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梅雨藏名應時爭,種穀八門變死生

  世界重新映入眼帘。

  徐小受看到了一張張驚愕的面孔。

  他們望著自己,望著腳下的劍道盤,臉上、眼神中,滿溢而出的是不可思議,是熱切,以及淡淡的妒火。

  不論是梅巳人、風聽塵,還是柳扶玉、穀雨……

  啪!

  徐小受猛一拍巴掌:「醒醒!」

  眾人這才如夢方醒,一個個或是狂眨眼皮,或是暗扇巴掌。

  徐小受腳下的奧義陣圖斂了回去,現實卻告訴了所有人,方才絕非錯覺。

  「結束了?」梅巳人怔怔然回過神來。

  「結束了。」徐小受笑呵呵望過去。

  「略有所得?」一側,穀雨凝重開口。

  「略有所得。」

  徐小受偏頭望去,望著這個本該作為第三個來挑戰自己的選手,還是個老選手,笑意岑岑道:

  「今時之我,可不比昔時之我。」

  「我知道谷老想說的是什麼,但這個時候……」他一頓,「谷老應該也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

  穀雨臉上纏牽著萬分沉凝,聞聲默然不語。

  他何嘗看不出來,徐小受非但不是略有所得,是太有所得,且現今劍道境界,大概率拔升了不止一個層次,甚至說較之於自己,都可能猶有超出!

  這等妖孽,本就不比常人,該理解為同八尊諳一個級別,是可跨時代、無視時間差距的存在。

  但是……

  退麼?

  思忖至此,穀雨失神了。

  他腦海里閃過了那個閉關的山洞,它耽誤了自己一個時代;

  閃過了因登臨桂折聖山而背離的田園生活,年少時種下的夢,老來了卻只在田裡,那將永遠開不出生動的花;

  閃過了聖寰殿內的那枚半聖位格,惟有擁有它,自己才有那麼丁點可能性,追得上巳人的腳步;

  閃過了……

  閃過了太多太多。

  最後畫面定格,閃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江山代有才人出,後浪如此,自己若再不爭、不搶、不拼一把,如何能企及得了古劍術最終的那個境界?

  這一下若退,就不止是避其鋒鋩,也將避過古劍修一往無前的道,更將避開今後的一生!

  那麼……

  還該避麼?

  穀雨忽而釋懷笑了。

  答案,其實從他主動找上桂折聖山,尋求一個機會的時候,便給出了。

  「徐小友,試一下吧。」

  穀雨說著,緩緩抬起了手中劍。

  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周遭一時凝實了的劍意。

  那劍意很淡、很淺,有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在風雪中輕盈浮動著,如水霧在騰升。

  細細體悟下,內里卻深斂著一種鋒芒,但不是藏劍術的蓄而不發,反倒像是……

  自相矛盾?

  徐小受皺了皺眉。

  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古怪的劍意。

  穀雨給人的感覺確實就是不爭,但此刻他又想爭,人即為劍,這一刻他的劍出鞘,給人的感受就是「格格不入」!

  沒來由的,徐小受有一種風雪蕭瑟的悸動感,他緊著眉,瞥了眼巳人先生,眼神請示著什麼。

  「唉……」

  梅巳人長長一嘆,連回應都無,搖著紙扇就遠離了戰場。

  這一次他走得很是果決,徐小受連他紙扇上是什麼內容都看不清楚。

  不干預?

  也是,到了這個地步,每個老頭都有自己的選擇。

  穀雨既然開了口,說明他已想好了一切,包括成就熱血,或者接受失敗。

  外人說再多、勸再多……

  無用!

  「又來了?」場外的風中醉只顧著奪過傳道鏡,一下對準了即將到來的戰場,不顧老家主的冷視目光,興奮道:

  「七劍仙第三戰……受爺頓悟之後,將戰初榜中的第一劍仙?」

  「雙老一笑柳扶玉,花來北天迎受爺,這可是最後一名,戰最強一位啊!」

  「值得一提是,彼時的最強,未必就是此刻的至高,因為受爺方才那番頓悟,我們都看了……他的劍道奧義陣圖,幾乎全部點亮!」

  「那麼,是真是假,是騾子是馬,一戰便知!」

  不得不說,風中醉是極擅找出這些噱頭的。

  這話不止說得五域觀戰者神情激動再起胃口,連旁側羊惜之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了。

  好像第二劍仙就什麼都不是了一樣……

  「它叫『梅子雨』,二品靈劍。」

  場中起了頗為唏噓的聲音,傳道鏡的畫面適時放大,聲音也跟著放大:

  「在很久、很久之前,它就已經是二品靈劍了。」

  「隨我走過了不知多少山河,戰過不知幾許人也,這其中包括你們熟知的侑荼、梅巳人……」

  但見穀雨手指輕撫過劍身,梅子雨輕輕而顫,靈性十足的嗡鳴著。

  較之於凶劍有四劍、帝劍獨尊、焱蟒、護等,它頗為安靜。

  徐小受順著望去。

  這劍是杏色的,三尺長,三指寬,劍身上有著灰色的斑點,像是雨滴,朦著劍身氤著一層霧氣,極為玄妙。

  「好劍。」

  徐小受忍不住贊了一聲。

  劍之好壞,不止品級,更看靈氣。

  梅子雨雖是二品,想來只是缺了些名氣的滋養,但凡穀雨上個時代沒有那一次閉關,想來……

  思緒一頓,徐小受好似明白,這老頭子為什麼看上去不爭不搶,此刻卻要熱血一回了。

  七劍仙,為名而戰!

  「嚶——」

  徐小受同樣拔出了藏苦,三品打二品,這是最好的成名之戰了!

  觀劍術一運,劍指撫過,藏苦便嚶嚶怪叫,劍身如渴血的蛆般開始狂扭。

  靈性十足。

  和靈性變態。

  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的。

  望著藏苦劍身上的一些卷刃和破損,徐小受失笑一聲,同樣頗為唏噓地道:

  「它叫藏苦,在我微末之時,只是一柄九品靈劍……」

  風中醉眼睛登時一亮,意識到受爺要講他與佩劍的故事了。

  這可是潑天的大消息,此前所有人怎麼挖,都不如當事人親口講來得實在!

  就沖連日三戰劍仙,受爺必將揚名天下。

  他的最早佩劍藏苦之秘,一經傳世,自也定大掀波瀾。

  於是乎,傳道鏡放棄了第一劍仙谷老,對準了受爺和他的黑劍,細到了連劍身上的坑坑窪窪都給放大了出來。

  徐小受給谷老一番話勾動了不少,頗有些感慨地道:

  「靈宮時尚未覺醒的我,天賦確實泯然眾人,就連那白雲劍法第一式白雲悠悠,都習三年而無果。」

  「而我渾身上下所有的資產,加起來就屬這把九品靈劍最值錢了,它叫『藏苦』,寓意過往一切,如若藏盡,興許能迎來一個否極泰來的好結果?」

  說著,徐小受情緒一沉,沉進了那個枯燥無趣的、封閉無光的白色病房。

  他默了幾息,再開口道:

  「我也閉關。」

  「我為一個小小的外院風雲爭霸而拼命。」

  「我告訴自己,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不成功,則成仁!」

  「其實我失敗了……」

  徐小受一笑,抬起頭來,望著梅子雨,瞥向谷老,最後目光落回到藏苦之上。

  藏苦似乎感同身受了主人的低落情緒,不太敢搖得那麼厲害了,嚶嚶地發出了安慰之聲。

  猛地又一繃直,再蜷屈,釋放出了鋒利的劍氣,就要扎進主人的心臟里親昵一下。

  徐小受抓住了這破劍,直搖頭笑:

  「我死過一次。」

  「或者說不止一次。」

  「但這世上人,誰又不曾死過幾次呢?」

  他看向谷老:「命運使然,讓我們能再走到今天,就不必執拗於過往了,放下更輕鬆,不是嗎?」

  風中醉一愣。

  梅巳人一愣。

  五域的觀戰者盡皆一愣,只覺受爺這番話中似是包含了許多,可誰都不明所以。

  穀雨沉吟著望著藏苦,他是沒想到這劍短短劍齡,也有這麼多故事。

  但最後只提起梅子雨,堅定道:

  「不錯,徐小友,放下確實更為輕鬆。」

  「但若苦我生活便為死關,臨末了,何不再沖它一把,沖沖看能否掙脫這枷鎖與束縛呢?」

  「便如你所言……」穀雨定定看來,高舉起了手中劍遞來般道:

  「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每個人都活於森嚴規矩之下,都欲困獸脫籠而不得麼?

  徐小受仰頭望著那天,不再多言,也舉起了手中劍,同谷老的一碰。

  嚯……

  無形的劍意盪開。

  戰場中,便傳出來了無關自我,獨尊劍名的熱切兩聲:

  「梅子雨,請戰!」

  「藏苦,請戰!」

  傳道鏡前的觀戰者瞬間沸騰。

  風中醉更是抓著鏡子激動難捱道:

  「七劍仙第三戰,不為劍仙自我,卻是賭上了這兩位的佩劍之名而戰?」

  不止他看出來了,這一刻戰場周遭的古劍修,盡皆明白了穀雨和徐小受的打算:

  結果如何並不重要,這一戰過後,梅子雨與藏苦,必將揚名!

  谷老碰劍之後,率先拉開了距離,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大笑著朗聲道:

  「徐小友,谷某知你『略有所得』,就不太過獻醜了。」

  「我這一生,戰過無數,也隱居過;於戰時有悟,于田園有感,便也曾自悟出一套劍法,幾般境界……」

  穀雨抿掉了笑,神情歸於肅穆:

  「我只出三劍,請你指教!」

  「這三劍,若你接得住,谷某心甘情願為你登頂七劍仙俯身作撐,今後更可隨意驅使。」

  「若不能,戰後你且退去,歸還玉京城,承諾至少一月不再靠近此地,如何?」

  徐小受聽完,眉頭高高一揚,略帶戲謔道:「指教不敢當,但谷老……這樣賭,我很虧喔。」

  「哈哈哈哈!」

  穀雨仰頭大笑,卻是跟著搖起了頭:「不,你不會虧,縱你略有所得,與谷某一戰,收穫你絕不少!」

  「好!」

  徐小受當即重聲一應,懶得再爾虞我詐,抬價砍價了。

  他倒要看看,這所謂的老前輩,究竟有個什麼本事,竟敢在自己亮過真正的劍道奧義陣圖之後,還開這尊口,大放厥詞揚言能讓自己更有收穫。

  「放馬過來!」

  戰勢,一觸即發。

  傳道鏡刷一下擴大,將整個戰場都覆蓋了進去。

  順帶著還在下方邊角處給了觀戰的梅巳人、風聽塵、柳扶玉等古劍修反應。

  同時,風中醉語速極快,先為無知者解釋幾嘴:

  「受爺我就不講了。」

  「穀雨谷老,他為什麼能作這一屆七劍仙初榜之首,謂為『第一劍仙』?」

  「谷老少時便以九劍術入道,後兼修其他劍術,幻萬情皆有所長,莫無心造詣不低,唯一惋惜的是,鬼劍術他並不擅長。」

  「谷老資歷太老,是上上上……反正很多個時代前的人了,他能與侑荼老爺子論幻,與巳人先生論心,與羊惜之羊老、風聽塵就我老家主論萬……終以情劍術收尾,入主劍道。」

  「可以說,他是最標準的古劍修了,不偏不倚,中正平和,走的是除了柳扶玉柳劍仙外,最純正的劍神孤樓影之路!」

  「而現在!」

  風中醉望著谷老的起手式,有九劍成陣之意,大吼道:「我先盲猜他第一劍,該是最拿手的『種穀八門劍』!」

  刷。

  風雪一停。

  戰場中的氣候竟是些許轉暖,頗有種要寒去春來的錯覺。

  等等……

  不是錯覺!

  真轉暖了,連氣候都變了?

  徐小受屏著呼吸,感受著周遭天地風雪消融,枯枝吐綠,終忍不住瞥向對面那老劍仙。

  「去!」

  但見穀雨拋起梅子雨,靈劍一震,分化出八道幻影,徐徐轉落。

  嗡……

  登時劍意嘶鳴。

  穀雨周身如浪般再湧出諸般天候意象,有春雨拂曉,酷暑燥林,蕭秋寂梧,凜冬冰川。

  這般四季天候變化間,很快又歸於二相,化出陰陽逆轉,晝夜顛亂。

  終又天清地濁,合匯一氣,化來萬里混沌之相。

  「情劍術,紅塵劍,天候相!」

  徐小受若有所感之時,遠處風中醉已是一聲驚呼,接著炮語連珠地喝吼起來了:

  「諸位想必都聽說過饒劍聖的眾生相,巳人先生的師生相。」

  「有道是紅塵之道,眾生至高,但其實相又何來高下之分呢?只不過是劍神孤樓影修紅塵相,相至人心,自以紅塵為尊。」

  「然除卻紅塵,師生之道,亦可凝聚萬千信仰,憑定本心;谷老這天候相,更是立足於天地,取之於混沌。」

  「要我看來,天地人也有品級,但相卻不分高下,只看古劍修怎麼用,諸君說是否?」

  這話落在五域煉靈師耳中,倒是沒有什麼。

  然在周遭古劍修聽來,無疑是破天荒的大論!

  風聽塵臉色一緊,就要開口教訓這口無遮攔的小輩,但話到嘴邊,忽又覺風中醉此言竟有幾分理兒。

  梅巳人驚訝地望向那無法無天的小子,在這之前,就連他自己都認為,師生相些許不及紅塵相,是為小相……

  徐小受忍不住回眸瞥了這風中醉一眼。

  穀雨更是聞聲大笑,豪氣沖天道:

  「說得不錯,相無高低,目下卻有神佛,古來多透通,鮮少拎清人,徐小友,我這第一劍,便是『種穀八門劍』!」

  「取『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之時,『陰來陽序,濁井清彰』之秩,時幻秩九,兼以情劍術『天候相』為用,必要時以『飛雲憑』為引,且觀你如何破我此劍!」

  一聲落定,靈劍梅子雨帶著身周八大天候意象,飛躍時空,鎮壓千里,將徐小受轟然罩進那矛盾自成、變化自生的劍陣當中。

  穀雨眼神一冷,劍意迸射,只掐了一決,張口斷喝道:

  「種穀八門變,劍定生,惡亂現!」(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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