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天珩心下瞭然。
顧佐也明白了,還是爭權奪利那檔子事兒,但不管怎麼爭權奪利,都跟他們的實力有關,要是實力不夠的話,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但公儀天珩這時候卻依舊很驚訝般地開了口:「據我所知,宗門的門規,並不允許門中弟子自相殘殺……」
海天搖了搖頭:「在門內自然是不行的,但如果只是互相『切磋』,還是沒問題的。一旦被掠奪,我百川盟弟子必然要受到折辱,而且門中並不會隕落,可一旦出宗歷練,那就不同了。」說到這裡,他看向公儀天珩,告誡道,「宗門裡的規矩雖然周全,卻並不是沒有空子可鑽,公儀師弟日後也要留意一番才是。」
顧佐聽海天這麼一番話,對他倒是有了點好感。
這人倒是挺好心的啊。
但下一刻,他的腦中就出現了一道聲音。
顧佐默。
隨後天府里響起的,就是公儀天珩略低而磁性的愉悅笑聲了。
顧佐囧囧有神。
其實他也懂的啊,海天可能真的有博取好感的意思,但人家也不是一點也不真誠的好麼。大哥明明也能看出這點的,不知為什麼總要逗他。
簡直惡趣味!
越是相處得久,他就越覺得吧,他這個大哥吧,性格其實有點惡劣啊。
那邊公儀天珩還在聽海天訴苦,並且適時地做出關切的神情:「多謝師兄指點。不過海師兄,那天榜第三的師兄竟然一點也不顧及同門之情麼?彼此既然都是同門,緣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待蕭師兄傷勢恢復之後再來與其比斗,豈不更是公道?如今這樣趁人之危,實非光明磊落之輩啊。」
海天重重一嘆:「可不就是太過霸道了麼!」他看向公儀天珩,神情愁苦,「那排行第三的弟子為一等帝國大世家中人,幾乎與其帝國皇室平起平坐,自身也如那皇室子弟一般,講究什麼帝王心術。既然有帝王稱霸之心,他豈會講究公平相鬥?只消能得到最大的好處,鑄就他的霸業,無論什麼手段都在他的霸道之中。因此,那人也不會在意是否趁人之危了。」
公儀天珩目光微動:「原來如此。」他似是不經意般又問,「不知這位霸道的師兄乃是何人?天榜高高在上,我等內門弟子欲要接觸卻不得途徑,我如今也是個生意人,若是日後不小心得罪了那個霸道師兄,便不好了。」
海天聽得,頓時就猶豫了起來。
就如同公儀天珩所說,普通的內門弟子只能知道地榜,只有達到脫凡境、進入核心之後,才能見到天榜。其餘人等,除非是跟天榜強者相熟,才有可能知道一些。但若是實力低下、初入內門的,即使去打探,不知道者自然不知道,知道者也是諱莫如深的。
——就算公儀天珩老早就讓天龍衛前去查探,可地榜和許多宗門裡的消息倒是都能打探到,天榜以及達到脫凡境以後才能知道的事情,就是怎樣都打聽不出來了。
此時海天也不是不願意賣公儀天珩一個人情,只是他擔心當公儀天珩知道排行第三那人的底蘊之後,反而不敢把丹藥賣給他們了,這樣豈不是讓他反而無法達成此行的目的了?他想著,就算是不能弄到跟之前提起的那樣大量的丹藥,如果是少弄到些,也是可行。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沉思良久後,海天還是決定說了,他就直接回答:「那天榜第三的師兄名為鶴城鴻,乃是卿蒼國鶴家的子孫。在我擎雲宗里,一等帝國之人很多,鶴家儘管並非是十脈之一,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有頗多長老紮根宗內。鶴城鴻便是這一代中最強之人,他本身受到鶴家長老許多照顧,來到宗門裡後也是一帆風順,建立了頗大的基業。」
武者的壽命極長,因此這裡的一代往往就指五十年,正是百國大戰召開的年限。而地榜只記錄五十歲以下的武者,天榜只記錄百歲以下的武者,並不是所有先天高階的武者都能進入地榜,也並不是所有脫凡境武者都記入天榜。無論是天榜還是地榜,上面都只有百人而已。
所以,天榜至多只包含兩代人,地榜則是一代人。但往往天榜的前十,有大半都在五十歲以下,其實只是一代人罷了——因為只有絕世的天才,才更容易闖到頂峰,反而那些憑藉年紀大經驗豐富的,即使仍然盤踞天榜,卻也很少能在頂尖的。
公儀天珩也是一嘆:「這位鶴師兄,果然背景雄厚,實力不凡……」
海天道:「鶴城鴻今年不過二十八歲,是十年前被卿蒼國送到擎雲宗,通過選拔後直入內門,被鶴家長老收為弟子好好培養。他來時也不過剛是先天三重,卻只花費五年就突破至脫凡境,如今五年過去,他的境界穩固,再度突破,已經成為了脫凡境小成的強者了。其可怕之處在於能越級挑戰,如果不是蕭師兄無限接近於大成,也難以將他壓制。可當蕭師兄身受重傷,實力跌落,雖沒有直接降級到脫凡境入門,可比起鶴城鴻來,已經沒有優勢了。」
擎雲大陸的人並不像其他大陸,如果不是機緣巧合過來,那就得通過百國大戰過來。他們每一年都可以在擎雲宗招收弟子的時候送人過來,所以擎雲宗里,擎雲大陸的人還是占了有七成以上的。
公儀天珩聽到這裡,似乎對百川盟的遭遇更擔憂了。
而顧佐,他在聽到「鶴城鴻」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覺得腦子裡一個霹靂打下來,把他都給震得有點發懵。
要說在這擎雲宗里他們真正有什麼仇人,並不是那個不自量力的孫榔,也不是暗地裡算計的陸九思,而正是鶴家的人!
畢竟,前兩者最多就是個未遂,而鶴家的鶴城豐被他大哥下了暗手,鶴芊芊以及其狗腿子直接被他們幹掉,連灰都不剩了啊!這屬於生死大仇!
本來顧佐覺得他們也算是做的天衣無縫,可現在賣個丹藥也能遇上跟那邊結了仇的人,就難免讓他覺得,這事兒太湊巧了。
總感覺,好像那個秘密也不那麼牢靠了的樣子。
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什麼的……
想到這裡,顧佐定了定神。
大手不大手的不想了,好在他的大哥早就布下了一個棋子在鶴城鴻的勢力中,只是白傾宜儘管有延壽丹在手,但是時機還需挑選,所以儘管已經順利加入了那個勢力,但還沒能正式進入核心的位置,更別說成為鶴家兄弟的心腹了。為了避免他被發現,他們平時的聯繫也很少,那邊傳達出來的消息,也並不多,只是讓他們對一些邊緣的事情,有了些了解而已。
但是,這顆棋子總會有用的。
海天那邊跟公儀天珩打了好幾手苦情牌,公儀天珩也一邊聽一邊表示同情,並且給海天續茶,聽他持續訴苦。
顧佐一個沒忍住,還是跟公儀天珩聊起來。
顧佐想了想,覺得這分量太少沒什麼用啊。
之後,公儀天珩已經仍舊滿臉為難狀地與海天繼續談起丹藥生意了。再說了,海天跟他說了這麼久,都把自家百川盟的窘況說出來了,不就是為了多買一點丹藥嗎?要是公儀天珩聽了人家這麼多話,結果一點不賣,那樂子可就大了——根本就等於結仇!
只是為了稍微隱藏一下顧佐的真實煉丹水平以及保持生意能做得更長久,合氣丹和留春丹,那是真不能按照對方的要求來。
公儀天珩面露遲疑:「海師兄,合氣丹、留春丹和蘊氣丹,前者每月我至多只能給兩百粒,後者每一種只能二十粒,如果更多,我這丹藥鋪子也就無法運轉,煉藥師們也壓榨不出來了。」
海天的失望之情,幾乎溢於言表。然而,他很快發現了轉折。
公儀天珩道:「不過……」
海天神情一動:「不過什麼?」
公儀天珩神情堅定起來:「不過,我這裡倒是還有一種丹藥,還算有些儲備,藥生堂里,也還不曾推出。海師兄待我這樣真誠,又要解燃眉之急,我大不了再遲一段時間推出就是,如今暫且先賣於海師兄你,如何?」
海天聽說是另一種丹藥,仍舊是略有失望的,但既然這位藥生堂的主人如此推薦,想必也不會差,他就抱著僥倖的心態,問道:「不知這是什麼丹藥?」
他其實也知道,能出那個數目的合氣丹等丹藥,公儀天珩也算給面子了,後面那番為他推薦的話,對方原本可說可不說的,而說出來了,就是一番好意。
公儀天珩正色道:「此丹名為『晉元丹』,乃是在戰鬥中,短暫提升等級的丹藥……」
然後,他一五一十,將那丹藥的好處、能力,不同品級帶來的效果,全部都說了出來。當然了,極品丹也依舊是隱藏了的。
隨著公儀天珩的話語,海天的眼睛越來越亮。他本來覺得能有點用就好,可他卻沒有想到,這何止是有點用,簡直是幫了大忙!堪比神器啊!一旦有了這樣的丹藥在手,他們還怕個什麼!所有的弟子,起碼都可以保住命了!甚至如果對方掉以輕心,或者自己這邊扮豬吃虎使用計謀,反而重創對方也是可能的!
——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只要蕭師兄傷勢恢復,他們就再也不必擔心什麼了!
海天的聲音頓時急切起來:「公儀師弟此言當真?那丹藥果然有這般神效?!」
公儀天珩斬釘截鐵:「句句屬實!」隨即他又來了個轉折,「但是……」
海天心裡一個「咯噔」,心情七上八下的,生怕聽到什麼讓自己的喜悅破滅的話來。有了希望再失望,滋味就太難受了。
公儀天珩也不賣關子:「但是這些丹藥煉製起來很是困難,如今我麾下的煉藥師們連日苦熬,有大半都在煉製此丹,囤積了一些數目不假,可恐怕總數量還是不太夠的。若是海師兄有意,可否在五日後再來取丹?我近日裡讓煉藥師們再湊一湊,盡力多弄些出來。」
海天一聽原來是因為這個,登時放下心來。他當然沒意見,不就是等五天嗎?他們等得起!再說那個鶴城鴻要挑戰蕭師兄也還得多準備一番,只是他們有緊迫感,才這樣出來到處搜集丹藥。
於是他就露出個真誠的笑容:「五日便五日,這倒無妨的。」
公儀天珩也似乎放心般,露出個笑容:「然而……」
海天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然而?」
公儀天珩道:「然而這丹藥有些昂貴,恐怕是沒法降價的。」
海天又鬆了口氣,原來是錢的問題,這也不是什麼問題,如果不是他們手裡有很大的基業,賺取無數金票,又怎麼會擔心他人掠奪?要知道,為了供養武者習武,沒有大把的金票可是不行的,每一位天榜強者都有產業,否則他們根本就無法換取足夠的資源。
所以他又說道:「請公儀師弟開價。」
公儀天珩像是思索了一下:「下品百金,中品五百金,上品千金。」
說白了,就是跟留春丹一個價。
海天想了想,覺得這個價格還是很公道的。留春丹可以治療先天武者的傷勢,屬於療傷保命的絕佳丹藥,晉元丹讓人短暫突破境界殺退敵人,同樣是保命的絕佳丹藥,二者說起用處來,還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當下他就拍板了:「沒問題!一手交金票一手交丹藥,五日後與師弟相見!」
公儀天珩自然也是以茶代酒,道一聲:「海師兄果然爽快。」
海天面帶紅光,同樣喝了一口茶,隨即他終於想起來:「不知公儀師弟到時能給我多少晉元丹?我也好準備金票。」
公儀天珩腦中許多念頭閃過,最後還是說得有些含糊:「具體多少數目,回去還要數上一數,但幾百粒總是有的,品級暫且卻無法確保了。海師兄可多帶些金票,到時細算就是。」
海天一聽,也就不再囉嗦:「那就多謝公儀師弟了!」
說完後,他也不在這裡久留,因為他趕著回去稟報這個好消息,也要仔細算算自己的百川盟里,首先是哪些人能得到晉元丹……
等海天離開後,憋壞了的顧佐才湊過來:「大哥,我這晉元丹都還沒煉製出來呢,你就敢這麼答應他啊……」
公儀天珩含笑捏了捏他的臉:「怎麼,阿佐沒信心?」
顧佐搖頭:「倒也不是……」
公儀天珩笑道:「我對阿佐極有信心。再者,五百是幾百,兩百……亦是幾百。不曾說死的事情,總有斡旋的餘地。」
顧佐想了想,也是這麼回事兒。再說他自己回憶了下,也不覺得晉元丹能難到讓他連兩百粒都煉製不出來的地步。
接了筆生意後,兩人站起身,就準備回去了。
公儀天珩施施然帶著顧佐向前走,心裡則在盤算著鶴城鴻的事情。
他的小煉藥師說得很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果只是單純的爭權奪利,他還會去想方設法打聽一下天榜排行第二和第三的強者的性情與行事作風,再來判斷與誰合作。可既然其中一方是敵人,那麼相助另一方,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另外,對百川盟雪中送炭,與他們結下一個善緣,不僅可以牽制鶴城鴻,對他來說,也是大有好處的。
·
五天後。
煉藥房的大門「轟」一聲打開了,裡面直接鑽出個蓬頭垢面的嫩臉少年來,他的表情有點慘澹,形象有點慘烈,那萬念俱灰的樣子好像一張口,就要吐出一團黑煙來一樣。
出來後,他的身體驟然就是一個劇烈的搖晃。
人影一閃,已經有一雙手臂托住了他。
公儀天珩哭笑不得:「阿佐,你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
顧佐軟軟地癱在自家大哥的臂彎里,兩眼略呆滯:「我煉丹啊……」
饒是公儀天珩平日裡再怎麼冷靜,也被噎了噎。
他當然知道他的小煉藥師是在煉丹,可是以前每一次煉丹完都沒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是煉製個晉元丹而已,不至於吧。
所以,公儀天珩就頓了頓:「……煉丹?」
顧佐仍舊癱著,但是呆滯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很明亮,豎起一根手指:「我煉製了……一千顆!」
這下子,連公儀天珩也驚住了:「阿佐你……不是剛剛才學煉製這丹藥麼?」
顧佐一掃剛才的萎靡,頓時神情得意起來:「下品一百顆,中品五百顆,上品四百顆。我一顆顆數出來的,絕對一點不少!」
公儀天珩緩緩吁氣,他輕彈了顧佐一下:「怎麼煉製的?」這麼沒日沒夜煉製出一千顆來,變成這樣子也就好理解了。說起來,這五天裡他的小煉藥師還真是一步都沒走出煉藥房。
這麼一邊問,他一邊把顧佐半抱到一邊,要找個地方讓他坐下來。
顧佐也是一面跟著他黏乎乎地走,一面跟他解釋:「我是被氣得啦……大哥你不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我都煩死了……」
原來,最初抱著「晉元丹才不會難倒我」的心態進入煉藥房的顧佐,面對著滿屋子的藥材,心情還是很興奮的。然而在顧佐準備大展身手的時候,第一爐的丹藥,它居然炸爐了!居然這麼輕易就炸爐了!顧佐心情頓時就有點不美妙。
冷靜了一下後,顧佐繼續,結果第二爐晉元丹它也炸爐了。這麼接二連三,起碼炸了有五六爐,才終於被顧佐煉製出了三粒下品晉元丹來!
基本上,這對顧佐來說就等同於恥辱了。
如此悲催,顧佐當然不能忍,之後他再煉製的時候,就更專注,也更小心了。這麼一專注起來,他才發現煉製晉元丹的藥材里有三樣分開看沒啥,合一起了就是容易造成衝突,只要梳理藥性的時候稍微不小心,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炸爐!
難怪了,這種短暫提升境界的丹藥,本來也不該那麼容易煉製才對。
後面顧佐小心了,仔細了,謹慎了,可成丹率和丹藥的品級還是不高,然後顧佐就不爽了,鑽牛角尖了,跟晉元丹給卯上了。
再然後,他就在煉藥房裡不出來了……
公儀天珩無奈:「所以,阿佐就這麼使足了力氣煉製?」
顧佐重重點頭:「最開始我是不行的,全是下品,後來我慢慢來,就逐漸有中品上品了,隨即我更細緻,煉製得越來越快,再後來,我就兩個丹爐三個丹爐一起來!再再後來,我就終於煉製出一千顆了。」
公儀天珩扶額。
顧佐的精神已經恢復了:「而且,我還出了二十來顆極品,這的確是比不上我以前啦,不過只要我煉製出極品了,以後肯定就能次次極品!」
公儀天珩見他這樣,伸手拍了拍他的頭:「我相信阿佐。」
顧佐覺得,自己的臉上也一定在放光了。
正說著,有天龍衛進來稟報。
外面有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