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傳奇
不知不覺,已是冬十二月。
鵝毛大雪,飄落在新豐境內,只一個晚上,便將整個世界變成了銀裝素裹的壯麗山河。
踩著厚厚的積雪,張越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五十六名軍官。
新豐保安曲的什長、隊率和屯長們。
未來,張越遠征時,要如臂指使的軍隊中堅。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張越沒有經歷過。
只在一些電影裡見過,但那些畫面,也都是一閃而過,帶有藝術加工的誇張和虛構。
倒是遊戲裡,更逼真一些。
無論是全戰還是騎砍,都揭示過一些東西。
不過,那基本都是西方歐陸的戰鬥方式,而不是東方中國的作戰方法。
東方戰爭,是怎麼打的?
宋襄公後,就再沒有人會傻乎乎的約定作戰地點、區域和時間了。
戰國的數百年戰火,更是徹底毀滅了舊貴族們文質彬彬的君子戰爭。
如今的戰爭,講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追求的是勝利,儘可能的殺死敵人,保全自己。
張越看過霍去病的手書,也讀過蘭台的漢軍出征報告簡牘。
心裏面,多多少少,對當代戰爭有所了解。
「立正!」
「敬禮!」
一身甲冑的胡建,帶著常遠等參謀,見著張越到來,立刻大聲下令。
瞬間,五十六名將官,齊刷刷的昂首挺胸,立正向前,同時舉起右手,擊打胸口。
這是張越專門設計的軍禮,用於軍中。
為的是避免繁文縟節,大家拜來拜去,也是為了樹立權威,培養軍官的條件反射。
軍隊,特別是中低級的軍官。
最不需要的,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打仗不是搞藝術創作。
可以天馬行空,可以腦洞大開。
打仗,需要的是執行命令、遵守紀律,千軍萬馬,宛如一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若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還要將軍做什麼?
這一點,是行之於任何時代,都可以稱得上真理的軍隊紀律。
像三哥那樣,自作主張,在港口玩飛彈,然後把自己炸了的『聰明人』在任何軍隊裡,都是要剔除的毒瘤。
而這些日子來,張越讓胡建等人,在此訓練的主要內容。
就是軍規軍紀。
屬於保安曲的軍規軍紀。
有後世的隊列訓練、坐姿、站姿、跑步等內容。
更有內務整理,讓這些軍官每日早晚迭豆腐塊。
還有一些力量訓練、體能訓練。
以增加他們的體脂、體能和意志力。
連續十餘日的訓練,讓這些從各處抽調或者考核選拔的軍官,終於開始具備了一絲後世近代軍人的氣質。
「稍息……」張越回了一個軍禮,然後踏步向前,對胡建道:「軍正,下發操典大綱!」
「諾!」胡建立正以軍禮答道。
然後,便帶著人,將早就抄錄好的五十六分訓練操典,分發了下去。
保安曲這支部隊,在張越看來是種子。
祂不僅僅將承接一個名為騎射的騎兵新時代,也將在未來,結束騎兵的霸權。
將世界引入一個新時代。
用全新的殺戮方式,來主宰戰爭。
故而,在一開始,張越對這些軍官的訓練方向,就是朝著近代的軍隊方向去的。
鐵一般的紀律、沒有思想的服從,以及高素質的文化修養、數學知識儲備。
五十六份冊子,很快就下發給了所有軍官。
每一個人都拿到了一套。
「爾等,儘快背熟、記牢其中內容……」張越朗聲道:「保安曲的兵員,將在未來半月募齊……」
「半個月後,所有不能熟記其中內容,不能準確運用其中知識者……」
「皆黷!」
「諾!」眾人聽著,齊聲答道。
「善!」張越揮手道:「那解散吧!」
「諾!」眾將昂首道,然後便整齊轉身,筆直列隊,在各自屯長的率領下回營。
…………………………
保安曲現下的編制,分為四個作戰屯。
每屯轄兩隊十什,加上屯長,再加上屯長的副官,一共是十四人。
以甲乙丙丁,各自為編。
經過了這十幾日的磨合,各屯上下,也都熟稔了起來。
回到營房,王啟年將發給自己的小冊子,拿在手裡,正要閱讀。
就聽到了屯長的聲音:「全體集合!」
他立刻起身,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甲冑,然後用著極為標準的步伐,走向營房的主帳。
只是十個呼吸的時間,所有人就全部到齊了。
每一個人都按照著各自官階,準確、整齊排列。
這是保安曲的規矩。
上級聚將,十息之內必須妝容整齊、準時到達。
衣冠不整者、不準時者和未能按照規定,站在規定地方的,統統觸犯軍法。
最低的懲罰也是十鞭!
嚴重者,將要開除軍籍,退還原籍!
這些日子來的訓練,已經清清楚楚的告訴了每一個人。
在這保安曲內,服從命令和遵守軍紀,是何等重要!
最初數日,保安曲內,甚至有屯長被當眾責罰,更是好幾個什長被退回原籍,然後換來替補的——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翹首以盼,在排隊,在等這營中有人犯錯。
起初,王啟年也犯了錯誤,被人狠狠的架在了轅門上,抽了十鞭子。
至今,背上依然火辣辣的疼。
這疼,讓他牢牢記住了自己的錯誤。
從此不敢再犯。
在軍帳門口,一個年輕將官,拿著名冊,走上前來,一一點名。
「陳選……」
「到……」
「張路……」
「到……」
「王啟年……」這將官叫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露出了笑容。
「到!」王啟年趕緊答應,然後昂著頭,看著那人。
因為,那是他的大舅子。
漢輕車將軍司馬安的長子司馬敬,現在的保安曲甲屯司馬(屯長的副手)。
十餘日前,王啟年被司馬家硬架著到了新房。
本以為,自己要娶的是什麼無鹽氏。
但婚宴上,見到的卻是一個婀娜美麗的少女。
當時,王啟年心裡便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規規矩矩的,派人請來母親,然後拜堂、結白首之盟,定同穴之約。
想著這些,王啟年就看著周遭的同袍。
一位位隊率、什長。
幾乎都是隴右系的子弟或者娶了隴右貴女的人。
這也是漢軍的傳統。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
比起冷冰冰的軍法、軍規和呆板的軍賞條例。
更能激勵士卒用死,凝聚士氣的,肯定是鄉黨、兄弟、袍澤之情。
從前,王啟年還不知道,但娶了上官家的女兒後,在妻子的教導下,便已經明白。
司馬敬規規矩矩的將名點完,然後轉身,對著軍帳稟報:「啟稟屯長,甲屯將官,計有隊率兩人、什長十人,屯司馬一人,今皆以到齊,請屯長示下!」
「辛苦司馬了……」帳中傳來屯長的聲音:「諸君請進吧……」
於是,眾人跟著司馬敬,走入軍帳中。
一入帳中,作為前隊隊率,王啟年便帶著自己的什長們,站到了左側,與後隊隊率陳選所率的伍長們相對而立。
每一個人都對應另外一個人。
一絲一毫,都沒有差錯。
這是十幾日來無數次重複訓練的成果。
「諸君請安坐……」屯長的聲音傳入耳中:「俺這裡正好有些濁酒,君等可自飲之!」
「諾!」王啟年和對面的陳選高聲應命。
然後就是各自的什長們。
然後大家,各自有序的後退,坐到位置上。
人人昂首挺胸,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屯長。
屯長是一個典型的粗獷丈夫,看上去三十來歲,滿臉的髯須,皮膚有些粗糙,在臉頰上有著一道深深的刀疤,看上去有些猙獰。
但也因此,變得很有威勢。
王啟年知道,屯長很有來頭!
是天子親自點的將,從長水校尉那邊空降來的。
據說曾與匈奴人,在浚稽山血戰,手下的人命起碼在兩位數以上。
「軍候下發的操典冊,大家都帶在身上吧……」屯長輕聲問道。
「回稟屯長,末將等都帶來了……」王啟年立刻起身答道。
對面的陳選也道:「末將等也都帶著……」
「善……」屯長站起身來,手裡拿著那本剛剛發下來的冊子,道:「軍候是霍冠軍、孫吳一般的人物,吾等有幸能在軍候麾下,是祖宗有德,才有的機會,君等不可懈怠,一定要認真學習、研究……」
「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尋常人幾輩子也未必能碰到的好事!」
王啟年聽著,重重的點頭。
冊子雖然還沒看,但軍候的名聲,哪個不知道?
一本《孫子兵法十三章》,讓天下兵法大家俯首。
近乎人人都說『使孫武復生,不過如此』。
如今有機會能在這樣的名將麾下學習,哪怕只是學個皮毛,怕也能受益終身,福澤子孫。
「俺和乙屯的黃屯長打了個賭……」
「十日之後,兩屯比較操典,敗者從此要稱勝者為兄……」
「直至下次比較……」
屯長呵呵的看著眾人,問道:「君等是想要當大兄還是仲弟?」
「自是大兄!」王啟年大聲說道。
其他人也都是群情激憤,紛紛道:「當然是得吾輩為兄……」
更有甚者,有什長道:「北地之人,不通文法,如何是我隴右將門的對手?」
那乙屯,正是北地系將官的地盤。
而漢軍內部,山頭林立。
北地系和隴右系,是其中最大的幾個山頭之一。
往年各自地圖炮,人身攻擊,是稀鬆尋常的事情。
如今,在這保安曲中,自也不能例外。
屯長看著眾人的情緒高昂,滿意的點點頭,道:「吾輩丈夫正該如此!」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軍中若要進步,就要爭奪他人的資糧,一步強、步步強!」
「但也不可輕敵!」屯長忽然話鋒一轉:「那黃德良,可非什麼善茬……」
「當初在浚稽山,其隨趙侍中,從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
「連匈奴的骨都侯,都有一個栽在他手裡!」
「當然……」屯長看著眾人的神色,猛然驕傲的道:「俺也非是等閒!」
「當初,俺跟著續公,屠了那扶樂國……」屯長頗為自傲的道:「俺一個人,便手刃了扶樂國那個奸相,將這反漢賤種的腦袋,掛到了玉門關的城樓上,迄今依然在那吹風……」
眾人聽著,都是肅然起敬。
王啟年更是瞪大了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天,自家的屯長的來頭。
承文候續公的部將啊!
承文候續相如,是如今漢家的英雄,備受推崇的豪傑。
這位英雄,生平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兩年前,也就是太始三年,帶著二十多騎,滅了西域的扶樂國。
一將帥二十騎而亡一國。
雖然有借了烏孫兵的緣故,但烏孫人也只是提供方便,並未直接參戰。
此役,續相如一馬當先,帶著部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了扶樂國的首都,奪門而入。
然後一路殺到王宮。
雖然西域小國眾多,最小的國家可能就是千把人。
但那扶樂國,卻是萬人之國。
有起碼上千的士兵,但在續相如的二十騎面前,該國的軍隊、貴族,都如牛羊一般,只能束手就擒。
只花了四個時辰,續相如便占領了整個扶樂國。
控制了王宮、城門和府庫。
然後,大搖大擺的押著扶樂王和他的妃嬪、大臣、貴族、財富和人口,回到了玉門關。
僅僅是其帶入玉門關的戰俘就是兩千五百人。
這還只是計算壯丁的數字。
婦孺老弱,未在其中。
二十人打一萬,而亡其國,擄其王,殺其相,俘其人口,更關鍵的是完整的帶回了漢境。
這就是一個活著的傳奇啊!
而現在,傳奇之一,就在面前。
「難怪俺聽著屯長的名字耳熟……」
「原來是他!」
「續公的左膀右臂——上官問!」
王啟年激動的想著,感覺與有榮焉。
在坊間的傳說中,這位上官公,當初只是一個玉門關的戍卒,聞說西域扶樂國國王受其奸相蠱惑,隔絕絲路,虐殺漢商,於是奮而罵道:「賊子,安敢輕漢,必殺之!」
便跟著續相如,一路奇襲數千里,在烏孫人掩護下,殺進扶樂國,殺了那個奸相。
真的是大丈夫當如是哉!
王啟年曾經為這位上官公的壯舉而陶醉,卻從未想到,有朝一日,可為其麾下之將。
而隨著上官問坦露自己的事跡和壯舉,整個甲屯,士氣高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