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姜沉離發現物理攻勢對「陳阿婆」毫無作用後,意識到了什麼,連忙看向那座圓台。

  只見圓台像一顆巨大植物的根莖,貪婪地將血一滴不剩吸進了身體,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下一秒,四角石柱的符文里浮起猩紅的幽光,黑鏈紛紛從柱身中竄出,迅速而準確地纏住了陸衍的四肢。

  陸衍皺了皺眉,立刻抬劍砍向左手的鏈條,她也立刻蹲下來,拔出腰間的小刀,試圖斬斷他腳上的鏈條。

  只是這鏈子似乎和黑霧是同樣的材質,雖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打散,可沒過一會,卻又會迅速凝聚成型,延展性極好。

  除了擺脫不掉,一時倒也限制不了陸衍的動作。

  雖說是這樣,但這些鏈子在她眼裡,卻仍然像蟄伏的毒蛇,不知什麼時候會暴起咬陸衍一口,這個想法一經生出,無數紛亂的念頭也跟著湧現——

  這血肯定是誓心台上陸衍被扶金死士奪走的那管,如今落到了陳阿婆手上,只能說明祁霄的確就是面具人。

  既然他現在肯拿出這管岳,必定留有後招,但支撐禁制的能源還沒有找到,現在他們都用不了靈力,到時該如何對抗?

  即便黑霧仍然散開又聚,姜沉離仍機械地重複著手中的動作,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一絲慰藉。

  發現這些鏈條無法用刀劍對付後,陸衍收起了凝江,卻發現身下的人還沒有放棄。

  他低下頭,看著她蹲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脖子蔫蔫地垂著,因此而形成的弧線卻很倔強,仿佛要與這些鏈子斗到地老天荒。

  一次次用盡全力地握刀揮刀,她漸漸感到刀柄變得如同烙鐵般,仿佛能燎下一塊掌心的皮膚,但她還是不想停下來。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阻止了她的動作。

  是陸衍的手。

  她急得想甩開陸衍,不料他卻握得很穩,她沒有成功,還是被抓住了。

  「……」姜沉離被握住後渾身一僵,沉默一會兒,猛地抬起頭,「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仗著知道這段劇情,非要陸衍跟著來,也不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

  「是我太心急,為了改變結局,反而變得一團糟了。」

  在陸衍澄澈如鏡的目光里,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愧疚與懊悔腐蝕著心脈,這一瞬,她幾乎語無倫次,想要把一切都和盤托出。

  陸衍看著她糾結掙扎的眼神,忽然伸出手,取走了她手中的小刀。

  「某人好像說過,她怕疼又怕死,不會輕易受傷。」

  姜沉離手中一空,被劇烈動作折磨的掌心才後知後覺的灼燒起來。

  陸衍將她拉起來,牽住她的手淡淡道:「我答應的事,從不後悔。」

  看著陸衍毫無玩笑意味的神色,她的目光終于堅定,暗暗下定了決心。

  她用力回握住陸衍的手,像那天墟海廣場上答應他的一樣,輕聲道:「我也是。」

  陳阿婆看了這邊一眼,似乎認定在沒有靈力的情況下,他們掀不起什麼風浪,於是向孟若的方向慢悠悠走去,腳步停在高台的邊緣,像個居高臨下的審判者,等著罪人的狡辯。

  短短几步路,她喉間被陸衍割出的傷口已經癒合,不再有黑霧湧出,從她佝僂乾瘦的背影和荒草一樣的頭髮來看,儼然恢復成了一位普通老太太模樣。

  「這不可能,」一旁的陳子義滿臉沒睡醒的表情,顯然也是這麼想的,「我背著您走了這麼久,您身上明明只有凡人的氣息,我不會認錯……」

  他話音未落,便被孟若的一聲尖叫打斷了。

  陳阿婆突然從高台跳下,直直摔到地面,上了年紀的骨骼經受不住如此衝擊,落地時發出「咔嚓」幾聲尖利的脆響。

  她兩隻的小腿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八成已經骨折了,整個人躺在地上,像只被拆得七零八碎的木偶。

  陳子義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瞬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陳阿婆維持著摔下來的姿勢,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關節破碎處漸漸升騰起黑霧。

  「剛剛不是還挺精神的,現在倒害怕起我這個老婆子了?

  你的狗鼻子沒聞錯,只是這具空殼子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也不知道還算不算個人了。」

  嘲笑完陳子義,她僅剩的那點人氣也消弭了,像具披著樹皮的空心枯木,緩緩轉動眼珠,視線攀上了孟若。

  「怎麼不回答我,」她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鑽進皮膚,拷問對方的靈魂,「留下的人又做了什麼?」

  孟若如願得見折磨雲流宗十餘年的黑霧,卻沒有什麼如釋重負的跡象,反而呆滯地微微搖了搖。

  「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讓我幫你回憶回憶。」

  見對方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陳阿婆有些不耐煩。

  「雲流宗里漸漸有種說法流傳開來,由於祁霄魯莽行事,不僅丟了性命,還被這些黑霧吸取了力量,導致了它們的壯大。

  宗內有多少將此事怪到他頭上的,又有多少對他恨之入骨的,你難道會從未聽過?」

  孟若沉默一瞬,沒有否認:「的確有這種說法。

  但這只是一種極端的說法,他們多是嘴上發泄兩句,畢竟成日生命受到威脅……」

  「嘴上說說?」

  陳阿婆冷笑一聲,「宗內的事我沒資格提,但辱罵毆打那些為祁仙師說話的村民,也叫嘴上說說嗎?」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動作斷斷續續,摔斷的腿間仍由黑霧滴出。

  「我的孫子他還那么小,路都走不穩,只因為說了一句『祁仙師是好人』,就被你們雲流宗的幾個弟子吊在樹上整整一夜。」

  黑霧從陳阿婆鬆弛耷拉的眼皮里流出,不知還能不能算得上眼淚。

  「那是祁仙師走的第二個冬天,夜裡刺骨的冷,村里沒有一個人敢幫我說話,就怕招惹禍端。

  我跪在地上求了他們那麼久,他們還是狠心把地一個幾歲的孩童吊了上去,我抱著樹幹哭嚎了一夜,眼淚在臉上結了滿臉冰碴,也沒等到一個人救救我的孫子。

  第二天,確認了他們真的走了,才有人敢幫我把已經凍僵的孫子救下來。」

  孟若被陳阿婆眼裡這些勝似血淚的黑霧逼得無地自容,踉蹌地後退幾步:「這些……我並不知道……不可能……」

  「我把孫子埋了後,也奄奄一息地躺在他墳邊,打算就這樣陪他去了。」

  陳阿婆並不在意對方的反應,發泄一般自言自語道,「我這把老骨頭,要不是祁仙師……我還活著做什麼呢……」

  已經陷入恍惚中的她忽然抬起頭,仿佛看見了神跡,黑霧沉沉的眼眶裡都好似泛出了光。

  姜沉離順著陳阿婆的視線看過去,心中一沉,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道穿著白衣的身影踩著黑霧落下,臉上的銀質面具在昏沉火光下顯得陰森無比。

  他落到陳阿婆身邊,無奈地搖搖頭:「怎麼搞成這幅樣子。」

  祁霄伸手拂過陳阿婆的斷腿,手掌中黑霧源源不斷湧出鑽進傷口,片刻後,陳阿婆的腿又恢復如初。

  「祁師叔,」孟若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又驚又喜,「我是孟若,你還記得我嗎?

  原來你真的還活著……可你為什麼不回宗門?」

  祁霄偏頭看了一眼孟若,頓了頓,卻沒有理對方,反而朝著這邊點了點頭。

  「又見面了,陸衍。

  雖然沒有取到你的生魂,讓我很是難過,但好在我早已料到你有些難纏,於是和伏金族合作,做了兩手準備。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果然沒錯。

  我只是告訴那隻蠢蛇他兄長的屍骨被埋在這裡,它果然選擇耗費全身妖力,將仇人之女帶到這裡陪葬。

  可惜你與洛連川同為兄弟,怎會如此水火不容?

  若不是你懷疑他身負魔脈,並與魔皇之女勾結,否則依你的性子,決不會有心思跟蹤他。

  不過……也讓我有了可乘之機。」

  姜沉離握著陸衍的手一緊,祁霄不僅誤解了他們跟蹤洛連川的目的,而且居然隨口將這個驚天大秘密說了出來,這樣一來,山崖決裂已經迫在眉睫了。

  她壓下心頭的震動,偷偷看了看陸衍,發現他仍舊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想要立刻剷除對方的意思。

  此時再多糾結也無用,姜沉離穩下心神:「我才又想說,幹了這麼多偷雞摸狗的事,你還是不敢報上名號——祁霄,是該這麼稱呼你嗎?」

  只聽他冷哼一聲:「『祁霄』已經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世界上從未有過此人。」

  姜沉離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既然如此,你要為『祁霄』復仇,為何不找任宗主,反而盯著我們這些無名小輩?」

  「你要怪就怪陸岳橫吧,」祁霄抱著手臂,懶洋洋諷刺道,「至於任行那個廢物,你以為,雲流宗的地宮被我攪得天翻地覆,他還能穩坐大殿嗎?」

  自從被祁霄無視後,孟若就一直沉默,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祁師叔,你在說什麼?

  這裡怎麼可能是雲流宗的地宮?」

  大概由於計謀得逞,祁霄心情甚好,他偏頭打量孟若兩眼,似乎在回憶些什麼。

  半晌,他才回答道:「不如等任行來了,你再問問他,這些黑霧究竟是怎麼來的,那些喪命的弟子,又去了哪裡。」

  祁霄話音剛落,地面傳來一陣震動,四壁簌簌落下塵灰,緊挨的石柱緩緩拉開。

  從石柱縫隙里看過去,石室外的景象終於展現在眾人眼前。

  原來,這座石室周圍一圈,儘是被挖空的深坑,如同漂浮在海面的孤島,它也屹立在地底的深淵,靜靜注視著地獄的方向——

  深坑裡俱是累累骸骨,堆疊出一座座小山,細細分辨形狀的話,能認出其中有些是妖獸魔物,而有些,則屬於人類。

  它們無一例外,都朝著這座圓台的方向伸出只剩枯骨的手。

  仿佛即便肉身化為了塵土,也還在尋求著解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