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信武君(1)

  第330章 信武君(1)

  辭別甲亭的父老,張越驅車來到了暴勝之送給他的那個莊園前。

  然後,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記得在一個多月前,此地依然只是一處荒草和斷壁殘垣的廢墟。

  但在現在,在張越眼前,卻是一個正在成形的龐大莊園。

  雖然還沒有到『棟宇森羅,院落毗鄰,牆垣環繞,望樓高聳。』的誇張程度,但也相差不遠了。

  整個莊園,被規劃的井井有條,穀倉、獸廄、民居和主建築,鱗次櫛比。

  張越毫不懷疑,用不了多久,此地就會變成一個專業的貴族莊園。

  就和他在長安的時候,曾經見過的幾個列侯莊園一般,形成一個區域自給自足的小型獨立世界。

  「怎麼回事?」張越沉吟著,摸不著頭腦。

  他記得自己上次離開時,只吩咐了田李兄弟將莊園的土地平整,並沒有讓他們搞這樣的大動作。

  而且,張越覺得,他們也搞不定這樣專業化的莊園建設。

  「難道是袁常帶人來幫忙搞定的?」張越疑問著,這倒是有可能。

  不過,老師不在,弟子自作主張?

  這又不符合漢人的行為。

  這樣想著,他就揮手讓人驅車,朝著莊園的入口而去。

  剛到門口,張越就見到了,有幾個武士模樣打扮的男子,站在莊園門口。

  他們見到有車來到,立刻起身,迎了上來,拱手問道:「尊駕何來?此地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莊園!」

  張越掀開車簾,看著他們,皺著眉頭,問道:「爾等何人?何故在我家門口?」

  那幾人一聽,立刻知道了,慌忙拜道:「足下可是侍中公?」

  「小人等乃是信武君的下人,受主母之命,為侍中公效命……」說著便重重頓首,看上去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

  「信武君?」張越仔細想了想,才想了起來,這位是誰?

  衛長公主與五利將軍欒大的女兒,也算是皇親國戚了。

  不過在皇親國戚里屬於小透明。

  在張越所知的信息里,這位信武君長大後嫁給了梁期候任當千。

  大約在前年,太始四年任當千幹了一件傻事。

  這個貪婪成性的蠢貨,在自己的封國干起了強買強賣的勾當——他把幾匹劣馬強行賣給一個大商人,每匹要價十五萬!

  於是一頭撞上了廷尉的槍口!

  依照漢律,列侯『過平五百錢以上』屬於大罪。

  於是這位任當千悲劇了,被廷尉剝奪了侯爵,廢為庶民……真是將他爹任破胡將軍的臉給丟了一乾二淨。

  想當年,任破胡將軍可是踩著無數敵人的屍骸,由布衣而為列侯。

  也是因此,張越才耳聞了一些這位信武君的事情。

  但也是僅此而已,其他情況一概不知,只知道,這位信武君在長安城中向來低調。

  據說只有逢年過節時,她才會去宮裡面。

  其他時候一般都宅在長安城外的莊園裡,養養花草什麼的。

  什麼時候,這位信武君不聲不響的跑來南陵,而且看樣子還和嫂嫂關係處的不錯?

  張越滿臉疑惑,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驅車從門口直入莊園之內。

  現在的這個莊園,很多設施都已經完善了。

  渠道也被重新修葺了一新,甚至,張越還能看到,有兩架水車被安裝在臨河的一處高坡上,緩緩的吸著水,注入溝渠之中。

  這種張越拿去給太子救災的水車,現在在長安的貴族列侯的莊園裡,普及的很快。

  也只有這些要人有人,要技術有技術的頂級貴族,才有資本有那個架設水車的財力和技術能力。

  再向前看去,張越甚至看到了有男性,背負著各種工具,在莊園平整好的土地上,翻土除草,為明年的春耕做著準備。

  而且,數量還不少,粗粗的數了一下,張越發現至少有三十餘人。

  從他們的衣著上來看,粗布褐衣,應該是奴婢。

  張越甚至看到了,田禾兄弟,穿著一身勁裝,走在土地之中,不知道是在監工還是在幹什麼?

  這讓張越看的眼皮子亂跳。

  毋庸置疑,眼前的這個莊園的所有一切,都在朝著一個西漢時代背景下標準的貴族莊園演化。

  若不加以干涉,再過幾年,這個莊園的一切成型,它就會變成一個完全可以在一定範圍內自給自足,並且可以自我維繫的種植園。

  後世東漢的豪強門閥世家們,都是在這樣的莊園的基礎上成型的。

  「李苗!」張越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一百步左右走動,立刻停下馬車,對著他喊道。

  「主公!」李苗聞聲看來,立刻就一路小跑,跑到張越面前,拜道:「李苗不知主公歸來,未及遠迎,望主公恕罪……」

  和過去一樣,這個佃農的兒子,依然質樸而老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嫂嫂和柔娘呢?」張越皺著眉頭問道。

  「回稟主公,主母和少主母,應信武君之邀去了信武君的莊園,觀摩養蠶、織絲之工坊……」李苗笑著拜道:「至於莊園中的變化,乃是主母請信武君幫忙規劃好的……」

  張越聽了點點頭,然後他又指著那些在地里勞作的人問道:「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回稟主公,這些人都是些可憐人,主母憐憫,故特許他們在莊園中租佃田地……」李苗恭身回答著。

  「不是奴婢?」張越有些不太相信。

  「回稟主公……彼輩倒是想成為主公的奴婢……」李苗答道:「不過,主母說了,主公在朝廷為官,侍奉天子和長孫,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不能貪圖小利,更不能因為小利而敗壞主公名聲,故此都予以了拒絕,只是念彼輩生活無著,饑寒交迫,故許其等以佃租六成,租佃莊園土地……」

  張越聽完,心裏面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動。

  但隨即就感覺有些臉疼。

  六成佃租?!

  後世教科書上的周扒皮的佃租是幾成來者?

  好像也就這麼多吧!

  不知不覺,自己居然成為了萬惡的封建大地主了?

  好在,沒有成為奴隸主,這是萬幸的事情。

  微微拍了拍胸口,張越旋即想到了一個事情,問道:「這些人都是逃難的流民嗎?」

  關中流民一直較少,但關東地區卻不同了。

  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甚至十幾萬的關東流民,流入關中討生活。

  這些可憐人最終都成為了類似張越這樣的大地主大貴族的盤中餐。

  關中的種植園經濟規模近些年,不斷膨脹和擴大。

  某些大莊園甚至擁有各種寄客、逆旅和奴婢數千,幾乎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

  就聽著李苗道:「回稟主公,他們並非流民,而是……奴婢……」

  「嗯?」

  「主公,月余前太學諸公曾經倡導士紳貴族釋放奴婢,許多人都響應了……」李苗說道:「關中各地釋放奴婢數以千計……」

  「然而……這些奴婢被釋放後,卻有許多人復又賣身……」

  「可惜,這些被釋放的奴婢,大都都是年紀大了或者身體有殘疾、病患之人……縱然想再賣身,也沒有人要……許多人都餓死和凍死了……」

  張越聽著,沉默了。

  事實再一次向他證明了,廢奴不能只靠嘴炮。

  就像這一次廢奴運動,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很多貴族和地主是釋放了奴婢。

  但是……

  中國人不愧是這個地球最聰明的人。

  特別是中國的貴族和地主士紳們。

  蓄奴有原罪是吧?

  好!哥哥釋放奴婢,你總不能罵我了吧?

  於是,就將那些已經被壓榨的一乾二淨的奴婢釋放了。

  讓他們去自生自滅。

  這可比自己還得花錢養著他們要強多了。

  而這些被釋放的人,卻落入了比當奴婢時還要悲慘的命運。

  當他們是奴婢時,起碼還有個主家,主家顧忌名聲,也不敢將他們隨便丟棄。

  現在好了,趁著輿論的喧譁,將這些累贅丟棄。

  不僅僅可以贏得一個好名聲,還能甩掉一個大包袱!

  而輿論則根本不管這些,長安城裡的那些喧譁和鼓譟廢奴的士子和年輕的貴族們,也不會來看這些。

  他們要的只是他們想要的正義。

  至於那些一無所有,甚至滿身傷患的可憐人何去何從?該怎麼維生?

  誰會去關注呢?

  「沒有計劃和不給生產資料的廢奴,就是在耍流氓!」張越在心裡感慨幾聲。

  奴隸制是落後的腐朽制度,應該被埋葬進歷史的垃圾堆,這一點張越很清楚。

  因為奴隸制不可能創造任何進步,也不可能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最差勁的封建制度,也比最好的奴隸制強!

  但在現行的制度和現在的生產力的情況下,張越很清楚的看到——奴隸制不會簡單的消失和被埋葬。

  在歷史上,兩漢之後,這個腐朽制度甚至一度復辟了一段時間。

  南北朝的門閥世家們,其實就是一個改頭換面的奴隸主。

  認識到這一點,張越就知道,在現在是不可能阻止漢室社會的蓄奴風氣的。

  他要是敢去做這樣的計劃,天下的地主士紳們就能聯起手撕了他!

  他唯一能有作為的地方,只剩下了——禁止或者限制以漢人為奴的行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