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4 理想主義

  雖然童年經歷有所差異,但那是性格以及性別區別造成的原因。

  作為同一時代的人,東郭先生的寓言故事,江老闆肯定也是知道的。

  依舊是該死的幽默感作祟啊。

  隨後,在許寬去休息後,江老闆讓菲傭給自己也倒了杯醒酒湯過來。

  「你不是沒喝醉嗎。」

  江老闆喝著熱湯,「煮都煮了,免得浪費。」

  裴雲兮這一次沒有取笑,讓人不自在的無聲打量著對方。

  「是不是覺得我還挺耐看的。」

  江老闆端著醒酒湯,說話的時候,眼睛望著卻是窗外的夕陽西下。

  一年真的挺快啊。

  明天就是除夕了。

  「能告訴我,為了什麼嗎。」

  裴雲兮平靜的問。

  乍見之歡不知道談不談得上,但起碼的確能讓人久處不厭的江辰繼續喝著醒酒湯,微微呼出口熱氣,而後嘴角上揚。

  「你小時候有沒有立過什麼志向?」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裴雲兮淡然接話,已經完全能夠通透並且配合對方的詼諧。

  江辰弧度更深。

  「那倒不至於。我小時候的志向其實挺庸俗的,長大了買一幢前庭後院的大別墅,一台跑車,就像變形金剛里的那種,如果再加上家人健健康康,那就別無所求了。」

  「是不是還想著找一個貌美如花的媳婦?」

  江辰啞然一笑,也不慚愧,大大方方的道:「這個我倒是沒想過。」

  他偏頭,與用「貌美如花」這個詞來形容都算謙虛的女人對視,搶先一步申明:「真不是虛偽,你想啊,大別墅和跑車都有了,還會缺媳婦?」

  確實不虛偽。

  太他媽坦誠了。

  那張折服了所有到訪客人的臉蛋不起波瀾,裴雲兮淡定自若,輕輕頷首。

  「難怪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小小年紀就看得這麼通透。」

  「哈哈……」

  江老闆喜不自禁,拍著大腿失聲笑了起來。

  一件藝術品,再怎麼巧奪天工,如果產生不了默契上的碰撞,那就像沒有靈魂的虛殼,吸引力會大大降低。

  其中的差別就像收藏家會收集很多珍藏,有些得手後便會擺在角落吃灰,不再問津,可有些卻會時時拿出來觀賞,愛不釋手。

  「你再這麼搞笑,小心合約到了,我堅持續期啊。」

  江辰捧起醒酒湯,面帶弧度,笑容不止。

  裴雲兮不為所動,不以為然,「你不會。」

  「我為什麼不會?」

  江辰不解,好奇。

  「品格這麼高尚的人,怎麼會為難一個女人。」

  「咳……」

  江辰差點被嗆到,更加樂不可支。

  不容易啊。

  裴雲兮雖然不是像曹錦瑟那樣的「女權主義者」,但肯定也不是軟弱的性格。

  竟然讓她自己主動以「一個女人」來形容自己。

  毋庸置疑。

  時至今日。

  一步又一步,她到底還是被江老闆所折服,起碼在某個層面被折服。

  「真心話嗎?」

  江辰笑問,「真覺得我高尚?」

  「我覺不覺得,不重要。」

  是啊。

  不管這個傢伙在她面前是什麼樣子,並不能影響他「高尚的情操」。

  能夠冠之於偉大稱謂的人,並不代表他任何方面都完美無缺,歷史做出的評價從不會以狹隘的層面。

  等等。

  什麼時候居然要從歷史的角度去審視這傢伙了?

  不過真的就如那位同盟軍統帥所言。

  這個傢伙,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或者說,成了這個時代的組成部分。

  而大部分人。

  在時代的洪流里,只是微不足道的渺小塵埃而已,隨波逐流,留不下任何痕跡。

  「裴女士,來了緬底之後,你的思想境界有了顯著的提升啊。」

  江辰誇讚,一副刮目相看的模樣。

  我覺不覺得,不重要。

  看似簡簡單單,實則意味無窮,引人入勝啊。

  「再這麼進步下去,嘖,你都可以去大學開講座了,剛好,我在京大認識朋友……」

  再偉大的人,齊盛國際也會有憊懶的一面。

  裴雲兮置若罔聞起身。

  「幹嘛去?」

  「呼吸新鮮空氣。」

  「……」

  江辰放下碗,笑著站起,「一起啊。」

  兩人出門,沒坐車,步行。

  當然。

  必要的安全措施不可缺少。

  幾名衛兵便裝跟隨,暗中保護。

  同盟軍治下的卡魯淄大體上在緬底應該屬於安定的地區,至於集市上的那場大屠殺,只不過是稀世奇珍出土才誘發的意外事件。

  如果沒有開出龍石種,什麼事都不會有。

  小孩追逐打鬧,偶爾會跑到行車道去,惹來急促的喇叭聲以及車主探出頭的謾罵。

  街道兩旁很多小攤小販,兜售著日常雜貨,蔬菜水果,以及自家製作的手工製品。

  這就是神州已經越來越罕見的煙火氣息。

  「別忘了給你爸媽打個電話。」

  聽著身邊傳來的絮叨,裴雲兮沒來由感到有些無奈。

  多大的人物了。

  居然還有閒情操心這些家長里短。

  「你需要關心的不是這種問題。」

  「那應該是什麼問題。」

  裴雲兮沉默了下,道:「你的安全問題。」

  江辰笑。

  「有憂患思想是好事,但你是不是過於緊張了,即使同盟軍不再需要我的援助,我們分道揚鑣,頂多也是和平分手,有什麼理由反目成仇?」

  「就算男女之間的戀愛,有多少和平分手的例子。」

  江辰瞬間無話可說,啞口無言。

  「女人的第六感?」

  他笑問。

  「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你教的。」

  裴雲兮回道。

  「如果安全問題得不到保障,我會回國。」

  好嘛。

  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這林子還沒燒起來呢,都只不過是主觀揣測,憑空臆想而已。

  「那我呢?你自己走了,就把我留在這裡不管了?」

  「你是偉人,我不是。」

  江辰頓時噎住,同時感到胸悶,繼而被氣笑了。

  誰說這位不苟言笑不善言辭的?

  瞅瞅這伶牙俐齒的勁。

  和施茜茜嘛娘們簡直都快不分伯仲了。

  「不行,說好了同去同歸,我知道你嘴硬心軟,良心肯定過意不去。」

  什麼叫樂觀主義者。

  必要的一點就是得懂得自我安慰。

  裴雲兮沒再搭理他,忽而,朝左側路邊走去,停在一個攤位前。

  江辰看去。

  是賣糖果瓜仁的。

  他不緊不慢跟上。

  「老闆,糖果怎麼賣?」

  裴雲兮問攤販。

  是啊。

  場景是搭砌好了,可是年貨沒置辦。

  瓜子花生糖果這些玩意,在新春佳節是必不可少的。

  「十元一斤。」

  「都是十元嗎?」

  「對,所有的糖都是一個價,統統十元。」

  「這款糖我小時候吃過,味道不錯,老闆,拿個袋子。」

  旁邊的江老闆道。

  攤販迅速遞來一個塑膠袋,熱情的道:「隨便挑。」

  江老闆敞開袋子,熟練的開始抓糖果,偏愛硬糖,沒一會就抓了一大袋子。

  「吃的完嗎。」

  「吃不完慢慢吃,過年,排場要擺足,你喜歡什麼糖?」

  忽然。

  一隻乾瘦黝黑的小手從攤販旁邊伸出,趁攤販沒留意,抓起一把糖就跑。

  攤販沒察覺,但是裴雲兮江辰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他們沒出聲,可眼神還是提醒到了攤販。

  攤販意識到不對,本能轉頭,然後立馬罵街,「給老子站住!」

  偷糖果的小子頭也不回,撒丫子往前拼了命的跑。

  假如放在國內,幾顆糖而已,攤主肯定不會費那個勁去追,頂多也就罵咧兩句,但這個攤主並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不假思索立馬拔腿追趕。

  那小孩乾瘦乾瘦的,估摸十來歲,跑得挺快,還懂得利用環境,往人多的地方鑽,可小孩畢竟是小孩,哪裡跑的過較真起來的大人。

  「又是你這個狗崽子!」

  抓住小孩後,攤主氣不打一處來,粗暴的將其推倒在地,然後用腳猛踹,絲毫不顧及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記不住教訓是吧!老子打死你!」

  不是裝腔作勢,那是真的用力。

  偷糖果的小孩看樣子似乎是慣犯了,防禦性的攣縮著身子躺在街上,雙手抱頭,承受著自身行為所帶來的代價。

  這般景象,放在任何一個其他地區,恐怕早就有人路見不平站出來了。

  小孩而已嘛。

  用得著這麼計較嗎。

  可是在這,竟然沒有一個人多管閒事,要麼視若無睹的路過,要麼指指點點的看樂子。

  「別打了,別打了,我再也不敢了,救命!」

  小孩的連連慘叫並沒有能讓攤主心慈手軟,下腳更重了幾分,「老子讓你偷!讓你偷!」

  承受著狂風暴雨的小孩抱著頭滿地打滾,痛苦不已,看架勢真有被當街打死的可能。

  持續了十幾秒後,江辰輕咳一聲。

  「等一下。」

  和周圍路人一樣袖手旁觀的裴雲兮看了他一眼。

  江辰走過去。

  攤主停下,氣喘吁吁,轉頭見是自己的顧客,解釋道:「這小子經常來偷東西,被抓到好幾次了。」

  其實剛才都聽見了。

  不管大人還是孩子。

  犯了錯,都該接受懲罰,而在很多地方,對於孩子過分寬容,而在這裡,好像又是一個極端。

  偷東西有錯。

  卻也不至於當街打死。

  江辰二話不說,拿出幾張鈔票,「他偷的糖我買了。」

  攤主微愣,應該沒料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但是沒猶豫,迅速走過來抓過幾乎能把他整個攤買下來的幾張紅鈔,不忘回頭,往小孩吐了口口水,「算你狗崽子今天運氣好,下次再看到,打斷你的腿!」

  回過頭,重新面對江辰,攤主迅速恢復笑嘻嘻的模樣,把鈔票塞進口袋,「我去幫您把糖果裝起來。」

  誰知道剛剛死裡逃生,抗打擊能力優秀的小孩從地上艱難的爬起來後,竟然完全沒有吃到教訓,灰頭土臉卻凶神惡煞的衝著回到攤位邊的攤主破口大罵。

  「你等著!老子下次還來!」

  十來歲的孩子,居然如此彪悍?

  攤主瞪眼。

  小孩罵完就跑,腳步蹣跚,扭頭前,看了江辰一眼。

  「先生,這狗崽子就是畜生,您都看到了,您幫了他,一點感謝的話都沒有。」

  說著,攤販把一袋子糖果遞過來。

  走回來的江辰若無其事,輕笑著接過糖果,「謝謝。」

  「慢走。」

  二人離開攤位。

  隨行保護的衛兵走過來把糖果接了過去。

  「心塞嗎。」

  袖手旁觀的裴雲兮出聲,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為什麼心塞。」

  江老闆鎮定自若,很像強行挽尊。

  「你救了那孩子,那孩子卻一點都不感謝,甚至都沒有任何悔改。」

  裴雲兮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點都不給江老闆留面子。

  做善事很光榮。

  但是善舉用錯了對象,可能就會演變成一件比較尷尬的事了。

  「薛丁格的貓知道嗎?」

  江老闆面不改色道:「他會不會悔不悔改,在他爬起來之前,誰也不知道。」

  裴雲兮頷首,「有點道理。但是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的小孩,不像你想像中那麼純良。」

  「我從來沒有覺得小孩純良。」

  江老闆依然毫不露怯,理直氣壯般辯駁道:「你覺得我是為了救他?不,我只是為了自己。」

  裴雲兮唇角微揚,幅度並不大,也不明顯,但還是被江老闆捕捉到。

  「笑什麼?」

  「你有沒有仔細照過鏡子。」

  裴雲兮突如其來的問,天馬行空。

  「什麼意思?」

  江辰有點跟不上節奏。

  「你覺得你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江辰啞然。

  對方這個毫無徵兆的問題,一時間確實把他給問住了。

  「務實主義,毫無疑問。」

  過了會,江老闆做出自我評價。

  那么小就知道追求前庭後院,豪華超跑,妥妥的務實主義啊,不然還能是什麼。

  「不,你是理想主義者。」

  哪知道裴雲兮很肯定並且很迅速的否決了他對自己的評價,並且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看法。

  江辰哂然一笑,貌似完全不認同對方的意見,「你知道理想主義是什麼嗎?」

  眼睜睜看著偷東西的小孩差點被打死而無動於衷的裴雲兮目視前方,恬淡的漫步在罪惡叢生適者生存的緬底街頭。

  「對這個世界縫縫補補的人,都是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