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仙王的內心異常平靜。

  亦或者說，圓滿。

  就好似是那夢寐以求的宿願完成以後，一生已經沒有了任何遺憾那樣的安寧。

  ——他的使命，他存在的意義，他一切的願景，都已隨著三界的灰飛煙滅而落下帷幕。

  在這般圓滿和美好的境遇里，至於那無數萬年前，奉太初之命追殺那個「錯誤」的「悖論」時，發生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早已被古仙王拋之腦後。

  古仙王的記憶中只記得那張年輕而惹人生厭的臉，曾信誓旦旦地對他說，讓他自盡。

  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然後了。

  雖然古仙王偶爾想起那一次的經歷，都會有些疑惑當時那個人類究竟憑什麼有那般自信。

  但不過是都是小插曲罷了，不重要了。

  在太初宣布三界覆滅以後，無數的古仙開始兵解。

  ——他們本就是三界的一部分，要達到圓滿的大世輪迴，他們同樣要死去，亦或者說……清除。

  在古仙王的注視之下，一頭頭猙獰的古仙彼時彼刻無比平靜，渾身上下散發出濃濃的黑霧，那龐大的軀體開始崩解，消散於天地無形之間。

  一尊，又一尊，消亡殆盡，再也不存在一絲。

  良久以後，除了古仙王以外的所有古仙，盡數灰飛煙滅，化作虛無。

  而古仙王也明白，該上路了。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那位無上偉岸的存在，恭敬而慰然道。

  「——謹遵無上之命。」

  說話之間，構成他身軀的創造特質和無盡的創造光芒，以及他的自我意志的掌控之下，開始自我崩解和毀滅。

  一點一點，變得黯淡，化作虛無。

  那好似璀璨的太陽那般的光芒逐漸熄滅下去，直到只剩下好似那風中殘燭。

  整個虛空，陷入徹底的黑暗，仿佛昭示著真正的終結與末日。

  直到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刻，古仙王在恍惚之間，好似看到……

  一抹笑容。

  那從來不苟言笑的偉岸的無上太初臉上，一抹冷冽而森寒的笑。

  那空洞冷漠的雙瞳中，也流露出無盡的譏諷與嘲笑！

  不！

  那一瞬間，古仙王腦子裡咯噔一聲！

  不對！

  無上的太初……不可能露出這種表情！

  或者說，在這一切圓滿的時候，在這一切落幕的時候，祂不可能露出這種譏諷而森冷的笑！

  ——察覺到了不對勁。

  「你看，我說過的，你會自盡。」

  偉岸的身影口中，傳來陌生而熟悉的聲音，那絕不是那位無上的太初偉大的聲音，而是來自於古仙王記憶中，一個遙遠的傢伙。

  念頭閃動之間，古仙王猛然驚醒！

  這聲音……不正是余琛？

  不正是那個被無上的太初下了絕對的命令不顧一切也要殺死的存在？

  為什麼……為什麼在這整個三界都毀滅之後，他還活著？

  為什麼……他的聲音會從無上的太初口中傳出來？！

  千般疑惑，萬般不解，籠罩在古仙王的心頭。

  但下一刻周遭的一切突逢劇變！

  只看那無窮無盡的黑暗，瞬間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撕裂，就好象是虛假的布帛崩碎了那樣，當鏡花水月一般的假象消散以後，顯露出的是殘酷的真實。

  正如……夢醒時分。

  廣袤的天穹，浩渺的大地，一片狼藉的時空，混亂的風暴，翻湧的潮汐與洪流……

  一切的一切，對於古仙王而言都是……熟悉又陌生。

  幾乎第一時間，他便已經認了出來，這正是「當初」他以袖裡乾坤之術創造的次元虛空！

  用來圍殺那被無上的太初必殺之人！

  但……

  為什麼？

  為什麼會回到那個遙遠的時刻？

  一切不都已經完全結束了嗎？

  一切不都已經完美落幕了嗎？

  難道……

  好似風中殘燭搖搖欲滅的古仙王抬起頭，看向那位無盡偉岸的太初，「無上……這……」

  「哦？你是把我認成太初了嗎？」

  那水晶一般的偉岸身影，似笑非笑，身上的水晶開始扭曲，龐大偉岸的身影開始潰散，最後化作虛無。

  然後，從那虛假的幻境中走出來的，是余琛。

  他望著已只剩下一點兒神念，未曾湮滅的古仙王，開口道：「看你一直以來的神色，似乎是……一場美夢啊……」

  說話之間，伸出手指，啪嗒一聲。

  驟然夢醒！

  ——嫁夢之術！

  開闢了混沌，分割了陰陽的余琛，在道行上已經可以碾壓眼前只擁有一部分的力量的古仙王，足以輕易將其擊敗。

  但擊敗和殺死，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回事。

  或許對於凡人或者底層的煉炁士而言，戰敗便意味著身死。

  但對於天人來說，絕非如此。

  要不然先前的域外大戰當中，就不可能出現那一尊尊天人明明能夠很輕易地擊敗那些古仙，但最後卻仍會被他們逃回黃金鄉恢復傷勢一樣。

  彼時彼刻的余琛和古仙王也是如此。

  仗著那太初賦予的「特質」，亦或者說……創造的權柄。

  古仙王創造了無限重生的特質施加於身，這種凌駕於概念和規則層面上的重生，無論他死去多少次，都能涅槃再生。

  余琛能夠一次又一次殺死他，但卻無法徹底讓他消失。

  也沒有更加強大的力量可以擊垮那無限重生的特質。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想到了一個陰招。

  ——嫁夢。

  如今的他，道行遠超眼前的古仙王，所以將古仙王拉進夢境當中，並不是什麼困難之事。

  而古仙一脈雖然強大，特質千奇百怪，完全不遵循規則和邏輯。

  但它們卻又一個共同點。

  ——虔誠地忠誠於太初，一門心思想要毀滅人界，這是他們的使命，同樣也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所以在那嫁夢神通創造的夢境裡，余琛乾脆讓古仙王順遂其意，一切都按照他心頭所想地軌跡發展，直到無數萬年後，終焉時刻降臨，三界毀於一旦。

  而那個時候，自認為已經圓滿的古仙王和無數古仙便應當進行最後一步——自我毀滅。

  這種情況下，古仙王一心赴死，更不可能再施展那什麼無限重生的特質了。

  直到兵解和自毀已經到達了一個不可逆的臨界點，昔日不可一世的本身教首如今已進入生命的倒計時。

  余琛方才解開了嫁夢之術，大夢初醒。

  那一瞬間，古仙王恍然大悟！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三界覆滅是假的！

  使命完成是假的！

  無上太初是假的！

  那些兵解的古仙也是假的！

  所有都是一場夢境！

  所有都是鏡花水月！

  都是誘導他因為圓滿而走上「自盡」這不歸之途的引子！

  甚至時間也從未向前挪動過半分，仍然停留在他和余琛對峙的時候！

  只有一樣東西是真的。

  ——他的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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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明白，又有什麼作用呢？

  一切的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晚了。

  他的兵解和自毀，已完全無法逆轉，只剩下那風中殘燭一般的一縷靈智，清醒地，看著自己的死亡。

  「吾……不會放過你……」

  在生命的最後，對那徹底將他愚弄了一通的余琛，古仙王發出此生以來最為惡毒的詛咒，「吾正體復甦之時……定當使你……灰飛煙滅！」

  ——古仙王的覆滅，已無法避免，無法挽留。

  亦或者說，「占據了鎮元子半身的作為本真教首的古仙王」，即將死去。

  但真正的古仙之王，那擁有完全的「創造」特質的古仙王者，卻不會跟隨著灰飛煙滅！

  等他復甦之時，全盛之時，如今的余琛……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你追得上我麼？」

  面對這般詛咒，余琛只是搖頭：「你醒過來，還需要多久？百年？千年？萬年？那個時候，你再叫我時，我又是誰？」

  古仙王渾身一怔。

  好似一碰冷水，從頭淋到腳！

  是啊！

  僅僅幾十年的功夫，余琛就從一個天尊成長到如今可以鎮壓本真教首的可怕存在。

  那麼等古仙之王真正復甦之時，他又該是一番如何的光景？

  古仙王臉色難看，最後一縷神智也隨著兵解和自毀而灰飛煙滅！

  在那終焉時刻的最後一剎那，無盡的黑暗裡，他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下一次見面，我會徹底殺死你。」

  嗡——

  一聲輕鳴，古仙王的最後一縷殘骸，灰飛煙滅，一絲不存！

  而與此同時，那早已千瘡百孔，腐爛不堪，憑藉著古仙王的力量所維持著的鎮元子的半身，同樣粉碎，化作一縷青煙，消散而去了。

  而隨著一切的終究，這龐大的袖裡乾坤之術，開始坍塌，次元虛空，歸於虛無。

  與此同時，古仙聖地。

  那好似龐大偉岸的火山一般的聖地中央，無比黑暗的深邃當中，好似另一片完全隔絕內外的氣息空間。

  同古仙聖地污穢和不詳的環境完全不同，這其中天地高遠，惠風和暢，黃金色的沙灘無邊無垠，美輪美奐。

  天穹之上，太初垂目，水晶一般的龐大身軀中，有一道道流光翻湧和流轉，就像是在思考那樣。

  而下一瞬間，他的一側，一枚明晃晃的太陽，光芒大放！

  倘若余琛在此，定然一眼就能夠認出來，這正是那創造特質的具象化！

  也就是說，這便是真正的……古仙之王！

  但此時此刻，這位凌駕於無數古仙之上的無上王者，此時此刻卻好似無比愧疚和驚恐一般。

  那渾身上下璀璨的光芒都急促地律動著，明滅不定。

  虔誠，恭敬，以及充滿慚愧的聲音，從那光芒之中發出來：「無上……吾……無能……未能完成無上之命……不僅如此……域外戰場……也全軍覆沒……」

  ——雖然當初域外戰場局勢焦灼之時，正是太初下令讓他不顧一切去殺余琛的，但古仙王這會兒可不敢怪罪到太初頭上。

  「吾已知曉……」

  空洞而冷漠的聲音從水晶嬰兒身上傳來，但並沒有任何責怪的語氣。

  「域外之戰……本就是為了攻下人界……殺死那個錯誤……也是吾下令讓你臨陣脫離……怪不得你……至於他……吾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你殺死他……你做不到……只是為了驗證一些……東西……」

  古仙之王這才鬆了口氣。

  然後又將余琛開闢的世界的詭異情況，盡數道來——那是一個完全獨立於三界之外的陰陽世界。

  「此事……吾……同樣知曉……但和那股禁忌劇毒比起來……不足為懼……」太初再度發出聲音。

  禁忌劇毒？

  古仙之王的腦子轉得很快，僅一瞬間，便想到了那黃金鄉所在之地留下的觸目驚心的「空洞」，亦或者說「傷痕」。

  「但還好……吾……已找到了……對抗之法……」太初再度發出聲音：「雖然只是一個想法……雖然並不完善……但……也許可行……」

  古仙之王沉默，姿態謙卑，再也沒有多問一句。

  ——倘若太初想說，祂自然會說；而若是祂不願說，那便是他不應當知曉。

  「但這個過程……需要一些時間……」太初繼續開口道：「在這一段時間裡……吾會陷入沉眠……所有的一切大局……都要交給你……」

  古仙王一怔，下意識脫口而出道：「無上之命，不敢不從，但吾當初傷勢仍未痊癒……加之教首分身覆滅……更是傷及本源特質……」

  「吾會賜予你……新的特質……新的權柄……」太初空洞的聲音打斷了古仙王的叫苦。

  下一瞬間，只看那單目當中，濃郁的光芒傾斜而下，覆蓋在古仙王的身上。

  一股同「創造」之力截然不同的氣息，煌煌升騰而起，覆蓋了整片黃金沙灘！

  「接下來的時間裡……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賦予了新的權柄和特質以後，古仙王的氣息虛弱了不少，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尋找……尋找……吾……餘下殘軀……將它們……帶回來……」

  說話之間，一向半透明的圖錄垂落下來，其中好似將整個三界和域外都盡數覆蓋。

  而在那無垠的疆域裡，一點點璀璨的光芒，明滅閃耀。

  最後的最後，陷入沉睡之前的太初，好似宣告那般，再道。

  「——下一次，吾復甦之時，即為……終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