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抉擇(2)

  第669章 抉擇(2)

  延和元年冬十月甲子,時值正午,冬日的暖陽,溫暖這整個城市。

  大街小巷之中,一片歡樂祥和的過年氣氛。

  在這個日子,哪怕是長安城裡最窮的人家,也會拿出一年的積蓄,為家裡置辦許多新物件。

  多數孩子,都是在這一天,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新衣服和新玩具。

  甚至,能夠吃到以前吃不到的各色零食、小吃。

  而大人們,則在家裡內外,忙碌著、準備著祭祀先人。

  但,在靠近未央宮的周圍,以尚冠里大道和嵩街為核心的貴戚區、富商區。

  家家戶戶,都屏息凝神,時刻關注著未央宮的動靜。

  數不清的使者,驅策馳騁於道路之中,將一個個來自未央宮的最新消息傳回各自主人耳中。

  「大手筆啊!」當未央宮中傳回來了朝堂決定在青徐揚大興土木的事情後,無數人立刻就陷入了癲狂之中。

  國家,已經確定要進行數個超級工程了!

  揚州有越池工程,徐州有鴻溝2.0,超級計劃,至於青州,黃河治理和運河開鑿並舉!

  商人、豪強、官員、權貴,激動的無法自抑!

  所有人立刻都開始清點自己名下的訾產,特別是奴婢數量。

  每一個人都感覺,一座超級金礦,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哪怕只用合法手段,每一個人都將賺的盤滿缽滿。

  家族的財產,將在短時間內滾雪球,一年翻番,兩年十番都不是什麼夢!

  然而,很快,另外一個消息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感覺憤怒不已了!

  「那張蚩尤想幹什麼?」

  「混帳!」

  「該死!」

  「可惡至極!」

  無數的謾罵和狂怒,立刻就在數不清的貴族、官員、商人宅邸之中傳出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隧營計劃,就像釜底抽薪,使得許多人的美夢落空。

  成千上萬的五銖錢,數不清的黃橙橙的小可愛,忽然之間就不翼而飛。

  誰受得了?

  對於這些人來說,張越的行為,比匈奴人甚至是當初的輪台王國、大宛王國還要可恨!

  可是,偏偏,他們還無力對抗,甚至根本沒有能力來報復!

  報復張蚩尤?

  嫌命長嗎?

  只是看看這位權貴腳下的屍骨,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慄。

  丞相、太僕、帝姬、外戚、列侯、勛臣……

  他都已經打了一遍,砍了一遍了。

  就連諸侯王,也干趴了一個!

  在這個長安城裡,張蚩尤之名,在貴族二代圈子裡,已經堪比魔王,足可止小兒夜啼!

  反正,在現在是沒有什麼人,能提起膽量去對抗這位權貴了。

  甚至連公開議論的膽子也沒有!

  至於對抗?

  那就比報復張蚩尤還要難!

  最起碼,其實真要想辦法,不是沒有可能解決這個該死的傢伙。

  權貴們有著無數暗算和坑人的計策。

  明的不行,可以上暗箭嘛!

  這長安城裡,死的不明不白的大人物,又是一個兩個了。

  遠的不談,當朝天子統治期間,死因不明的大人物,就已經足夠組成一個加強連了!

  武安侯田蚡,曾經權傾朝野,但最終瘋癲而死。

  冠軍哀候霍膻,乃父遺澤加身,未及成年,就已經得到了整個漢軍邊塞將校的認可。

  無數人期待著他成年加冠,然後複製乃父的傳奇道路。

  然而,這個美夢在泰山腳下戛然而止。

  還有當初,匈奴單于的親弟弟,在長安,處於嚴密保護和重重防護之下,卻連半年都沒有撐過去就一命嗚呼。

  論玩陰謀,搞小動作,誰能比的過這些經營無數年,有著無數人脈的權貴?

  但,經過大朝議公議後的結論,卻是不可能推翻和對抗的。

  因為,這代表著,此事是得到了全天下所有官員、貴族的一致認可。

  是天下公議的結論!

  對抗它,等於與天下為敵。

  大漢帝國的專政鐵拳,在現在的威懾力,可是很可怕的!

  所以,這些人終歸也只能是罵罵咧咧幾句。

  然後忍著鑽心徹骨的痛,去琢磨自己該怎樣從中漁利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

  很快,就有聰明人發現,好像,其實,大概,這個事情還是有漁利的空間的嘛!

  東南大興土木,雖然勞動力貌似不缺了。

  但……

  物資呢?

  哪怕是修一條幾里長的渠道,也是鎬、釺的。

  東南規模如此龐大的水利建設工程,還能離得開各類工程物品的供應?

  而且,這麼多工程,就意味著需要大量官吏和人手。

  這都是自家的機會啊!

  這樣一想,大家就立刻行動了起來。

  有關係的找關係,沒關係的出錢攀關係。

  大朝議還未結束,各位朝臣,特別是九卿一級的重臣家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黃金、珍寶、珠玉,跟不要錢一樣的被塞在一個個大包小包的禮盒之中。

  美女、寶劍、土地,更是一下子就全部都冒了出來。

  反正,大家的訴求只有一個——請閣下務必手下俺這點微不足道的禮物。

  也沒有人會擔心,收禮的人,會不會拍拍屁股不認帳。

  拿錢辦事,替人消災,百年來這一規則,童叟無欺。

  只要收了錢,肯定會辦事!

  某些節草很高的人,甚至假如事情沒辦成,還會退款,簡直良心!

  ………………………………

  與此同時,宣室殿之中,朝會暫時告一段落,進入了中場休息時間。

  一個個侍女,端著茶水、瓜果和其他點心,進入殿中,奉給群臣食用。

  畢竟,很多人從昨夜開始,一直到現在,水米未進。

  年輕人還好,老臣和元老們,肯定hold不住的。

  特別是當今天子,自從接受了張越的建議後,就特別講究。

  一日三餐,肯定是定時的。

  甚至連飲食,都有著特別安排。

  就如同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這幾樣點心。

  主菜是用蹲鴟粉包裹著蒸出來的饅頭,其上點綴著肉醬,旁邊放著一小碟的魚子醬,深灰色的魚子,宛如珍珠一般。

  湯是一盅燕窩湯,湯汁晶瑩剔透,散發著無窮香氣,幾顆大棗,漂浮在其中。

  微微的嘗了一口燕窩湯,天子就看向殿中,正在低頭用膳的劉據父子,眉頭微微緊鎖,有些猶豫不決,始終無法最終下定決心。

  此時,距離張越提議,成立一個跨州郡的,統一指揮和負責隧營的施工建設、河道整修和防汛任務的官署,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此事,已經得到了群臣的一致認可,

  就連官署的名字,也有幾個候選了。

  但選誰去領導和控制這個官署,卻讓他無比頭疼和糾結。

  在理論上來說,他應該選太子劉據。

  畢竟,劉據是儲君,還曾多次監國,有著紮實的政治基礎和官員系統。

  而且,以儲君兼任總督治河、河防、水利、運河諸事,也確實可以告訴天下人,朝堂對此事的重視。

  但疑慮,卻是有的。

  這個兒子,萬一再搞砸了這個事情,如何收場?

  由之造成的影響,怎麼平復?

  這可不是李禹一案,大家悄悄的處置,甚至,連李禹的罪名,也只是貪污受賄,而非背主叛君。

  儘可能的幫劉據收拾了手尾。

  雖然在長安的朝臣之中,基本上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天下庶民與官員,基本都是茫然的。

  而這治河、水利之事,牽扯巨大。

  單單是計劃的隧營,就可能會有數以百萬的人民!

  所涉及的工程,更是涵蓋青徐揚,甚至還延伸到了三河地區,並在未來可能發展成為一個遍布整個長江黃河流域的超級官署。

  這樣的事情,萬一這個太子,再捅出簍子,做了錯誤的判斷。

  這影響的就是全天下!

  更麻煩的是,很可能再也無法向天下人隱瞞了。

  太子犯錯,一定廣為人知,那就是糟糕透頂!

  因為,他將可能會成為一個不再完美的君王!

  君王不完美了,就表明其身上的光環褪去,再也不能永遠正確,永遠光輝!

  雖然,劉據只是太子,並非天子。

  但總歸會傷害劉氏的統治合法性和政權的神聖性。

  太宗皇帝勞苦一生,好不容易才在天下人面前樹立的聖天子形象就可能要出現一道裂縫。

  作為孫輩,天子可不想,太宗皇帝的努力,在自己手裡葬送。

  但不選太子,就只有長孫劉進可以選。

  當然,在理論上,他還可以從昌邑王劉髆、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里選。

  甚至還可以讓小皇子劉弗陵去掛個名,而將此事在事實上委託於多位重臣聯合監管。

  但這終究也只是理論可行,現實中,他真要這麼做了。

  保證第二天,整個北闕城樓下,都會擠滿勸諫的士大夫貴族。

  而且,這種事情,又不是開玩笑的。

  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讓其他兒子,出任這樣的重任。

  等於宣告天下——朕要廢太子!這立刻就會使國家分裂!

  所以,他只能在劉據和劉進之中二選一。

  劉進相較於乃父,優點當然是有不少的。

  首先,這個長孫年輕,年輕就意味著可塑性極強,若讓劉進去負責此事,經過這治河工程和其他運河工程的捶打,不用五年就能鍛鍊出來!

  更可在這其中,學習如何處理郡國、地方、諸侯的矛盾,並知道該如何協調各方利益。

  這可是書本上根本學不到的東西。

  不必擔心,重蹈魯哀公的覆轍。

  其次,劉進沒有受到過太多利益集團的牽扯,本身相當乾淨,這意味著,他可以更好和更恰當的處置各類事情。

  又有張子重在旁輔佐,以這個臣子最近展現出來的手腕和果決,也就不必擔心,這個長孫到了地方會被地方胥吏絆住手腳。

  只是,這缺點和弊端,也同樣突出。

  主要是年輕,根基太淺,身邊沒有什麼人。

  除了一個張子重,似乎還不錯,就沒有了其他夠分量的臣子了。

  若貿然讓其承擔這樣的重任,且不說能不能把握分寸,控制力度。

  恐怕,就連架子都很難搭起來!

  故而,天子內心糾結不已,權衡不定。

  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燕窩湯,天子微微的嘆了口氣,然後就對身側一直站著的張安世,低聲問道:「尚書令,卿覺得,太子與長孫,孰能擔當大任?」

  張安世聞言,嚇了一大跳,立刻就輕聲答道:「臣愚鈍,安知此事?」

  天子聞言,失望的搖了搖頭,低聲嘆道:「也對,卿非汲長孺……」

  若是汲長孺在,一定會給自己一個答案的!

  那個頑固的老傢伙,雖然脾氣犟,但敢說實話,敢講真話,特別是敢講那些他不喜歡或者在旁人眼裡以為是禁忌的話。

  可惜,他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自汲長孺後,再也沒有一個敢於冒著他發怒的風險,講真話的近臣。

  甚至,為了爭辯,能跟著他這個皇帝一起去上廁所,蹲在在門口,喋喋不休。

  汲長孺活著的時候,天子覺得胍噪,就打發這個傢伙去了淮陽。

  然而,等汲長孺一死,他就不可避免的常常懷念。

  張安世聽著,不敢答話,只是恭身彎腰。心裏面卻是稍有吐槽:「這滿朝上下,誰能跟汲黯比資歷啊?」

  若他有汲黯的資歷,大約也能有那個膽子!

  可惜沒有!

  天子卻是放下勺子,朝在御階下的坐席上大快朵頤的張越招了招手,道:「卿近前來……」

  張越一見,連忙放下餐具,小心翼翼的提起綬帶,亦步亦趨,走上御階,來到天子御座前,拜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朝他招手,道:「卿再近前來……」

  張越看了看左右,提起綬帶,再向前幾步,來到了天子面前。

  「朕問問卿……」天子輕聲:「依卿之見,太子和長孫,誰更適合去主持河道工程?」

  張越一聽,嚇得寒毛倒立!

  這是送命題啊!

  可又不敢不回答,好在,他還有些機智,立刻想起了後世幾位聰明人的答案,立刻拜道:「陛下,臣以為,這個問題陛下不該問臣,陛下應當去問家上和長孫殿下,看看家上和長孫的意願啊!」

  「若是有志於此,陛下自然會做出聖裁的!」

  天子聽著,眼睛一亮,揮手道:「朕知道了……」

  是啊,自己應該去問問太子和長孫,看看他們兩個的態度。

  若有人不想去,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