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初秋時有微涼夜風,但陸衍如古井深潭的眼神比夜風還涼。

  聽見那些價值連城的藥丸他一顆也沒吃,姜沉離心痛萬分,一時激動上手詰問,如今被他擒住雙手,才醒悟過來自己又在陸衍生氣的邊緣反覆橫跳了。

  不過……她莫名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眼熟,她跟陸衍第一天見面時,是不是也這樣被他抓著手來著?

  「……我還不是因為太擔心你,」一回生二回熟,雖然這下又不能動彈了,但她遠比那個時候淡定多了,還能先行發難轉移話題,「別不承認了,你不吃藥是不是因為怕苦?」

  「……」陸衍看著她笑得別有深意的眼神,眼神閃爍了一瞬,放開她坐到了一邊,「物盡其用而已。」

  姜沉離旗開得勝,深感自己大有進步,攻略陸衍指日可待,於是飄飄然跟著爬起來,抱著雙膝和他排排坐,順著話題繼續聊天。

  「這麼說,其實皇上早就清醒了過來,今天只是演了這麼一場戲,只為了抓住元啟?

  那他……」

  怎麼不敢用清醒的狀態面對瑤瑤?

  雖然她話未說全,陸衍卻好像聽懂了她想說什麼:「胡融有一點沒說錯,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皇上……最終是明白了人妖殊途,才不願用現在的身份面對瑤瑤嗎?」

  姜沉離喃喃道。

  那個被萬般欺凌,僅僅渴望一隻虹妖相伴的小男孩,其實已經在那天的祭台上死去了。

  如今的元啟殺伐果決,卻也只敢借這場夢境,隔著千山萬水時移世易,讓那個早已不存在的小男孩,再來見一眼瑤瑤。

  今夜過去,涼亭焚盡,世間便只有無情的帝王,和一隻失意的灰狐狸。

  「他們三人其實都沒有錯,」姜沉離唏噓道,「只是造化弄人,讓本該平行的軌跡相交,卻讓原本糾纏的緣分斷開了……不過,好歹這件事也算解決啦。」

  這次在她威逼利誘下,陸衍出面接下拂事令並且救了元啟,導致洛連川無法放任元舟暗中上位,沒有得到這根金手指,肯定能算改變了原著的一個節點。

  興奮過後,各種壓下的複雜情緒從心底漫了上來,她索性將頭靠在併攏的雙膝上,盯著陸衍微仰的側臉。

  他好像真的在認真賞月。

  胡融三人的緣分剪不斷理還亂,那她和陸衍又算什麼?

  姜沉離的腦海里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她是異世靈魂暫且不提,本該成為陸衍的便宜弟媳的她,卻陰差陽錯成了他的道侶,他倆這應該算是——

  強求又再強求來的緣分,說不定都糾結得擰成了一個死結。

  被自己的想像的畫面逗得笑了一聲,聲音惹來了陸衍的側目:「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姜沉離眼裡都是笑意,對著陸衍打趣,「只是覺得我倆的緣分應該不像他們,肯定很結實。」

  他頗為困惑地眨了眨眼,眉眼浸在漫漫月光里,朦朧了幾分,溫柔到總讓她想起了絕版的少年陸衍。

  「胡融方才問你,若有一天你變得不像自己,我也在想……」姜沉離突然想要將這一幕永遠刻在腦海里,「你永遠都不要變好不好?」

  沒有後來的一系列悲劇,也沒有走火入魔的大反派,儘管眼前的他也並不完美,但她仍然想要陸衍永遠都只是現在的陸衍。

  陸衍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半晌,才淡淡道:「我變不變,又有什麼關係?」

  本來以為得不到陸衍的回應了,姜沉離已經無聊到用狗尾巴草編著指環,冷不防聽到他的聲音響起,於是隨口答道。

  「因為我只喜歡現在的你啊。」

  陸衍:「……」

  姜沉離「……」剛剛好像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她臉上騰地似火燒,開始胡言亂語:「我的意思是……你就保持現在這樣,修為厲害還如此聰明,我跟大家一樣,都喜……」

  咳了一聲後,陸衍打斷了她支支吾吾的辯白:「不是說過,我不是他,你在擔心什麼?」

  正愁找不到話題來緩解尷尬,姜沉離聞言,眼前一亮:「還能是什麼,當然是擔心面具人。

  上次天燈節的事你沒同父親說了沒?

  關於他的身份有沒有頭緒——」

  陸衍突然問道:「這是什麼?」

  「嗯……?」

  思路猛地被截斷,她愣愣地隨著陸衍的視線,低頭看去——

  發現他問的是方才自己隨手編的戒指,此刻正被她捏在指尖把玩。

  「——就是草戒指而已,」她有些莫名其妙,這東西看起來沒半點甜品的潛質,陸衍怎麼會感興趣,「你沒編過嗎?」

  陸衍長臂一伸,眨眼間,她手上的草戒指就落到了他的手裡。

  「沒有,上次在幻陣裡頭一次見你編。」

  姜沉離一愣,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少年陸衍和陸岳橫打架時,她在旁邊無聊到揪草的事。

  原來那個時候,陸衍也分了心思注意自己嗎?

  陸衍將草戒指對著月亮舉起來,對這個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傾注了它不該承受的注意力。

  於是,這個脆弱的草戒指,很快在陸衍摧殘下結束了它短暫的生命——

  「咔嚓」一聲,被陸衍捏扁了。

  陸衍:「……」

  「……」姜沉離嘆了口氣,陸衍好像還是很介懷他母親當年的死因,看來從他這裡很難探聽到上一輩的消息了。

  罷了,她從地上揪起幾根稍微粗壯一點的狗尾巴草,塞到陸衍手裡。

  月色這麼美,不想這些煩心事了。

  「你小時候不是挺頑皮的,怎麼這個都不會。

  肯定是你太能鬧騰了,別人都不跟你玩……來來來——今日我做個好人教教你。」

  姜沉離漂亮話說完,瞬間覺得有點不妥。

  她可沒跟陸衍講過她的幻境,陸衍後來也沒問過。

  照理說,她應該沒見過小時候的陸衍。

  「那什麼……我也是偶然聽別人提起過你兒時的英雄事跡,這不就碰巧想起來了?」

  萬幸的是,陸衍好像沒在意她這段話,舉著手中的狗尾巴草,滿臉求知若渴:「怎麼編?」

  「……」敢情剛才白緊張一頓,她撇了撇嘴,開始頗為自豪地指導陸衍,「好好看著啊!」

  她舉起手中的兩根草,示意陸衍也跟著她舉起來。

  陸衍果然乖乖照做了。

  「將這兩根草並排擺在一起,」她心中一陣暗爽,自己都沒察覺到,她說話的尾音也俏皮地揚了起來,「草莖彎到它的頭部,然後綁住。」

  「嗯……對。」

  這個學生好像有點聰明,膨脹的姜沉離瞬間有些索然無味,三下五除二編完手裡戒指戴上後,索性直接手把手教他。

  「像這樣……」她將陸衍的一隻手撫平展,比劃著名陸衍的指圍,「將兩根草莖形成的圓環調整到合適的大小……」

  陸衍沒有說話,安靜地任她擺弄自己的手。

  「……反覆交叉兩根草莖,打結後掐掉多餘的部分——」

  大功告成後,她挑了挑眉,讓陸衍看戴在他手上的草戒指。

  「諾,編好了,學會了嗎?」

  陸衍不可置否,打量著自己手上的草戒指。

  戒指上墜著狗尾巴草毛絨絨的部分,看起來就像一顆碩大的鑽石。

  姜沉離心情正好,天馬行空地想,這算婚戒的話,她也算包養了陸衍一回。

  「其實……」姜沉離壓低聲音,開始忽悠陸衍,「這個戒指,還有個別名。」

  陸衍似乎對草戒指的新鮮勁已經過了,倒也沒摘下來,只是又躺回地上,「嗯」了一聲,大約是表示他在聽。

  「……」這人仗著有除塵決,真是為所欲為,她一陣腹誹,身體卻很誠實地跟著躺下了,「……叫鑽石戒指。」

  「鑽石……」陸衍頓了頓,下意識複述了一遍,「是什麼?」

  「你可別跟別人講……」她繼續忽悠,「傳說有言,將這個戒指貼身放許多年,若它某天變成一顆晶瑩剔透名曰鑽石的靈石,就代表你的願望馬上能實現了。」

  她說完後,氣氛很是凝固了一會。

  半晌,陸衍微微側過頭,滿臉都寫著「你好像不清醒」。

  姜沉離其實也覺得方才太飄了,居然敢用這麼幼稚的無稽之談忽悠陸衍,於是自己找補了幾句。

  「這故事我小時候聽到過,其實是哄小孩兒的而已……我見你連草戒指也不會編,想必也沒聽過這個傳說,於是好心說出來,幫你彌補彌補童年的遺憾。」

  陸衍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側臉:「那你見過真正的鑽石嗎?」

  姜沉離想說,當然見過啊,商場櫥窗里買不起的那一排排不就是了。

  當然她也就敢在心裡過把癮,嘴上老老實實道:「都說了哄小孩兒的,怎麼可能見過。」

  「不說這個了,」她轉了個身,認真看著他,「陸衍,我知道你因為母親的事和父親有隔閡,但面具人的身份還是要儘快查出,他那麼恨父親,說不定母親的死其實和他有關呢?

  而且,他十幾年前就謀劃要害你,我真的很擔心……」

  擔心你變成書里那個不認識的那個反派。

  被人盯了十幾年的陸衍卻不見多少恐懼之色,反而漫不經心地問:「若我不變,你就能安心了?」

  姜沉離堅定地點了點頭。

  陸衍忽然撐起身子,伸手在她手上一拂,卸下了她指上剛剛編好的戒指,又將自己手上的摘下來,裹進一個微型的空心紅色靈球拋給她。

  她下意識接住了這顆琥珀般的草戒指靈球,陸衍的回答在寂靜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既然如此,那就等著它變成鑽石的那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