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林聽了,面露訝異之色:「顧藥師怎麼知道?」
待他脫口而出後,就知道自己是問得太愚蠢了。這位藥師怎麼知道的?自然是把脈之後診斷出來的,這也可以證明此人有兩把刷子。
不過診斷出來歸診斷出來,並不一定能夠治療,齊林也依舊沒有抱有太大的指望。
顧佐也不管齊林怎麼想,經由他確認之後,就沉思起來。
齊林的傷勢說簡單很簡單,說複雜也很複雜。
簡單就簡單在那症狀的成因,不出意外的話,是由他跟同一人對戰,對方的武技通過長刀,將刀氣打入了他的身體裡,衝擊到了體內的五臟六腑、血肉等處,同時也因為對方的刀氣以及勁力,把齊林的經脈和骨頭都撞得折斷,導致刀氣流竄更快,造成現在的結果——全部來自一個人,總比來自好多人容易。
而複雜的地方在於,治療的時候就得先驅逐刀氣,再癒合內傷,還要續經脈接骨頭,最後還得調理,才能讓他恢復如常。
這算一算應該不是很困難,可卻非常繁瑣,讓人在還沒治療前就想要心生倦怠了。
齊林見顧佐半晌沒說話,想著這位顧藥師果然是沒辦法了,但還是按照規矩問了一句:「不知我這病狀,顧藥師可能治?」
顧佐想了想,點頭:「能治。」
齊林一驚。
……能治?
但他很快鎮定說道:「那就勞煩顧藥師了。」
顧佐說能治不是假的,或許也說是運氣好,齊林的傷勢需要的東西多,偏偏每一樣他都有。只是既然是斗丹比賽,那麼他還是現場煉製一回為好。
想清楚了治療方案,顧佐就直接讓齊林坐在對面,自己則吩咐藥童,立刻去把藥材取來。
跟顧佐一樣迅速診斷出病患的病狀,並且也在取藥材的煉藥師不少,尤其是高級煉藥師那邊,因為經驗更充足,所以速度也更快。
在短短片刻時間裡,幾乎所有的煉藥師,都行動了起來。
顧佐沉心定神,很快預熱了丹爐,並且將第一種丹藥的藥材拋了進去。
這是續脈丹,正是對症的丹藥之一。
續脈丹屬於顧佐經常煉製的丹藥,煉起來熟練得很,不一會兒,續脈丹已成,只是為保秘密,成丹的數目只控制在兩三粒,每一粒都在中品以及接近上品的中品這個檔次間。
煉製完成後,他很快把丹藥收起來,又立即開始煉製第二種丹藥。
第二種是續骨丹,同樣是顧佐之前煉製出來並且在藥生堂熱賣的丹藥,由齊林這件事又可以看出,像武者之間打鬥,斷骨頭斷經脈這種事實在是太常見了,所以丹藥能夠暢銷,那也是理所當然。
等續骨丹結束後,就是兩種全新的丹藥了。
這兩種顧佐沒煉製過,只是之前回憶時挑出來的,等下還得小心煉製,不能因為掉以輕心而炸爐才是。
頭一種叫作「返生丹」,屬於專治內傷的丹藥,在這方面比起留春丹的效果還要好上一些,但針對的範圍也就是內傷,不像留春丹,凡是有傷口的基本都能治。
顧佐小心煉製,到後來成了四粒中品返生丹,被他小心收起來。
接下來就是必須最先使用也相對最複雜的丹藥了,是為「祛惡丹」。
這種丹藥就是專門用來驅逐異種能量的,刀氣劍氣什麼其他氣之類的,全部都在這個範圍內。只是如果品級不夠那祛惡的時候就會十分疼痛,最終的效果也會相對比較慘烈而已。
顧佐謹慎又謹慎,僅僅得到兩粒中品丹而已。
這就意味著……齊林等一下得好好地疼一疼了。
辛辛苦苦忙碌著,顧佐特意放慢速度,花費了有一個多時辰才終於要四種丹藥都煉製完成。其他煉藥師的煉製未必有他這樣麻煩,所以他這個速度,也只能說是不快不慢,剛好趕上大部隊而已。
只是顧佐自己不覺得,那些一直注意著他的煉藥師們,表情卻都很不同。
「那少年的造詣,的確不俗啊……」
「且看,他方才診斷極快,所用丹藥竟全都是自己煉製而成,足見他底蘊雄厚,經驗也頗有一些。」
「他所得傳承里,想必有許多其恩師的經驗之談。」
「若是這幾種丹藥恰好對症,怕是這一回合的斗丹,他也要名列前茅……」
「看他煉製頗快,真是極有才幹了!」
到這時,一位資深的高級煉藥師捻須道:「那齊林之前的症狀為老夫所查,以老夫之見,若要治療,總分四步。老夫雖不知顧佐小友所煉製四種丹藥皆為何物,但其所用丹藥總數,卻是不差的。」
另一人沉吟道:「賀長老如此說,想必那顧佐小友也是胸有成竹,否則也不會如此就煉製出來。」
其餘人也道:「應是如此。」
坐在顧佐對面等他治病的齊林已經眼花繚亂了。
他因為之前一直在後面,並不知道顧佐還弄出了個極品丹的高|潮事件,現在當然就被顧佐診斷的速度和煉丹的效率所震驚。
莫非剛才真的還是小瞧了對方?
齊林只想著,哪怕這位年輕的煉藥師不能治好他的病,單憑他這麼快就能煉製出好幾種丹藥的能力,就值得重視重視再重視了。
於是他的態度頓時打從心底里地端正起來。
顧佐也沒發現齊林的變化,他再斟酌了一下,就說道:「齊公子,請先服下此丹。」他說著,就把那一粒祛惡丹遞了過去,「此丹名為祛惡丹,可驅逐齊公子你體內刀氣,只是或者有些疼痛,還望齊公子好生忍耐,莫要暈迷過去,否則此丹的效用不能盡出,治療就只能半途而廢、要從頭來過了。」
齊林聽了,心裡一凜。
他是不敢怠慢,直把這祛惡丹接過來,深呼吸一口氣後,吞服下去。
霎時間,一股如刀絞一樣的痛楚遍及全身,就仿佛體內有許多鋼刀試探進去,在血肉五臟上一寸一寸地攪動,他被這樣的疼痛席捲,幾乎想要蜷縮成一隻蝦子般,連呼叫都無法張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疼痛一點點地把他整個「刮」了一遍,讓他大汗滾滾而落,將衣裳都濕透了。與此同時,疼痛也稍稍減輕,隨之而來的居然是一種輕鬆——從前那種身體各處都被破壞,真氣一個運行就似乎要骨骼盡碎、經脈寸斷的感覺,居然就此消失了!
齊林大口喘著氣,勉強直起身子來。
他這時候算是相信了這位顧藥師的說法,果然在吞服那一粒祛惡丹後,疼是疼了些,可身體內部的刀氣,卻已經都被驅除了。他的身體內當然還是有傷,真氣也還是不好運行,然而比起之前那種仿佛時時刻刻身負重擔的感覺,卻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然後,齊林就發現自己的面前又出現了一粒丹藥,讓他微微一怔:「顧藥師,這是?」他才發現,他的聲音也有點虛弱。
顧佐道:「返生丹,吃了以後,你的內傷就會大有好轉。」
齊林毫不遲疑,把丹藥接過吞下。
頓時一股暖流在全身上下遊動,所過之處,五臟六腑、滿身血肉都被安撫,那種到處創傷的感覺,也轉瞬消失。
他知道,自己真的是大有好轉,目前雖然仍有不適,但那不適之處,已經不在於內臟與血肉了。
顧佐再遞過去續骨丹:「忍著些,承接骨頭的續骨丹。」
齊林吞服,很快斷裂的骨頭髮癢,本來有的裂口自動癒合,因為他這次是碎骨較多,骨頭之間本來並沒有徹底折斷,因此也無需用手將骨頭對接起來,就這麼順利地續了骨。
再隨即顧佐給了他續脈丹。
齊林服下後,就感覺斷裂的經脈也好像有了靈智,立刻在斷口處生出一股吸引之力,把本來分離的經脈都連接起來,而原本一直沒有得到安撫,快要萎縮的斷口處,也被迅速滋潤,變得飽滿堅韌而又活力。
只是這麼四粒丹藥下去,齊林感覺自己身體的病痛就已經完全消失了,他除了因為病了好幾個月有些真氣匱乏、氣血不足外,竟然再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沉疴盡去……大概就是這樣。
齊林舒了口氣,用了十二分的真誠,朝顧佐行禮道:「多謝顧藥師施展妙手,叫我如今已經徹底康復了。」
顧佐笑了笑:「你再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了吧?」
齊林搖搖頭,神情很是清朗:「沒有了,顧藥師的醫術絕佳,再沒有不妥的地方。」
顧佐想了下,反手再遞過去兩粒丹藥:「送佛送到西,這裡有一粒上品合氣丹,一粒上品參雪丹,都是我以前煉製的,跟治療無關,卻可以讓你氣色再好一些。合氣丹什麼用處你自然知道,正可以補充一下你久已乾涸的骨珠,參雪丹則是補血的,你吞服這兩粒丹藥後,這段時間沒能及時補充的氣血,就可以立刻補回來了,也不必再多做什麼。」
齊林當然是再度謝過,把那兩粒丹藥也吞服下去。
緊接著他一陣打坐,登時本來還有那麼一點大病初癒的蒼白的面色,也變得紅潤起來。如今的他看上去氣血旺盛精力充沛,簡直是十成的健康!
顧佐對自己的治療也挺滿意的。
他的運氣很是不錯,遇上的病人不是那種需要長期治療的,所以他直接就給人除了病根,接下來在評點成績的時候,這也是很占便宜的。
在齊林被治療的過程中,那些高級煉藥師們見了,都是暗暗點頭。
顧佐的治療方式很對症,沒看齊林都已經好得跟從來沒受過傷一樣了嗎?這說明那些丹藥都是沒用錯的。而且「裁判」們也能輕易判定,顧佐給出的最後兩粒丹藥屬於錦上添花,前面四粒才是真正的治療,而這四粒都是顧佐當場煉製出來,可以說是超額完成任務,從頭到尾都是現場治療……這樣的判斷,這樣的反應,這樣的速度,必然是一個高分。
當齊林被治癒以後,顧佐也看了看其他人的治療。
許靈岫和辛白麟兩人也很快確診,但辛白麟到底是經驗更豐富些,他治療的速度更快,而且煉製藥物的時候也更靈敏。許靈岫稍遜半籌,可他與辛白麟一樣,也都將那病患治癒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並不是在這裡治療就能夠除掉病根的。
顧佐治療得算是比較快的一批,其餘的煉藥師們,也陸陸續續地完成了治療。
除了少數的煉藥師沒有確診外,大多數的煉藥師都能知道那病患的症狀究竟是什麼,但是知道歸知道,能夠完全治癒的是一部分,只能治癒大半的也有一部分,到了最後,彼此成績之間的差別,也是挺大的。
從前面的斗丹到現在的治療,顧佐兩個環節都完成得極好,當到了宣布結果的時候,辛城主面帶笑意,念誦出來:
「第十位……第七位……」
「第五位……」
「第三位,擎雲宗許靈岫。」
「第二位,丹雲城辛白麟。」
「第一位,擎雲宗顧佐!」
雖然因為第一環節許靈岫稍稍領先,而第二環節辛白麟稍稍領先,導致了他們之間的排名有些不定,但等到眾多高級煉藥師們商議過後,大太上長老一錘定音,還是讓經驗風豐富的辛白麟成為了第二位。
顧佐倒是依舊毫無異議地,成了頭名。
因為每一個環節的勝出都有獎勵,尤其是在終賽的時候,獎勵的物品也是格外豐厚。低級煉藥師和高級煉藥師的暫且不論,就說中級煉藥師這一塊兒吧,最後排行前十的人,第十位到第四位,依次可以得到一株至七株珍貴的藥材——他們能到萬藥樓里任選。第三位可以得到八株珍貴藥材,一塊限購銀令,第二位可以得到九株珍貴藥材,一塊限購銀令,而頭名第一位,能得到的則是十株珍貴藥材,以及一塊限購金令!
要讓中級煉藥師得到限購金令,那可絕對是一件極其罕見的事情,這麼多年下來,也就是每逢斗丹會的時候,頭名才能得到這麼一塊,而往往好些年的頭名都是同樣的幾個人,可以想像,真正派發出去的限購金令,掌握在中級煉藥師手裡的其實根本沒有幾塊!
顧佐在眾人的目光中,自那辛城主手裡接過那塊限購金令,感覺這手中的重量沉甸甸的,在內心深處,瞬間也有了許多的想法。
這樣一來,他在萬藥樓里,應該就是毫無阻礙了吧……他一定要多多花錢,儘可能多地購買需要的藥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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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正要剿匪的公儀天珩與公儀天陽,他們在救下了凌氏兄妹後,就像是普通的前來遊玩的人一樣,白天出去閒逛一番,晚上就回到客棧里,根本沒有露出什麼異狀來。
凌氏兄妹也比較安分,他們一個目前做車夫,一個目前做婢女,都也做著符合他們身份的事情。大概因為自己也知道他們暫時沒法告辭,兩兄妹並沒有刻意提出什麼,只是偶爾他們神色間的交流,能讓人看出他們心裡還有一分焦慮。
公儀天陽原本也不知自家大哥為什麼要這麼耗時間,可當他詢問公儀天珩的時候,公儀天珩卻只是笑了一笑,道一聲:「等。」
於是,公儀天珩也就按捺住心裡的念頭,陪著自家大哥等著了。
而兄弟倆白天出去的時候,也並不只是真的在閒逛。
公儀天珩很快就摸清了這清河城裡的一些見不得光的灰色地帶,並且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像這樣的事情,只要是找到了地方,自然很容易就可以憑藉金票來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同時,這城池裡,有在暗暗尋找凌氏兄妹兩人的影子出現。
儘管對方的身份並沒有暴露,但公儀天珩曾經偶然發現過他們的蹤跡,從他們的表現來看,那些人走的也不是正道。
在這個時候跟凌氏兄妹有過節的,除了那安山匪幫,還能有什麼人?
自然而然的,公儀天珩打探起消息來,也就更加地不著痕跡了。
否則一旦被對方發現一點蛛絲馬跡……那就要打草驚蛇。
公儀天陽則按照公儀天珩的吩咐,偶爾在與公儀天珩交談時,提到目前安山匪幫的蠢蠢欲動,也會關照凌氏兄妹好生躲藏,一定要將易容時時準備,出去時更要小心,以免被匪幫所趁。
凌氏兄妹在這樣的消息不斷沖刷下,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加地戰戰兢兢,竟然好像是驚弓之鳥一樣了。
終於有一天,兄妹倆無法忍耐,在夜晚時分,敲響了公儀天珩房間的大門。
此刻,公儀天陽還在這房中接受公儀天珩的指點,而公儀天珩在聽到叩門聲之後,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凌氏兄妹進門了。
凌子奇和凌子薇對視一眼,兩人像是抱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心境,開了口:「兩位……恩公前輩。」
公儀天珩輕輕抬手:「凌公子有事可以直說。」
凌子奇深吸口氣:「恩公是否……對安山匪幫極有興趣?」他仔細觀察公儀天珩的表情,「恩公與那安山匪幫,想來是敵非友?」
公儀天珩看著凌子奇,他的目光幽深,平時那樣雍容又和善的俊美青年,在這一刻氣息忽然變得莫測高深,叫人看不出情緒來。
凌子奇顯然窒了窒,隨即他稍稍垂眼:「恩公前輩……不知晚輩猜測的……」他又有點艱難地抬起了頭,「……猜測的可對?」
公儀天珩笑了,他的笑容也讓人看不出情緒來:「不錯,我與安山匪幫,的確是敵非友。」
凌子奇心裡一喜,臉上也帶出了這樣的神情。
凌子薇看著自家兄長如此,同樣帶上了極其美麗的笑容。
凌子奇得了這定心丸,說話也順暢了很多:「恩公前輩,我與妹妹和那安山匪幫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恩公也與他們不對付,又不嫌棄我兄妹二人沒本事的話,我兄妹二人,願意盡綿薄之力,來為族人復仇!」
公儀天珩聽了,微微挑眉:「以你二人如此實力,該如何幫我?」
凌子奇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
他也知道自己和妹妹的實力不濟,就這樣的水準,要是真的遇上了安山匪幫的人,別說給恩公兄弟兩人幫忙了,恐怕根本就是兩個大累贅。
然而,凌子奇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開口道:「我兄妹兩個別的不成,但是那安山匪幫對我等窮追不捨,若是恩公有意,我二人可以去做……誘餌。」
公儀天珩笑了:「哦?誘餌?」他的目光倏然落在了凌子奇的臉上,看得他心裡一緊,「既然你二人想要加入,是否也應該將那隱瞞之事,都告訴於我?」
凌子奇大驚。
他心中立刻想到了什麼,在想到之後,又立刻捏緊了手指。
一時間他十分後悔,可他一轉念,似乎也明白自己隱藏的東西,應該是早已被對方得知了的……這一刻,他心裡百味繁雜,一時閃過父親臨終前的委託,一時想起自己背負的血海深仇,一時雜念叢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說還是不說?
如果說了,是否還能保住自己兄妹的性命?
可若是不說的話,是不是還會發生什麼其他的事情,讓他更難以保全妹妹了?
左右搖擺,猶疑不定。
公儀天珩也不著急,他只靜靜坐著,取了一盞茶啜飲。
他不急……
凌氏兄妹,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