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 今晚的月色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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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通明東京街頭,一台豐田世紀低調駛過,卻吸引了街道一側所有人的目光。

  並不是因為這是東瀛的「勞斯萊斯」,而是因為後排上坐著的女人。

  落到一半的車窗里,只露出了小半張臉、以及一雙過目難忘的眼睛,她望著窗外繁華的東京,眼睛裡三分慵懶,三分漫不經心,剩下的四分,全是刺痛人心的高貴。

  象徵著權力與榮耀的豐田世紀駛出東京市區,途徑江老闆曾經中途停過車的公路,最後在東瀛頂級財閥的祖宅停下。

  此時這套古樸的宅院已經做好了葬禮前的布置,一串串白燈籠在月色下閃爍著幽冷的光。

  司機拉開車門。

  藤原麗姬重新戴好帽子,走向張貼輓聯的大門,儘管一切已經足夠低調,可步入中院的時候,還是發生了意外。

  「我還以為你今晚不會回來了。」

  不僅宅子外,內部更是燈籠高掛,可是隨處可見的白色光源並沒有起到很好的照明效果,一道聲音冷不丁從陰影里傳出,猝不及防能嚇人一跳。

  好在藤原麗姬心志驚人,並沒有受驚,停下腳步,望向聲源處。

  有人影從陰暗裡走出,來到一盞燈籠下,附近不遠有一處池塘,泛動鱗光。

  「哥哥這幾天這麼辛苦,還沒有休息?」

  藤原麗姬語態親和,不見任何慌亂。

  「這幾天我實在是失眠,想到父親的死,就寢食難安。」

  藤原拓野正面來到燈光下,背面仍停留在陰暗裡,「你也是嗎?」

  外出透氣的藤原麗姬溫和道:「父親的離開,是我們全族人的悲痛,但人死不能復生,哥哥,時間總是向前,不會等待任何人,我們需要堅強。」

  藤原拓野咧了咧嘴。

  「麗姬,很高興這個時候,你終於肯稱呼我哥哥。」

  「哥哥,血濃於水,這是我們一生都註定斬不斷的羈絆。」

  說著,藤原麗姬停頓了下,「夜深了,葬禮即將開始,哥哥還是早點休息吧,等再熬過這幾天,就輕鬆了。」

  藤原麗姬作勢要走開。

  「看來他對你還是很在意的。」

  藤原拓野開口。

  「那為什麼今晚沒有把你留下?算上來回的時間,我親愛的妹妹,恐怕都不足夠你傾述相思之苦吧?」

  藤原麗姬再度停了下來,沉默了會,因為環境原因,再加上網紗的阻擋,有點看不清朦朧的表情,只隱約可見唇角似翹非翹。

  「哥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現在與渡哲也殿下已經定下了親事。」

  「哈。」

  藤原拓野先是笑了一聲,而後慢條斯理,「我可不像你,我親愛的妹妹。我身上並沒有監控、或者監聽設備。你不用緊張。」

  「我不緊張。」

  藤原麗姬語態如常,輕聲細語,「和渡哲也殿下定親,不瞞哥哥,我最大的願望,是為了幫父親沖喜,但是沒想到最後父親大人還是離我們而去。所以,即使現在中止這場婚事,麗姬也沒有怨言,只是希望渡哲也殿下和皇室能夠原諒我們藤原氏。」

  什麼叫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比演技、比心態、比定力、或者……比狠毒!

  無一例外,作為兄長的藤原拓野都差了不止一個台階。

  聽見對方大言不慚的信口開河,苦苦忍耐的藤原拓野終於克制不住情緒。

  「我已經讓所有人離開,不允許靠近,這裡沒有第三個人。藤原麗姬,你沒必要繼續喬裝了。你投靠神州人,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和渡哲也訂婚,藉助皇室來洗白自己的民間形象,現在,居然以子弒父,殘忍殺害父親,並且脅迫母親,把罪名栽贓給我,藤原麗姬,你簡直不是人,你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禽獸!」

  劈頭蓋臉的辱罵如狗血淋頭,可偏生承受的主體藤原麗姬不動聲色。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保,對了,還有保護我們的母親。我們是兄妹,如果我是禽獸,那麼哥哥,你呢?」

  藤原拓野沒有狡辯,或許想趁著葬禮前夜來一場真正推心置腹的兄妹談判。

  「我錯了嗎?我沒有錯。我的理想,就是讓藤原氏再度偉大,我不會對神州人卑躬屈膝,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更加不會對自己的至親揮動屠刀!」

  「是嗎。」

  藤原麗姬站在那裡,靜若處子,「既然哥哥還是不願意面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一面,那麼我來替你說吧。你對於父親,早就覬覦許久,我說的不止是父親的族長位置,你想接替的,不止是他的權力,一個母親,在什麼時候,才捨得拋棄她的兒子?哥哥,無論你怎麼對我,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去冒犯母親。」

  「放屁!我什麼都沒有做!」

  「那是你沒來得及。」

  相比於怒目圓睜擇人而噬的藤原拓野,藤原麗姬猶如融入到夜色當中,與幽暗的環境融為一體。

  「如果沒有出意外的話,父親終究還是會死在你手裡,可能比現在更早。因為你的耐心,從來比我更差。所以,哥哥,你不要覺得不公,今天的一切,都是註定了的。」

  「藤原麗姬,任憑你巧舌如簧,你弒父的行為永遠沒法洗刷,即使所有人不知道,但是你終究會得到命運的審判!」

  命運的審判。

  多麼軟弱、無力。

  「哥哥,你還相信命運嗎?」

  「命運,是可以改寫的。」

  「如果命運真的那麼偉大,那麼現在的你,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母親的臥室,或者我的臥室,對嗎?」

  藤原拓野臉色一變再變,明明被說中的正是自己的所思所想,可是他卻感到後頸一陣森寒。

  「你這個……瘋子!」

  藤原麗姬嘴角終於清晰上抬,「哥哥,其實你不用太過悲觀,既然命運是可以改變的,那麼你也可以試圖將你的命運之路重新扳回正軌,當然,這對你的能力,可能是巨大的考驗。」

  「為什麼不一起把我殺了,那麼就沒有人可以阻擋你了。」

  不知為何,藤原拓野的情緒忽然慢慢的平復下來。

  「以你的手段,給我製造一場合情合理的意外,應該不難吧。」

  「哥哥說笑了,父親大人如果和哥哥同時出事,麗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擋不住悠悠眾口。」

  藤原拓野笑了,「你還害怕這些嗎,誰敢議論,接著殺就好了。」

  藤原麗姬的眸光透過網紗,「哥哥莫說氣話了。而且自藤原氏誕生起,就沒有女人主事的歷史。」

  「歷史就是用來被終結的。」

  藤原拓野眯起眼,「你在害怕什麼。」

  「哥哥,我有些累了。」

  藤原拓野置若罔聞,「讓我猜猜。為了換取地位和權力,你不惜出賣整個東瀛。國、家,人民都不足以約束你,那麼能夠能讓你害怕的……」

  「只能是你的情郎了。」

  藤原麗姬一言不發,唇角輕揚,笑而不語。

  「我親愛的妹妹,你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出賣了自己的祖國,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出賣了自己的肉體,出賣了自己能出賣的一切,難道都沒有換來充足的信任嗎?」

  藤原拓野詠嘆。

  「那當初還不如和我聯手……」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哥哥,我們倆聯手,藤原家族或許今天就成了歷史的塵埃了。」

  藤原拓野表情凝固,臉皮不受控制的微微顫動,陰沉且難堪。

  他沒法反駁。

  藤原家族能夠在去年的浩劫里保存下來,甚至更進一步,成為了東瀛財閥首屈一指的領頭羊,他這位投敵的妹妹,功不可沒。

  「所以我說對了,你確實是害怕他,對吧。讓我再揣測一下……你是擔心你勢力過大,發展過快,讓對方覺得不受掌控,進而影響到你們之間的關係,甚至把你當成是需要打壓的敵人,所以你才對我如此『仁慈』。

  所謂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我親愛的妹妹,你真的是將神州文化學以致用啊。」

  「哥哥,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難得糊塗嗎?」

  「哈。」

  藤原拓野肆意大笑,「我說對了,是吧?」

  藤原麗姬不置可否,「有些事情不適合說出來,只適合放在心裡,不然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的藤原拓野死死盯著自己原本的掌中之物。

  如果自己心狠一點,將對方早點除掉,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我說了,你又能把我怎麼樣?殺了我嗎?擋在你前面的人接連暴斃,你怎麼對天下人交代,更重要的,怎麼和拿你當利用工具的情郎交代?連自己父兄都能下手,哪一個男人會對這樣的女人放心?」

  藤原拓野越說越張揚,甚至有股揚眉吐氣的快意,「如果我死了,藤原麗姬。你的末路也不遠了。他需要的只是一隻聽話的寵物,而不是一隻隨時準備反咬人的毒蛇。」

  「說完了嗎。」

  藤原麗姬的弧度消失不見。

  藤原拓野挑釁的盯著她。

  「哥哥,我承認,有一部分,你推測的……合情合理,但是你錯估了一點。」

  「什麼。」

  藤原拓野毫無感情道。

  「我對江桑的感情。」

  「或許在任何人眼裡,我都是因為利益依附於他。」

  「難道不是嗎?」藤原拓野打斷。

  藤原麗姬沒有不快,沉默片刻,網紗下的半張臉都蒙瞧出泄露的溫柔。

  「我愛他。」

  藤原拓野瞳孔收縮,雙手猛然攥緊,而後像是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給這座喪葬裝扮的宅院又增添了一抹驚悚的味道。

  「你愛她?哈哈哈……」

  藤原拓野笑得眼角流出淚水。

  「藤原麗姬,我已經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好笑的笑話了。你瘋了,你真的瘋了!像你這樣的女人,會愛任何人嗎?你愛的只是自己的野心,為了權力、地位,還有財富,你能夠不計一切,你現在告訴我,你愛他?!」

  「哈哈哈……」

  又是一陣狂笑。

  「如果他是一個窮光蛋,是一個賤民,是一個底層人!回答我,你還會『愛』他嗎?」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假設呢。」

  藤原麗姬心平氣和,「非得需要貧窮和平庸,才能證明愛的存在?哥哥,難道在你心裡,上層社會都不配擁有愛情?」

  那是什麼眼神?

  那竟然是同情!

  「如果真是這樣,哥哥,那我替你感到可悲。」

  事實證明,論口才,藤原拓野同樣不是對手。

  並沒有乘勝追擊,藤原麗姬安靜了一會,然後才繼續開口,嗓音莫名變得輕柔。

  「我愛他,是因為愛他的一切。哥哥,你的妹妹還沒有那麼賤,我的一生,從出生開始,就被恐懼包裹著,我就像一個生存在井底的人,並且這口井還壓著蓋子,忽然有一天,蓋子被人揭開,陽光灑了進來,同時,井口上還探進來一顆腦袋。」

  說著,藤原麗姬忽而自顧自笑了起來。

  隨著藤原麗姬的笑容綻放,取而代之,是藤原拓野的笑容消失。

  「藤原麗姬,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藤原麗姬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任何人,即使再歹毒,再多變,再詭詐,終究也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刻。

  「如果有朝一日他一無所有,他也是我的男人。哥哥,我並不是想讓你相信,只是除了你,我找不到可以說這些的人了。」

  此時此刻,應該才算是兄妹倆真正的談心。

  藤原拓野的手攥得愈緊,指尖仿佛要把掌心刺破,他想譏笑,卻又笑不出聲。

  「哥哥,等你有一天遇到一個真正愛的人,你就能夠理解了。」

  說完,藤原麗姬要往前。

  「晚安。」

  「那他愛你嗎?」

  藤原拓野低沉道。

  兩個利益至上的極端人物,今夜竟然討論起愛情。

  何其荒誕。

  「哥哥,有一點你說的很對,像我這樣的人,不配被愛。但是女人,又有多少人能有被愛的幸運?」

  「大部人的女人,能夠遇到一個好人,就該知足了。」

  藤原拓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並且沒有再出聲。

  「今晚的月色好美。」

  藤原麗姬抬頭望了眼皎潔的弦月,輕輕一笑,邁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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