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指尖上傳來的輕柔觸感,緩緩匯成一汪流泉,不知不覺將她牢裹其中。

  浮浮沉沉中,她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但這懷抱的氣息太過熟悉,她一時不想掙脫,任自己的手被牽住輕吻,鴕鳥似的埋在對方懷裡。

  半晌,她才開口,聲音悶悶地從衣服里傳出:「……陸衍?」

  期待的那個聲音卻沒有響起。

  心臟漏跳了一拍,她有些惶然地抬起頭,便撞入了一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眸中。

  陸衍低垂著眼,裡面萬種情緒一閃而過,像靜海深處涌動的波濤,將她直直拽入其中,就要一同沉淪。

  她眨了眨眼,發現那眼神又變回波瀾不驚的樣子,山雨欲來前的異象好像只是錯覺。

  見她抬起頭看著自己,本就巴掌大的臉由於驚慌而有些蒼白,一雙眼睛濕漉漉的,看著十分可憐。

  陸衍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才淡淡道:「嗯,是我。」

  對方卻迫不及待一把將手抽了出來。

  「……」他正有些疑惑,一個溫軟的身體撲了過來,將他摟住,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胸膛處響起。

  「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明明那麼軟,不像刀也不像劍,」陸衍想,「為什麼會是利刃穿心而過的感覺。」

  姜沉離見陸衍清醒過來,大喜大悲間,不自覺用上全身的力氣抱住他。

  宣洩完心中情緒後,她稍稍冷靜下來,正想放開手,陸衍卻突然動了動。

  下一秒,她也被一雙長臂摟住,還有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我就在這兒,怎會見不到。」

  想放手的念頭頃刻煙消雲散,世間萬物都渺漫起來。

  被陸衍溫柔地抱著,她忽然生出了一個任性的想法,如果就這樣不放手,是不是就可以永遠不用跟陸衍分開。

  被晾在一旁的陳子義,在數清了天花板上究竟有幾個窟窿時,終於忍無可忍,揭竿而起道。

  「我說!」

  他怒道,然後在陸衍涼涼的視線中越來越小聲,「咱們是不是想辦法先逃命……再互訴衷腸……鶼鰈情深……兒女雙全……也不遲……」

  被陸衍凝視的時間已經打破以往的記錄,而且很有可能達到了此生的巔峰。

  陳子義在作死的邊緣懸崖勒馬,做出一個你們請便的手勢,接著去研究天花板上窟窿的奧秘去了。

  他仰著頭,迎著漫天紛揚的黑絮流淚:「怪不得剛剛就覺得這個人好可怕,原來是陸師兄假扮的,但這麼一想,好像更可怕了,嚶。」

  姜沉離其實只是想任性一小會兒,聽見陳子義的聲音後,已經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對陸衍道:「放開我吧,我們先想辦法離開。」

  然而陸衍卻沒動,手下的力道也未變,她有些奇怪,又問了一句:「陸衍?」

  這次,陸衍終於緩緩放開了她。

  姜沉離從陸衍懷裡抬起頭,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她第一時間打量著陸衍的狀態,只見他的神色比剛才平靜些許,神智已經清醒了過來,目光也不再茫然。

  她趁此機會,連忙將方才與祁霄通感的見聞粗略說與陸衍聽,包括幽氏與祁霄的身份,魔皇的意圖等等。

  但說到陸岳橫時,她猶豫了一會,沒有將其四處尋找與聞清相似之人的事說出來,只說因為陸岳橫幫助任行隱瞞此事,才惹來祁霄的怨恨。

  畢竟現在還不知道陸岳橫如此行事的目的,還是先不要說出來,白白讓陸衍分心。

  陸衍默默聽著,等她說完後,神色有些怪異,正要開口對她說些什麼,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了。

  一旁的祁霄一直試圖打破她的禁錮,見陸衍恢復意識,更加憤怒。

  他劈手打來一團黑霧:「你究竟在幹什麼?

  不是說萬無一失嗎?

  !」

  姜沉離心中一沉,祁霄這是在聯繫魔皇。

  「你急什麼……若你能取來生魂,我便能輕易控制他,才不用這麼大費周章。」

  片刻後,魔皇的聲音果然響起,語氣一如祁霄回憶中那樣,散漫而邪性,「陸衍,你不愧是值得我等待百年的容器,僅憑意志力就能抗衡我的神識。」

  「但很可惜,」魔皇在簌簌下落的黑絮里輕笑一聲,「你的血已入祭台,陣法啟動後不可回還,你能忍一時,但能忍一世嗎?」

  聽見魔皇的話,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不敢細想陸衍正忍受著怎樣的痛苦。

  「不如這樣,我答應放過你的道侶和宗門,作為交換,你將身體獻給我。」

  姜沉離怒極反笑:「做你的春秋大夢,只管永生永世回窮極淵呆著吧。」

  魔皇現身,她不得不再次面對現實,雖然陸衍此時是清醒了過來,但聽魔皇勝券在握的語氣,還不知能撐多久,他們頭上仍有把利劍高掛而懸。

  她咬咬牙,心說不如還是按照方才的決定,使用宗門秘法將陸衍救出來,若運氣好,說不定她也能有一線生機。

  陸衍反而是最淡定的那個人,察覺到身邊人的糾結,偏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突然問道:「是你把祁霄關起來了?」

  陳子義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能插話的機會,立刻從研究天花板的活動抽身而出:「是啊,陸師兄你是不知道,方才姜師姐可神勇了,簡直是大殺四方……嗷!」

  姜沉離掐了陳子義一把,心虛道:「生死一線之際,境界總會被逼得精進一點,有什麼好奇怪的。」

  陸衍皺著眉打量她的臉色,沉吟一會才道:「是我的錯。」

  姜沉離一愣,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方才任行開啟的密道里居然又傳來腳步聲。

  愕然中,她循聲望去,只見來人不疾不徐走下台階,身穿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竟然是洛連川。

  洛連川走到祁霄身旁,默默站定,皆著白衣的兩人一左一右映入眼帘。

  姜沉離心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由於才結束通感,她對祁霄當年的模樣可以說是記憶猶新。

  正因如此,洛連川出現後她才猛然發覺,若論氣勢打扮,這兩人著實十分相似,若不是洛連川的年紀對不上,她真要懷疑陸岳橫這印堂有些發綠。

  祁霄看見洛連川,也是極為驚訝:「你怎麼會在這裡?

  !」

  洛連川握緊了拳,卻沒有回答,而是遙遙對陸衍道:「我找到了雲流宗宗主的密室。」

  千頭萬緒中,姜沉離直覺陸衍背著自己幹了什麼,轉頭狐疑地打量他。

  陸衍早就知道雲流宗有問題?

  這麼一想,她當時問陸衍雲流宗的事時,他是這麼回答的:「知道你要問什麼。

  等明日驗證了你的話後,我自會告訴你。」

  確實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當初你不是問過我,如何在捉捕胡融前引開了洛連川。」

  陸衍偏頭咳了咳,竟心虛到不敢直視她。

  「幻境使我想起了某些事,於是同他做了筆交易。」

  姜沉離一愣。

  自從幻陣過後,洛連川確實有些反常,不僅經常心不在焉,還去藏書閣查陸岳橫的卷宗,甚至不久前還因為心事重重,沒有維持住形象,怒斥了搗亂的外門弟子。

  雖然這些行為確實奇怪,但與原著倒也對得上,她便沒有在意,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陸衍的功勞。

  而能讓洛連川改變心意的除了女主,想來就只有……

  「你因幻境想起了幼時的事,從中發現了幽氏不同尋常,」姜沉離想通後,咬牙切齒道,「並用此事作為籌碼,與洛連川達成了交易……那為何不肯跟我講?」

  陸衍冷哼一聲:「就算不講你不是也能夢到他。」

  姜沉離簡直對他無語了:「這是一回事嗎?

  怎麼原來沒看出你這么小心眼?」

  原來陸衍不是因聞清之事退縮,而是他從幻境回來就發現了幽氏的秘密,察覺到此事與魔皇有關,於是瞞著她暗中調查這一切,還不讓她插手。

  但生氣歸生氣,她仍有地方沒想通,陸衍既然發現幽氏是魔族,卻沒有選擇揭發她,反而查到了雲流宗的頭上,這是為何?

  陸衍看了看她的臉色:「所以我已承認是我不對,但此事兇險,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

  聽見他們提及幽氏,祁霄想沖開禁錮的動作愈發激烈,此時終於忍不住對洛連川怒吼:「我已經暗中將你與魔皇之女送回了地面,你為何又要回來?

  !」

  他指向陸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只要這人一日不除,宗主之位便不可能落到你的頭上。

  你如今居然還與他一齊行事,你到底知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姜沉離一陣頭疼,想跟祁霄說出幽氏的身份,讓他及時收手,洛連川卻搶先開口了。

  「你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你要死怎麼不死的乾淨一點。」

  洛連川冷笑道,指著祁霄刻的那排字,「你知道我方才在這裡確認你的身份時,有多想一劍殺了你嗎?」

  「當初要不是你多嘴,同她說要去解決黑霧,她也不會因為調查你的死因,發現了任行有問題,她便還能作一個與世無爭的凡人……」

  「你以為我真在乎什麼宗主之位?

  !」

  洛連川說著,竟大笑起來。

  「枉我一直認為她培養我是為了一個名分,我便一直按照她的喜好,穿白衣,做個毫不出錯的兒子,爭取父親的喜愛。

  然而她卻只是通過此舉懷念你,她不愛我,也不愛父親,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祁霄愣在原地,驚疑不定,似乎想問很多,最終卻只說了一句:「……什麼凡人?」

  洛連川神情驟然冷下來:「你還不知道嗎?

  她便是當年從魔皇手底叛逃的女祭司,本已自封魔脈,為了你才以這幅凡人之攪進這趟渾水,即便發現了黑霧與魔皇有關,她也沒有想著逃走,甚至……」

  說到這,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疲憊,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向祭台走來,留祁霄獨自一人呆立。

  「好在我翻找她收集的資料時,發現她只查出了任行與魔皇有牽扯,礙於身份不知如何揭穿,卻沒有發現你還活著。

  今日我便把你連同這些黑霧一起葬在此處,這樣你在她心中,便永遠是那個完美的祁霄了。」

  姜沉離這才明白陸衍為何能察覺到雲流宗有問題,原來幽氏當年也不甘承認祁霄因黑霧而死,還因此查出了雲流宗與魔皇有牽連。

  陸衍想必先是以幽氏魔族的身份限制了洛連川,兩人在調查中發現了她的經歷,洛連川為了不讓魔皇威脅到幽氏與他自己,只能繼續與陸衍合作。

  洛連川走近,嫌棄地看了看癱在台下的任行,那神情簡直不像原來的他了。

  他躍上高台,發現了陸衍身上的鏈子,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你把自己折進去了?

  別指望我會救你。」

  沒有搭理洛連川的挑釁,陸衍淡淡道:「發現了什麼。」

  「雲流宗幾位先輩的確留有後招,若此處秘密暴露或者魔皇有異,便引爆禁制,爆發出的力量足以毀去這座祭台。」

  乍聽有辦法毀了這座祭台,姜沉離卻沒有興奮之意。

  原因無他,若此事真這樣簡單,當年幾位先輩也不會以身為祭,將這座祭台藏了起來。

  果然,洛連川接著說:「需有一人帶著信物,到達地宮深處的陣眼,不斷注靈催動信物,引起陣眼共鳴,方能引爆禁制。」

  陸衍很快抓住了重點:「一人?」

  洛連川斬釘截鐵道:「僅容一人注靈,信物產生波動越純粹,引爆禁制的威力才會越強烈。

  但根據卷宗所述,催動信物所需的靈力……我與你加起來都不夠。」

  沉默一會,陸衍才問道:「陣眼是否就是這座祭台。」

  洛連川點了點頭:「沒錯。」

  姜沉離不知陸衍在想什麼,卻直覺不是好事,她正要問他,方才鼓動陸衍不成的魔皇,此時突然開口了:「聞鶯,這就是你兒子?

  沒你當年半分魄力。」

  姜沉離一驚,只見他話音剛落,一陣黑霧落下,裡面的人漸漸顯形。

  竟然是挾持著一個人的陳阿婆。

  洛連川見狀目眥欲裂:「母親!」

  祁霄愣愣地與突然出現的幽氏四目相接,片刻後狼狽扭過頭。

  他先是喚了兩聲陳阿婆,發現她目光呆滯,對自己的聲音毫無反應,轉而又對魔皇怒道:「這是什麼意思?」

  魔皇得意洋洋道:「既然已聯繫上舊部,當然要做萬全準備,只靠你這個廢物如何能成事?

  不過騙了你這麼久,你方才倒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便不用我再介紹了吧。」

  他不再理會祁霄,顯然另一人更能引起他的興趣:「幽聞鶯,你當初叛逃時應該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是會栽到我的手上,你的情人為我所用,這算不算報應?」

  幽氏收回落在祁霄身上的視線,淺淺一笑:「如今我同凡人無異,你卻還要派人綁著我,又何嘗不是從骨子裡懼怕我。」

  魔皇冷哼一聲:「不用拿話刺激我,本來沒想這麼快打草驚蛇,但誰料這小子是個啃不動的硬骨——把人帶過來。」

  陳阿婆如同提線木偶般應聲而動,將幽氏壓到祭台下。

  他們齊齊看著陳阿婆抵在幽氏胸口的尖刀,一時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我要你說出與陸岳橫的秘密,直到這小子心神大亂為止,否則,我就殺了祁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