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君非君兮臣非臣,世非世兮人無倫

  刷!

  傳道鏡前的八尊諳快速回頭,剛好對上了同樣抽著嘴角看來的苟無月。【Google搜索】

  二人沉默了。

  眼底尷尬之色那不是隱約,是有點濃!

  很快,倆人齊齊別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地望回傳道鏡。

  「嗯?」

  道穹蒼嗅著空氣中一股不對勁的騷味,狐疑地就看了過去,「你們,在對視什麼?」

  八尊諳摁下說書人指向苟無月那蠢蠢欲動的手,平靜道:「沒什麼。」

  「絕對有什麼!」

  道穹蒼吸了吸鼻子,目中又發出熾熱的亮光。

  沒有人能在自己面前擁有秘密,更不用說藏著些什麼八卦了!

  都不需要問,只再瞥了一眼傳道鏡上徐小受那桀驁的身影,回想起方才他那句話……

  道穹蒼憋起了笑,指向了八尊諳:「某人,是你?」

  「不是。」

  得到否定,他又指向苟無月,捂住嘴庫庫地笑,「說的,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這倆古劍修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平靜、太冷淡,也太反常了!

  絕對猜中了……道穹蒼興奮得跺腳,「哇」了幾聲後,目光回來在八苟之情上掃著,又指向傳道鏡:

  「先是你們,再是他們?」

  八尊諳、苟無月臉色齊齊一沉。

  道穹蒼還沒完,捂著嘴繼續笑,聲音中充滿了異樣:「上一代聖奴和白衣執道主宰的故事,下一代,照搬?」

  八、苟臉色黑沉如墨。

  「哈哈哈哈……」道穹蒼大聲放肆地笑,笑著笑著望向了未瘋,「你懂我意……」

  剛想說點什麼,見這老前輩一臉木然的死板表情,死死盯著傳道鏡,道穹蒼笑意一滯。

  不就藉口大全那會兒輸了一次嗎,至於這麼鄭重看待?

  果然是老年人,跟年輕人有代溝!

  轉而望向說書人。

  見這紅裙男人嘴角正一上一下做著蹺蹺板運動,壓都壓不住。

  「你總該懂我意思了吧?」道穹蒼表情無比正經。

  說書人臉色也就瞬間恢復成了平靜。

  道穹蒼卻就這般盯著他,死死盯著他,從眼睛盯到說書人的嘴角。

  一息、兩息、三息……

  突然,他唇角一勾,再猛地壓下。

  這破表情輕易把那堵洪水的石頭給撬走了,說書人的笑,再也繃不住。

  「噗!」

  但一笑出聲後,他修養好到能旋即將臉上化作毫無表情。

  且目不斜視,不去看八、苟二人。

  尊重,還是要給到的,畢竟那是哥哥……

  「哈哈哈哈!」

  相較之下,道穹蒼就顯得毫無內涵了。

  他放肆地笑,甚至激動得拍起了大腿,指著說書人如遇知己道,「你懂我意思!」

  「閉嘴,行嗎?」苟無月再也忍不住了,妖劍蠢蠢欲動。

  「哇哈哈哈……」道穹蒼的大笑隨著手指頭一移,幾乎是在貼臉開大,什麼都沒說,笑容逐漸變態。

  苟無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聊。」

  道穹蒼笑臉一僵,旋即當場變異,聲音都尖銳了幾分,「無聊?他說我無聊?!」

  他指向說書人,「都五六十的人了,他剩下一句『無聊』可說,再無言以對,哇嘎嘎嘎……」

  說書人已經笑不出來了。

  何至於此,如此揭人傷疤,一層又一層的?

  他瞅著面前這個捧腹大笑,笑得彎腰,笑得毫無昔日道殿主形象的中年男人,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怖。

  哥哥說的沒錯……

  這傢伙被「道殿主」三個字壓了三四十年,更端了三四十年,終於觸底反彈了。

  他的青春叛逆期,在別人更年期的時候強勢發作。

  他摘下了屬於「道殿主」的面具,做回自我之後,做出了一個連笑都讓人感到害怕的自我!

  天機神使有解放態。

  道穹蒼,直接解放變態形態?

  「不好笑嗎?」

  察覺到沒人跟著自己笑後,道穹蒼抹掉了眼淚,毫不尷尬地坐回到了傳道鏡前。

  連半分遲滯都無,他轉移話題的絲滑程度令人嘆為觀止,指向鏡子,就對苟無月說道:

  「白衣執道主宰可還沒輸,對吧?」

  苟無月連眼神都沒挪動一下。

  顯然,他已懶得搭理這個失控之後,再無有牽掛,也無人可遏的傢伙。

  道穹蒼便繼續看向八尊諳,平靜道:

  「一句話能幹廢一個古劍修的話,老苟早就死在了當年的八宮裡,北北也斷不可能成為古劍修了……你說是吧,偉大的第八劍仙?」

  八尊諳右眼皮狂跳,最後吸著涼氣,扭過頭去,「你能消停一會?」

  道穹蒼於是沉默著看回鏡子。

  就在周圍幾人以為他能夠安靜了的時候。

  這傢伙又當著傳道鏡前擠得水泄不通,討論得沸沸揚揚的上千號人的面,猛地起身,爆喝道:

  「好一個幻劍術!」

  「好一個七劍仙!」

  沸議聲一停,眾人齊刷刷回眸。

  但見這位道穹蒼扮演者在吸引完全場注意後,大張雙手,聲情並茂地高歌道:

  「一劍東來啊,一劍仙~」

  「醉飲黃泉啊,走青天~」

  「不作紅塵啊~別拉我,放開,放開我!」

  「放肆!本殿道穹蒼,我看誰敢動……哎喲!」

  ……

  同半月灣傳道鏡前的鬧劇不同,玉京城此刻氛圍那是慘澹無比。

  北北捂著脖頸,血從指縫中溢出,滿眼寫著不可置信。

  「我,敗了?」

  這才剛開始!

  連劍都沒碰上一次!

  自己渾身解數,甚至沒使出來千分之一。

  在這舉世矚目的劍仙第一戰中,北北設想過自己會敗,但也該是在拼盡全力後,或因棋差一著而敗?

  絕非眼下這般,才剛開始,就結束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啊!

  東域葬劍冢、南域風家……整個世界的古劍修群體都在關注啊!

  徐小受的劍,甚至只有三品,連帝劍帝尊的劍鞘品質都比不及,怎麼可能一劍敗我?

  「不是……」北北傻眼了,發愣望著身前那黑衣身影,有口難言。

  「什麼叫『不是』?」徐小受收劍佇立,淡然道:

  「承認失敗,有時比失敗更難。」

  「承認自己一劍被敗,敗於自我,則比承認失敗更難。」

  北北臉色窘迫。

  她侷促的目光瞟過巳人先生,掠過風聽塵前輩,餘光還瞄到了羊老、谷老、柳扶玉……

  他們無一不是淡然的表情。

  他們並沒有作任何嘲諷,只是神態上寫著幾分心疼和同情。

  這比出聲嘲諷更加令人難受!

  這份同情,有如嗟來之食,更讓堂堂劍仙感到無盡屈辱!

  「我沒敗——」

  北北反持帝劍,驟然拔卻身形,立於高空俯瞰下方眾多古劍修,驚恐喝道:「徐小受,我還沒敗!沒有!」

  徐小受抬眼望去,只見一道沸騰神魂。

  望著那頭頂無形冠冕,金貴如同女帝的北劍仙,他仿佛看到了又一朵驕傲的鮮艷花朵。

  她們長在聖帝饒氏、北氏的溫室之中,享用著最頂尖的資源,敗盡過天下敵手,卻從未真正面對過自我。

  不論是坐井觀天的情劍術,亦或是帝劍獨尊加持下的萬劍術……

  全部高在雲端。

  卻全部都是那空中樓閣。

  徐小受一言,就撕下了北北的遮羞布:「你只是沒敗過,不是從不會敗。」

  「你放屁!徐小受你住嘴!」

  北北怒火中燒,目中猩紅閃耀,「我若敗了,怎會接受不了?不過只是區區幻劍術,我也會!」

  她將帝劍一橫,懸於脖頸之前。

  猛然又一斬出,劍光絢爛,劃破天際,遁形於無。

  「透道!」

  這一劍,穿越了空間,更穿越了時間。

  不止運用上了三千劍道中的透道,能無視一切防禦,更深諳幻劍術的真意,企及了「時空躍遷」的境界。

  「幻劍術,第一境界,北劍仙也會!」

  風中醉的聲音適時響起,又將畫面對準受爺,「這算得上是偷襲嗎?受爺反應得過來嗎?」

  徐小受甚至不曾動過一下,身形只在鏡中畫面中一錯。

  「呼……」

  北風飄雪,紅梅翩翩。

  那劍光從他身上穿透而出,而徐小受的身形,則化成了虛無。

  風中醉太懂劍了。

  他直接將畫面的一半,留給了唇角掛起了笑來的梅巳人,激動道:

  「紅梅三流,落英界!」

  「這是巳人先生的劍,落英界運用了心劍術、無劍術……幾大劍流結合,這是比北劍仙更高層次的劍術運用!」

  又將傳道鏡對準戰場。

  果不其然,伴隨落英飄紅,受爺和北劍仙身子虛幻,戰場中再不見二人實體。

  「看我的!」

  風中醉馬步一紮,眼神一變。

  抓著傳道鏡注入劍意,啟動高級功能,便將之當成劍般橫斬而過。

  「無劍術,無有劍流!」

  虛實一下轉換,傳道鏡的畫面,給置換成了模糊的意識形態。

  在這等畫面下,天地是虛無縹緲的,靈氣是五顏六色的。

  現場其他人全部化作半透明,連存在都仿被抹去。

  戰局之中,卻多了一道璀璨的金龍意象,以及一座孤高的黑樓。

  樓巔之中,立有一人,斜持黑劍,冷眼觀來。

  ……

  「不好!」

  梅巳人爆沖而出。

  他一下能看出徐小受在施展落英界,將北北拉進意識形態作戰的同時,第一時間開了他的心劍術。

  他的心劍術,對古劍修而言,全是暴擊!

  風中醉怎麼可能承受得了?

  可身形剛置入虛幻,置入落英界,梅巳人看到了興奮不已的一團酒氣,舉重若輕還能解說:

  「心劍術,目下神佛!」

  「受爺主動了……不,他是後發先至,他的心劍術也不是目下神佛,反而跟魔氣有關?」

  梅巳人怔住了。

  這個小子……

  哪怕徐小受沒有針對他,其心劍術餘波也能波及到古劍修,何況風中醉主動介入落英界。

  可他卻絲毫不受餘波影響!

  其心態,異常的強大啊!

  ……

  「心劍術,目下皆魔!」

  傳道鏡堪堪將畫面傳出之時,所有人都聽到了那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冷冽之音。

  目下皆魔?

  局外人無有感受,因為徐小受的這一劍,只對準了一人。

  唯一被針對的北北,情緒本就不太穩定,這一眼觀去,簡直瞳孔地震!

  當看到那劍神孤樓影意象……

  看到那孤樓之巔代表自己心中「神佛」信仰的形象,他側過臉來之時,竟還是那徐小受!

  「啊——」

  猩紅和鬼氣,幾乎同時侵襲了北北的意識形態,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我沒敗!」

  「沒有!」

  龍吟乍起落英界。

  帝劍獨尊豁然爆發開強大的衝擊,竟出乎意料的,將這紅梅三流的第一流給撕扯得粉碎。

  徐小受不由一滯。

  他的劍,被北北莫名的爆發沖開了?

  來源於她的那一吼?不,來源於帝劍獨尊!

  ……

  「不對勁……」

  風中醉戰鬥觸覺不弱,也意識到了什麼。

  傳道鏡畫面隨之一轉,一切從虛妄的意識形態歸來。

  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赫然便是那金貴之中染上了黑色魔氣的北劍仙。

  其次,才是略有怔容的受爺。

  「北劍仙,走火入魔了?」

  風中醉驚喝一聲,有些不敢相信,卻自問自答道:

  「是的,她就是走火入魔了,你們可能不知道,徐小受的心劍術意象是『劍神』意象!」

  「這般意象對古劍修而言衝擊太大了,方才我也有所失神。」

  「但我這個人吧,簡單點說沒心沒肺,要說複雜一點吧,那就是……」

  「閉嘴!!!」北北忽而一聲爆喝。

  染上了黑色魔氣的帝劍獨尊,應聲被她一劍鎮插虛空之上。

  「轟——」

  金黑色的劍浪,滾滾盪開。

  在場所有人古劍修,齊齊拔身後撤,飛速退離了戰場。

  魔氣侵襲,可不是一件好事。

  特別是梅巳人,瞥了一眼傳道鏡後,腦海里閃過無數個可能,溜得比兔子還快。

  風中醉嚇了一跳,炮語連珠道:「我先閉嘴一下吧,走火入魔了畢竟不太好搞,北劍仙若能從中走出來,心境上當更進一步,若不能,搞不好今日就要命喪……」

  「閉嘴!!!」

  北北猛將帝劍拔來。

  她倒是能遏制自己不去乾澀戰局之外的人,只將這怒火,盡數宣洩於對面的敵手:

  「我!從!不!敗!」

  嗡!

  當那八面帝劍從空間之中拔出,如從劍鞘里被鏗然拔起之時,它消失了。

  留給眾人最後的畫面,是帝劍劍格上的睚眥怒目,然成猩紅與黑色,殺意洶湧!

  四下戰局陡然一變。

  北北猛地抬眸,瘋染魔氣的一身,目中煥出金光璀璨,竟從走火入魔姿態下清醒了回來。

  藉助這般入魔之下的衝擊……

  帝劍獨尊不是消失,是同她合二為一了!

  徐小受思及此處,瞳孔一凝,看出了這是為何,將嚇得蜷到自己手臂上的藏苦拔直,「硬氣點,你又不是沒見過大場面!」

  風中醉也愣住,解說都不由一停,「這、這是?」

  北劍仙貴為七劍仙,能這麼快從目下皆魔狀態中走出來,他可以理解。

  這藉助魔氣入魔,又借魔威之怒而破魔,歸來時再執掌魔君帝意,人劍合一者……

  此,為何等劍術?

  風中醉尚未得出那個大膽結論。

  天邊,北劍仙腳下,已徐徐旋展而開金色的奧義陣圖!

  九天之上,更傳來靡靡縹緲之音,漠無情感,如觀芻生:

  「君非君兮臣非臣……」

  「世非世兮人無倫……」

  「法非法兮道非道……」

  「劍非劍兮吾獨尊……」

  ……

  轟!

  那股蕩然擴開的黑金劍意,幾從傳道鏡上噴薄而出,掀翻了五域各地觀戰的古劍修。

  「吾獨尊……」

  「獨尊……」

  「尊……」

  滾滾回音,傳遍天地。

  聞聲者無不心生駭然,敬畏莫名。

  「好劍!」顧青二、顧青三直接在葬劍冢前跳了起來,目不轉睛,眼球都要被吸進去了。

  「大師兄應該來看一眼的……」

  「不!他並不需要,但我們需要!」

  「也是。」

  「你們在說什麼……」有人看不懂了。

  可痴劍者根本沒空回答,全部沉浸在傳道鏡傳過來的劍意之中。

  「完美契合……」蘇淺淺緊握著魔劍萬兵魔主,心頭不由為之一揪。

  如若墓名城雪還在,也該和自己培養出這等默契了吧?

  ……

  「以魔破法,以人破人,隨心所欲,卻不逾矩……好,她有長進!」

  另一邊,苟無月凝視著鏡中那小姑娘,看穿了人影后的那劍。

  他緊緊抓著妖劍奴嵐之聲,目中卻無半分艷羨之色。

  「這就是……」

  鼻青臉腫的道穹蒼撇過頭,看向了無動於衷的八尊諳。

  他知道這人對此道感悟最深,更號稱什麼劍都可以解。

  「嗯。」

  八尊諳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頭讚許。

  ……

  「轟!」

  劍意不僅穿透了傳道鏡,更在肆虐整座玉京城。

  方圓萬里之地,在北北人劍合一之時,在那靡靡道音冉生之時,驟然拔升而起金碧輝煌的帝王宮殿。

  殿上萬劍凝聚,作臣子揖拜狀,普天之下無不臣服。

  殿外劍鳴無數,若那千軍萬馬,踏狼煙滾滾而馳來。

  徐小受孑然被困,舉目無援。

  他再也看不到巳人先生,更看不見那個聒噪的風中醉。

  他卻一手持著藏苦劍柄,一手抓著藏苦劍尖,將之捋得筆直的同時……

  閉著眼,感受著浩蕩皇恩,無盡帝威,默默消化這所見唯一的「完美契合」。

  耳畔,忽有冷叱聲起,如老寺洪鐘,震人心神。

  「帝劍·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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