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街頭一家獨具風味的拉麵館。
服務態度比起上次來的時候有所改進,老闆倒是沒悶頭玩平板了,卻也沒招待客人,撐著腦袋坐在收銀台,目無焦距,神遊物外。
「咚。」
面前的收銀台被敲了敲。
老闆被嚇了跳,隨即看清來人,故作兇惡。
「方晴,你是知道我這裡是誰罩的吧?」
「今天嘗嘗別的,兩碗刀削麵,等吃完再來三碗特色拉麵打包。」江辰往裡走,找了個空桌坐下。
「一碗不加香菜。」
叮囑一句,方晴也走了過去。
用電腦進行下單後,崔文搬著椅子坐到桌邊,「神仙眷侶啊,奧多摩河我都還沒去過呢,沒想到那裡的風景那麼漂亮。」
美妙的誤會了。
方晴當然也看到了某人的朋友圈,畢竟萬年難發一條,自然格外引人矚目,沒進行解釋,她打趣道:「你這老闆在店裡反正可有可無,與其浪費時間,還不如四處去轉轉。」
「害。」
崔文長嘆口氣,「我倒是想啊,可我又不像你們,我是苦逼的單身狗,一個人旅遊有勞什子意思嘛。方晴,你身邊肯定很多優秀的女生吧?給我介紹個唄。」
江辰插嘴進來:「我覺得童丹不錯。」
「童丹是誰?漂亮不?」
崔文立即感興趣的問。
「空姐,你說呢。」
「空姐啊,還是算了。」
崔文哪知道不僅沒眉飛色舞,相反泄了氣般,「空姐的眼光一般都高,肯定瞧不上我。」
要是不認識,肯定會覺得這是自卑,但這已經是第二次光顧了,江辰當然清楚這位哪裡是缺乏自信的人。
空姐的光環不是對於所有人都能奏效的。相反,光環或許反倒會成為缺點。
譬如在有些人眼中空姐光鮮靚麗,可有些人卻覺得空姐私生活混亂。
當然。
童丹不是那種人。
「你在東京做了這麼久生意,就沒遇到中意的女孩子?」方晴岔開話題。
她從來不會幹牽線搭橋的事情。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分和因果。
「談過一個女朋友,東瀛人。」
「那不挺好。」
崔文搖頭,「最開始覺得是挺好,但是後來還是不太適應。感覺不像是正常戀愛,我好像是她的主人似的,太尊敬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江辰默默感慨。
果然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你們男人不應該都喜歡這樣嗎?」方晴意外的道。
「誰說的,我不喜歡。」崔文否認。
方晴於是又看向江辰。
江老闆同樣果斷的搖頭,「我也不喜歡。」
「嘿嘿,方晴你問江辰哪敢說實話。」
這廝簡直是太不見外了,「說不準他是沒有體會過。你要是不介意,晚上讓我帶江辰出去轉轉,讓他親自感受一下,才能得到最真實的答案。」
其實用不著。
銀座最頂級的泡泡浴,江老闆早就體會過了。
「他要是想去就去啊,我沒意見。」
方晴灑脫的回覆讓崔文始料未及,難以置信。
「記得讓他買單。」
方晴一點沒有喬裝的樣子。
也是。
她又不是戀人女友,哪有資格干涉。
不過。
要是李姝蕊在這裡,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江辰,好福氣啊!」
崔文嘆為觀止,只能以豎大拇指表達內心滔滔不絕的敬佩之情,然後帶著這股崇拜,起身去端面了。
「那待會你把面給小白他們帶回去,我和崔文好好聊聊。」江老闆開口。
「有什麼問題呢。要是出了什麼事,譬如遇到警察查房的什麼,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免費提供法律援助。」
江辰喟嘆,「仗義。」
崔文把面端了過來。
「今天休市嗎?」
方晴問,上次來的時候,對方可是平板不離手,今天卻是看不見了。
「唉,別提了。寶寶心裡苦,但是寶寶不說啊。」
幸好江辰還在拆筷子,沒來得及吃麵,不然十有八九得嗆住。
「好吧,那就不提你傷心事了。」
晴格格果然是晴格格。
崔文噎住,像是胸口悶了口氣,那是相當的難受。
還是江辰善解人意,笑著道:「你之前不是說賺了嗎。」
「害,都怪我自己。」
崔文也不裝了,立即分享、或者說排解道:「前不久大盤不是跌了麼,有人就囔囔著完蛋了完蛋了開始收割韭菜了,我就是信了這些鬼話,把股票給拋了,可哪知道沒多久又漲了,靠他大爺的。」
「結果還是賺了吧?」方晴邊吃麵邊道。
「是賺了啊,可是假如我沒拋,留到現在,會賺得更多!」
「你是做生意的人,不應該有這種想法啊。」
「唉,我也知道我有點貪得無厭,但是……方晴你沒體會過不知道,這錢賺得太容易了,很容易影響你的心志。你去看我對面的那家壽司店,老闆直接生意都不做了,把店一關,全心全意炒股去了。」
「說明你還是很有自制力的。」江辰點頭道。
崔文立即看向他。
「江辰,你的股票拋沒?要是沒拋,千萬千萬得拿緊了,別學我,後悔莫及啊。」
崔文扼腕道:「我現在在琢磨要不要重新買入……」
「現在點位這麼高,日指已經四萬多了吧?
方晴抬頭。
「是啊,所以我才糾結啊,確實太高了,不斷在刷新歷史,可是之前我就慫了,它要是一直漲下去呢?」
「一直漲下去,你當是永動機呢。」
聽到方晴的打趣,江辰忍不住笑了下。
「我知道不可能一直漲下去。」崔文很快一本正經的回應,「但現在明擺著有力量在做多東瀛股市,千載難逢的抱大腿機會。」
「你不是第一次炒股嗎,怎麼知道有人在做多?」
「方晴,我是新手沒錯,但我不是傻叉啊。現在誰看不出來。我們普通人,就像路邊的塵埃,等著有大神走過,假如能夠被他路過的風帶飛、或者說落在他的鞋面上跟著走一段距離,那就是潑天的富貴了。」
方晴沉默。
「挺有道理。」
江辰停下筷子,插了句嘴,「可是你不是已經跟著飛了一會了嗎。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知足才能常樂。」
方晴一言不發的看了他眼。
崔文的確不傻,作為高中就輟學的人物能夠把店開到東京來,怎麼可能沒有智商,他瞬間領會江辰的言外之意。
這是在委宛的勸他啊。
「江辰,你是不是有內幕消息?」
他壓低嗓門慎重的問。
「有內幕故事,聽不聽?」
江辰還沒開口,方晴忽然道。
崔文轉移視線,愣了片刻,而後小雞嘬米般點頭。
江辰也看向青梅。
「一個外地茶商來到你的家鄉,承包了村後的一座荒山,說要開發成茶園,想種茶,就需要先開荒。茶商急匆匆提出招工告示,卻遲遲沒人響應。原來你們這裡的人都比較佛系,開荒又苦又累,誰願意掙那幾個破錢?」
茶商?
開荒?
崔文聽得一愣一愣,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沒插嘴。
方晴不緊不慢:「見招不到人,茶商只好把工錢提高了兩倍,結果還是一樣,於是又提高到3倍,這才終於有一些村民心動。茶商雖然定了不少規矩,幾點上工,幾點結束,需要把活干到什麼程度,但你們才不管他那一套,高興了就揮揮鋤頭,不高興了就躲進陰涼里睡覺,反正他也沒辦法。
又過了幾天,你們正懶洋洋的幹著活,突然叮的一聲,一位村民的鋤頭下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旁邊的人瞪大眼睛震驚得無以復加,金子,是金子!那人飛快的揣在懷裡,可還是被茶商看見了,茶商讓他交出來,那人說什麼也不願意,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動起手來。這時另一個村民的鋤頭下又發出了叮的一聲,那人撿起一塊黃燦燦的東西,丟下鋤頭就往山下跑。
沒錯,是金子。這回所有人都看清了。茶商顧不得追趕,趕緊宣布停工,今天工錢照付,要驅趕你們,可哪裡有人會聽。所有人盯著腳下的土地,眼裡都快冒出火來,手中鋤頭掄得上下翻飛。茶商不得已只能奪過一把鋤頭,橫在胸前,擺出搏命的架勢,還嚷嚷著要去報官。你們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江辰饒有意味的傾聽。
崔文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已經被吸引進這個故事裡,眼巴巴的瞧著老同學。
講故事是個技術活,相當考驗語言組織能力和思維敏捷能力,而方晴無疑是佼佼者。
「離開是離開了,可是那一抹金燦燦的顏色在你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到了晚上,你帶著火把,扛著鋤頭偷偷溜上山,卻發現已經來晚了。白天那些工友早就到了,而且一改往日的懶散,鋤頭掄得跟要起飛似的。緊接著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村子都轟動了。打燈籠的打燈籠,舉火把的舉火把,一家老小齊上陣,將整座山翻了個底朝天。在火光的映照下,每個人的眼裡都閃耀著赤裸裸的貪婪。你運氣不錯,一個人就挖到兩塊,而隔壁王二家出動的四代人卻什麼都沒撈著,看你的眼神都像帶著刀子。」
看我幹什麼?
被方晴忽然看著,崔文莫名感覺自己像是成為了故事裡的主角。
他拿起桌上的醋壺,朝方晴示意。
方晴搖頭。
「給我來點。」江老闆道。
「人群散去的時候,茶商終於現身了,笑容滿面。」
笑容滿面?
沒等崔文詫異,方晴繼續道:
「順著茶商的視線,原本的荒山已經被開墾完畢。這時候的你才猛然驚醒。原來這些金子分明就是提前埋好的,為的就是讓村民心甘情願幫他開荒啊。本來一個月都干不完的活,現在才十天就幹完了。雖然覺得被耍了,感到憤怒和恥辱。但是畢竟還是得了兩塊金子,王二出動全家卻白忙一場,不也得忍著,想到這,你不由得消了氣。
你覺得事情告一段落,可現實卻背道而馳,第二天一早,幾名官差駕到,不由分說將你押到縣衙,茶商已經在那。你還沒晃過神,縣太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大膽刁民,擅闖私人山林,偷盜他人財物,你可認罪。
你有點害怕,卻不太擔心,上山的人那麼多,天那麼黑,誰知道金子到底是被誰挖走了,只要咬死不承認,他們上哪查去?於是你面不改色的答道草民確實上山了,但什麼也沒挖到。
還不等茶商開口,圍觀的人群里突然出現一個身影,沒錯,就是白忙活一場的王二,他怨毒的看了你一眼,大聲作證你挖到了兩塊。另一個村民也上前,說沒錯,我也看見了。」
「淦,真夠陰險!」崔文忍不住評價。
「沒錯,你就是這麼覺得的。」方晴點頭,「你咬著牙,默默的把他們家譜上的女性親屬挨個問候了一遍。」
江辰忍俊不禁。
崔文沒有計較,好奇催促:「然後呢?」
「別無選擇的你只能不情不願的交出金子。可哪知道茶商接過後,當場切開一角,裡面竟然是銅。你懵了。」
沒錯。
崔文確實懵了。
「啪,驚堂木又響,大膽刁民,竟敢戲弄本官。」方晴似乎越講越投入,繪聲繪色,江辰隱約間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女孩。
「你趕忙解釋我挖到的就是假的。茶商立馬反問,假的你能挖十天?你終於意識到好像哪裡不太對,卻百口莫辯,驚堂木被拍的啪啪作響。來人啊,上大刑上大刑。你瞬間心驚膽戰,就你這小身板,怎麼扛得住?一板子就能把你送去奈何橋收費站了,於是走投無路的你只能認罪畫押。但兩塊金子,你哪裡還得起。」
是啊。
還不起啊。
崔文下意識點頭。
「於是你只能欠下賣身契,答應為茶商打工來抵債。不僅僅你,村里挖到金子的人,最終全都被供了出來。於是茶商不僅免費把荒開了,還獲得了一大批奴隸,為了運茶,他修了橋,鋪了路,間接方便了村民,因此大家都稱讚他為大善人,當初騙他們上山開荒的事逐漸被忘卻。而只有在山上種茶的你們,沒齒難忘,可是你們毫無辦法,只能低頭看著手指的血泡和老繭,潸然淚下。」
「歹毒,太歹毒了!」
崔文咬牙切齒。
沒辦法。
第二人稱的代入感太強了。
江辰輕咳一聲,或許是醋不小心加多了,有點酸。
「故事還沒完呢。其實茶商本來就是這個村的,只不過祖上被整個村合起伙來侵占了土地財產,甚至祖輩丟掉了性命,被迫之下才背井離鄉。」
畫龍點睛!
崔文僵住。
怎麼這麼多反轉?
「愣著幹什麼。」
江辰不知何時已經放下筷子,抬起手。
「鼓掌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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