懂得其中利害，曉得利用香姨制衡神亦？

  此刻站在面前的，哪裡是什麼不完美版的十尊座啊！

  他就是年少輕狂的八尊諳，是盤膝閉目的魁雷漢，是脫掉上衣的道殿主，是浮屠城外的……

  「神亦·天解？」

  ……

  嘶！！！

  悽厲長鳴打斷了思緒。

  但見締嬰聖株指引被破，再被區區一個人類威脅，瞬息撕破偽裝，露出了窮凶極惡的本質。

  哪怕理智告訴她，面前這個渺小的人類，看上去並不好惹。

  但祖樹就好惹？

  神庭雛形本土加持下的聖帝之力，就好惹？

  虛空巨主好惹？祟陰邪神好惹？極限巨人好惹？還不通通敗在自己手下！

  「孩子！孩子！」

  「我的孩子……」

  締嬰聖株的殷切呼喚聲，徹底瘋狂，「過來受死！」

  嗤嗤嗤嗤嗤！

  鋪天蓋地的樹枝，氤附上天祖、邪神之力，散發著詭異奇光，從祖樹母體軀幹上射來！

  這衝擊力太足了。

  饒是水鬼、白胄等曉得神亦之名，此刻亦不由得腳步虛提，蓄勢待跑。

  「你們不跑？」

  長遺臉色都綠了。

  你們不跑，我跑，這豈不顯得我最菜？

  但不跑……一個個都瘋了？

  就這麼幹巴巴看著，不防也不撤，純純讓這大光頭一個人抗？

  他扛得住嗎！

  「咻。」

  眾人身子往後一仰。

  神亦卻飛身提棍往前上。

  蓋無盡祖樹枝條，覆附雙重祖源之力，他只在飛身的同時，身上各般穴竅，依次亮起。

  「休！生！傷！杜！景！死！驚！開！」

  徐小受屏住了氣，認出來這是古武八門，神亦虛像開過，但遠沒有眼下本體開得這般璀璨。

  繼八門之後，七宿再開：

  「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

  一剎那，亮如白晝。

  但以凡人之軀，欺身參天祖樹，迎戰祖源之力，僅是開此八門、七宿，單從氣勢上論，神亦竟不輸分毫，乃至猶有過之！

  「橫抽。」

  霸王從左腰盤過，旋至頭頂，在掌心中隨身一側，便由右至左，當空抽過。

  樸實無華。

  毫無半分花哨可言。

  「啪！」

  它擊中了十來根祖樹枝條，將其抽得微微一頓，全部停在了身前。

  但只是止住了攀附上祖源之力的枝條的進攻之勢。

  霸王一棍，曾斷半聖。

  而今，卻連十來余樹枝都沒能轟退！

  長遺看得整個人一下就不好了，想退又不能退，只能喝道：

  「跑啊，祖源之力，這怎麼打？」

  「我們盟主來了都打不了！」

  呼呼！

  卻在此時，天地自起風聲。

  一道彌天棍影，在長空劃出圓弧，由右至左「穿」過前方樹枝汪洋。

  抵在神亦身前的祖樹枝條尖端不受其沖，但樹枝的中部、尾部，瞬間齊齊爆碎。

  「啪啪啪啪啪……」

  碎裂之聲，不絕於耳。

  天地像是下起了樹雨，無數枝條摔落在地。

  而根部盡斷，有祖源之力加持的枝條的尖端，自也成了那無根浮萍，應聲落下。

  「這怎麼可能？」長遺一瞪眼，發出驚呼，他好像成了那個只會一驚一乍的小丑。

  無人回應。

  但此刻，就連長遺自己都看出來了。

  祖樹枝條的量太大，祖源之力卻是有限的，無法全部覆蓋住。

  神亦的攻擊只要斬到了其根，自能做到釜底抽薪，斬出神奇。

  「可這也太……」長遺滯聲。

  岑喬夫望著那一瞬齊根而斷的樹枝，也陷入了沉默，只剩心聲波瀾：

  「這也太瘋狂了！」

  他砍了半天的樹，一斧勉強能斷一枝。

  還得靠血樹陰枝之力加持，還得看締嬰聖株並沒有將重心放在他身上。

  而今神亦面對的，卻是暴怒祖樹，是祖源之力，是無數枝條。

  這一棍下去，比什麼斧、刀、劍，還要鋒利。

  全部抽爛！掃碎！將「霸王」二字詮釋到了極致！

  締嬰聖株都給抽懵了。

  緩了一陣，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個人類，將她的手腳砍斷了大半？

  「嘶——」

  悽厲慘叫堪堪而出。

  神亦身影，卻是消失在了原地。

  登時，長遺瞳孔大顫，他知道這個！

  曾幾何時，他親身領教了這個蠻不講理的男人的速度，以及如迭浪一般，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歇的攻勢。

  那個時候，他只接了一波，就碎了。

  「開山。」

  人類之軀，閃現在了締嬰聖株那張如天如地般巨大的樹冠人臉之上。

  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一棍霸王，從上到下，奮力一劈。

  「轟！」

  爆鳴聲在這神庭中炸響。

  締嬰聖株腳下或斷或連的樹根，齊齊往外一鼓盪。

  她的樹冠凹下。

  她的樹身一矮。

  她那六條捂臉的觸手枝條往左右兩側一擠。

  當又一道彌天棍影，以力劈聖山之勢，從締嬰聖株母體上穿透而下時。

  所有人似能見著這般異象：

  祖樹締嬰聖株，應力分裂，化作兩半？

  「嗤——」

  事實沒有如此嚴重。

  但這一棍下去，締嬰聖株也像是爆汁的蟑螂，四面八方噴射出了飽蘊邪神之力的生命汁液。

  「嘶嘶嘶！！！」

  她吃痛叫起來了。

  六根最粗碩的樹枝手臂從臉上推起，奮力推開了霸王，將神亦頂得拋飛。

  「嘶——」

  一張沒有五官的樹冠人臉露了出來，臉上卻全是激憤、暴躁、痛苦，以及毀滅神情。

  「欻！」

  樹手往上。

  在將霸王彈開的同時，抓住了隨棍而去的神亦。

  一擊得手，其餘五大樹手，交次攀附而去。

  「欻欻欻欻歘！」

  一時間，人類之身的神亦，被六道巨大的樹手死死抓住，嵌套箍在了半空之中。

  下方諸人抬頭，眸光中有駭色涌動。

  哪怕這抓的不是自己，所有人身臨其境，已經感覺到呼吸困難。

  「嗡嗡嗡……」

  祖源之力的毀滅波光雜糅交錯，像是極致的壓縮源種要開始引爆。

  便見那六大樹手狠狠往內一凹，勢如捏爆豆子，將內里神亦和霸王的所有存在空間，一瞬擠壓至零。

  「轟！」

  虛空爆開一聲巨響。

  下方所有人齊齊齜牙咧嘴，幻痛到了心上。

  然那光，是白光！是從天降！

  「嘶——」

  炸響一開，祖樹又是吃痛大叫。

  那包裹住神亦的六大樹身被巨大的神光彈開，內里破殼探出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光頭腦袋。

  隨著他的身體延展，從熾光中探出，一道仿與天地共振的嗡沉重響，應光而起：

  「天道！」

  「我，與天同巨！」

  渺小之身，激綻天地。

  本只是人類形態的神亦，在白光閃耀過後，化得比締嬰聖株還大。

  他手中持握著的霸王，更是同等體型放大……現視下，哪還能瞧出「樸實無華」？

  這分明就是神握天柱！

  天柱霸王一傾，神亦為之側倒。

  「橫抽。」

  同樣的攻擊，同樣的招式。

  祖樹六大樹手被天道神亦彈走，空門大開。

  這一天柱霸王橫掃而去，黑暗的神庭世界中，上下便如混沌被白光分割了開來，一時天地分明。

  「咔！」

  神庭破裂。

  「乓！」

  神庭炸碎。

  「……」

  祖樹締嬰聖株連慘叫都發不出來，攔腰而斷。

  樹冠和紮根大地的樹身，同時被巨力抽得飛起，從黑暗神庭飛到了黑暗生林，從黑暗生林飛向了神之遺蹟的北面大地。

  「轟轟轟轟轟轟……」

  巨樹穿山，從頭頂越過幾多茫然的太虛、半聖，像是天降異象、或天降異寶一般，引得無數人想要追逐。

  可還沒追逐，遠處白光亮起，神之遺蹟這才算是迎來了神降。

  「這是……」

  「什麼東西！」

  四面八方無數人仰頭而望。

  但見天地之中，憑空而出一尊巨大的光頭神像。

  他頭可頂天，腳可撐地，面色悲憫，目含凶光，渾身上下被無盡熾烈的氣息包裹，每一塊虬結的肌肉都彰顯著爆炸的力量。

  他手中抓著一根天柱，在胸旋了半周，便猛力往下一震。

  「隆！」

  這一瞬間，整個神之遺蹟都在地震。

  那拋飛遠去的祖樹締嬰聖株樹冠、樹根，如被萬鈞重力牽引，直線下墜，墜進了大地之中。

  「嘶——」

  無力、驚恐、淒嚎之聲，從遺蹟的四面八方響起。

  可還沒輪得到她掙扎、她反抗。

  「死。」

  那神像巨人眉眼一開，殺意肆虐，提著天柱便從高穹之上躍過，一柱狠狠又要往下抽劈。

  「這是什麼啊？！」

  無數人看得瞠目結舌，望著那躍過頭頂的神之巨人與天柱，恍惚間又意識到了什麼……

  不！

  那不是神，那是人！

  還有那「天柱」，鎏金渡火，勢破天穹，那就不是天柱，那是……

  霸王！

  霸王神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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