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2)

  此刻,數百名士子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張越身上。♔✌ 69รħuЖ.Ⓒㄖ𝔪 💢🍮

  很多人,甚至開始悄悄的將身子後挪,準備隨時跑路。

  若這張子重果真被坐實了欺世盜名,盜取自己恩師的書與文章,為自己之有。

  那……

  自己等人,豈非是助紂為虐?

  名聲立刻就要臭大街!

  所以,還是跑路吧,當做沒有來過這甲亭好了。

  只有少數幾個張越的死忠粉和腦殘粉,緊緊握住了拳頭。

  特別是那陳越、陳航兄弟,甚至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他們與張越其實接觸也就那麼幾次。

  但,陳越和陳航,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早晨,那個站在山腳下,對他們兄弟拱手作揖,親切熱忱的年輕人。

  「今日吾當在午間於亭中開講,講數術計取之事,諸君若有空閒,可來一聽……」

  這句話,雖然平常,但卻溫暖他們的心,讓他們感受到了尊重、重視以及友誼。

  這幾日聽講下來,陳越兄弟更是深佩張越的學問、為人。

  「君以國士待之,吾以國士報之!」陳越在心裡暗道,然後他低聲對自己的弟弟說:「若事有不逮,吾等兄弟便以死報張君之恩!」

  陳航聞言,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自戰國以來,忠義死節之士,素來層出不窮。

  古有豫讓,為償智伯知遇之恩,便捨生忘死,窮盡一切手段,為智伯復仇。

  趙襄子見而嘆道:「義士也,吾謹避之耳!」

  又有聶政,為報嚴仲子之恩,白虹貫日,單槍匹馬,直入韓國相府,於萬軍叢中,取俠累性命於手中。

  仁人志士,義士英雄。

  在中國從不曾少。

  而在竹棚之中,劉進也稍稍的站起身來。

  旁人不知,他還不知道嗎?

  此子,可是經過了他祖父考核的大才!

  且不論其餘,單就一點,倘若黃家真有此子的見識和手段,怎會蝸居於驪山之中,連個泡泡都不敢冒?

  「看來……」劉進在心裡說道:「南陵縣遲遲不派官吏來此的癥結找到了……」

  他又不笨!

  事實上,他聰明的很。•

  只是被人局限和固定了視角。

  深深的出了一口氣,劉進悄悄的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等他反應過來,劉進愕然的摸了摸鼻子。

  「為何,吾方才竟想為這張子重拔劍而起?」劉進有些迷糊的想道。

  老師們曾經連續數年,持之以恆的灌輸給他『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曲中矣』的思想。

  幾乎使他養成了條件反射。

  過去,他曾經無數次為他的表哥們,不管是姓衛的還是姓公孫的,在祖父面前遮掩一些事情。

  但現在……

  面對表哥,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幫助這個張子重!

  「孤這是怎麼了?」劉進喃喃自語起來。

  他低下頭,想起了自己與這張子重接觸以來的點點滴滴。

  他告訴了自己,很多殘酷的真相。

  他讓自己長久以來深信的事物崩塌。

  他讓自己迷茫不安……

  但是……

  「他是孤的朋友啊……」劉進忽然低聲嘆著。

  什麼是朋友?

  志同道合,才叫朋友!

  易云:君子以朋友講習。

  在過去的小纂之中,友字,是兩隻上下緊靠在一起的右手。

  而這張子重,為人慷慨好義,學識淵博,對國家和人民,充滿熱情。

  他不以門戶之見,不用階級之分(漢代有階級這個詞語,賈誼有階級論),廣授寒門士子書簡,又講數術之義。 謁演

  這樣的人,確實夠資格,成為他的朋友。也可以成為他的朋友。

  可以推心置腹,可以無所不談的朋友。

  皇孫的朋友!

  「孤之友,誰敢欺?」劉進再次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古人說,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

  他不是天子,但是皇長孫。

  長孫之怒,怎麼著也要有人掉腦袋!

  但他不急於起身,他想看看,想要知道,自己的親戚,老師們口中,與他是骨肉之盟,手足之親的親戚們,到底是怎麼對待百姓,如何對待臣民的?

  「孤,想要求個心死……」他在心裡長嘆著。

  既希望可以看到幾乎被猜到的未來,又不敢面對這樣的事實。

  以至於,他的手都有些發抖。

  他有種直覺,恐怕今日之後,舊日之劉進將死,而新的劉進將生!

  ……………………………………………………

  張越抬起頭,滿臉微笑的迎上黃冉的眼神,他輕聲嘆道:「恐怕要讓黃公失望了……」

  「本月已丑日,黃公已與吾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他輕輕從懷中取出那份當日黃冉給他的帛書,丟到地上,閉著眼睛念道:「今有逆徒張子重,為人輕浮,擅啟事端,吾再三教訓,屢教不改,是謂朽木不可雕也,為免有辱門牆,今除其名,自今往後,張子重與吾再無瓜葛!」

  「驪山黃恢,延和元年夏四月已丑!」

  黃冉聞言,為之一堵。

  這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

  在他的預想中,這個小師弟即使不認他這個師兄的話,卻必定沒有那個膽子和膽色來反抗!

  就算見面不能跪地淚流滿面,懇請再回自己父親的門牆,也該會攝於自己而慌不擇路。

  然而,現在,這個小師弟卻是冷漠無比,完全就像換了一個人。

  好在,江公子已經幫他想到了此子可能的反擊,所以,他不慌不忙的道:「孽障!還不是汝盜我父之書,為吾發覺,這才被吾父逐出門牆!」

  「如今竟敢狹此狡辯?」黃冉轉身,對身後的公孫柔拜道:「請公孫公子為吾作證!此子狂勃無禮,盜我父之書,曲世阿名!」

  這正是要他一定咬死的關鍵。

  只要坐實了對方盜書、欺世之名,就可以當場格殺!

  坐不實也沒有關係!

  等會江公子就會帶官吏來,直接枷鎖之,然後格殺之!

  誰還敢為他告狀不成?

  公孫柔聞言,冷笑一聲,然後對周圍士子們大聲說道:「吾公孫柔,當朝丞相葛繹候之孫,太僕公孫敬聲之子,今在此為黃兄作證!」

  接著,那王大就撲通一聲,跪著爬到公孫柔面前,拜道:「公孫公子,吾乃甲亭王大,與這張氏乃是鄉鄰,以吾所知,這張氏子素來平平無奇,籍籍無名,卻忽有大名傳出,必是盜黃氏之書,黃公之言,據為己有!」

  「善!」公孫柔聞言,哈哈大笑,對著張越道:「張子重,你還有什麼話說?快快跪下,磕頭認錯,還能活命,不然……」

  他揮了揮手,十幾個帶劍的隨從,就要圍上來,顯然,是打算張越不跪,也要把他打跪下!

  只要他跪了,那就是鐵證如山,犯人供認不諱!

  就連金日磾,恐怕也不敢說什麼!

  至於那個不肯給自己面子的商丘成,則必定要坐實一個欺君之罪的大罪!

  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張越呵呵一笑,將手裡的算盤放下來。

  然後,看了看公孫柔,又看了看黃冉,再看了看那在地上朝著自己得意冷笑,以為自己死定的王大一家。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非要闖……」張越搖了搖頭,為這些人的智商感到悲哀。

  自己是什麼身份?

  已經內定的秀才啊!

  在太常卿通過了全部程序認定,蘭台都下了制書認可的秀才啊!

  真以為是跟他們這些紈絝子之間胡鬧的過家家?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他們現在,這麼急著跑來搞自己。

  以為聰明無比,智珠在握。

  豈不知,乃是自尋死路,而且是一頭撞上了鐵板!

  他們難道不知道,哪怕自己真的是個欺世盜名的賊子。

  也輪不到他們來處置。

  更何況,他們現在玩了這麼一出,不管結局如何,都是一巴掌抽在了蘭台尚書令張安世,舉薦自己的駙馬都尉金日磾,以及核准了自己秀才名額的太常卿三巨頭的臉上!

  火辣辣的!

  只要這幾人不是條死蛇,就一定會還以顏色!

  不然,他們就不是漢家的大臣!

  最重要的是,張越現在,十之八九,已經猜到了自己背後站著的真正靠山是哪一個。

  自那位親政以來,所有膽敢用任何方式挑釁他的人,全部都死光光了。

  而且,基本上都是被殺全家!

  現在,那位的親孫子,就在這甲亭。

  所以,張越如今是有恃無恐。

  ………………………………

  場中,陳越、陳航,都已經將腰間的佩劍悄悄的抽出一截,寒光凌厲,閃爍了人眼。

  這貴公子雖然自稱什麼丞相之孫。

  但是,在他們眼中,此刻沒有什麼丞相之孫。

  有的只是……恩義二字而已!

  君以國士待吾,吾今以國士報之。

  滴水之恩,報之以湧泉。

  知遇之恩,尊重之情,就讓吾等以性命報之吧!陳越兄弟在心裡堅定的想著。

  昔年,專諸刺慶忌之日,蒼鷹擊於殿。

  聶政刺俠累之時,白虹貫於日。

  今日,當流血。

  為恩,為義,為了這人間正道!

  但更多的人,卻在悄悄的避退,不敢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