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3章 狂風驟雨(2)

  第1223章 狂風驟雨(2)

  霍光神色灰暗,眉頭緊鎖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宮燈。

  搖曳的燈火中,他仿佛看到了許多許多未來的景物。

  作為一個正治生物,他已感到危機與恐懼。

  楊敞的死,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他已見過了楊敞的屍體——那哪裡是什麼暴病而亡?分明就是有人拿著繩子,將其活活勒死的!

  而能在這宮闕里,堂而皇之的殺死一位御史大夫,除了今上,還能是誰?

  雖不理解,天子殺了楊敞,卻為何還要編出『暴病』這樣的事情來掩蓋,其目的與意圖,到底是什麼?

  更不知道,楊敞究竟做了什麼,讓天子竟在朔望朝前,就命人勒死了那位赤泉候之後,當朝的御史中丞!

  但霍光在見過了楊敞的屍體後,立刻就連夜出宮,然後秘密的來到這太子、宮。

  因為他知道,當今天子,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楊敞的死,不管原因是什麼?

  都足以說明,天子已經對他起了殺心。

  而他霍光,從來不是會坐以待斃之人。

  「可恨……金日磾如今與我不是一路人……」霍光在心中嘆息著:「若金日磾依然可信,吾又何須來此?」

  他與金日磾,一為奉車都尉,一為駙馬都尉,服侍天子接近二十年。

  宮闕內外,宿衛上下,基本都被他們兩個埋下了無數伏筆。

  若金日磾可信,他完全可以與其聯合起來,將上下手尾清理乾淨。

  甚至,楊敞都不必死。

  在天子動手前,他們就能得知,然後從容提前布置,或說情,或洗白,或干預,將天子的殺心消弭於無形。

  可惜……

  如今,金日磾已不再可信!

  雖然說,霍光與金日磾依舊是往來甚密,關係密切,甚至可以稱得上知己。

  但,金日磾背後的那位鷹楊將軍的存在,使得霍光不敢再和過去一樣信任金日磾。

  甚至不得不防備這位故友!

  想到這裡,霍光便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暗罵了一句。

  數年之前,他是絕想不到自己會有今天的。

  更想不到,會是那位看上去非常有用的小兄弟,將他逼到現在這個地步。

  但如今,回頭自省,霍光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當初的那個小兄弟。

  是他的存在,讓金日磾提前致仕。

  也是他的崛起,打亂了他多年布局。

  更是他的出現,令得他霍光不得不從奉車都尉的位置上離開,從天子身邊走開。

  於是,便變成了現在這個情況。

  若無他,恐怕霍光現在依然還是奉車都尉,依然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心腹,與金日磾、上官桀、暴勝之、張安世等人,依舊親密無間,依舊牢牢控制漢室宮闕內外以及天子三步之內的一切。

  於是,他們可以選擇讓天子知道什麼?

  也可以選擇讓天子不知道什麼?

  可惜啊,可惜啊!

  霍光悠悠嘆息著。

  不過,他還沒有輸!

  還有機會翻盤!

  「霍公!」太子劉據的聲音,忽地在耳畔響起來。

  霍光連忙回過神來,對著聲音的方向恭身拜道:「臣拜見家上!」

  「明公星夜來見孤,可有要事?」劉據在踱進這偏殿,看著那位神色晦暗,神情焦躁的執金吾,輕聲問道。

  對於霍光,劉據有著十足的敬畏與忌憚!

  因他清楚,這位冠軍仲景候同父異母的弟弟,到底有多大能耐?

  不誇張的說,在很多時候,霍光的能量,遠比丞相、大將軍還要多!

  因為,丞相、大將軍,最多只能影響國策,而這位執金吾卻可以影響到天子,甚至可以讓天子按照其意圖去理解某事。

  更不提,這位執金吾還是已故的大司馬冠軍仲景候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親,是冠軍侯事業的繼承人。

  其在北軍、禁軍之中的影響力,遠超想像!

  「臣此來……」霍光抬起頭,看著劉據,這個過去他所不喜和討厭的儲君,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長身而前,道:「乃是為家上哀……」

  「哀?」劉據奇了:「孤何哀之有?」

  「家上何必與臣打這機鋒?」霍光拱手道:「今日朝堂上,群臣共見,人所共知,家上已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一矣明日黎明,恐怕,便有大軍入城,然後三軍縞素,為家上發喪……」

  劉據聞言,瞳孔一怔,顯然被嚇到了。

  「怎會如此?」劉據不相信的倔強著:「父皇即使再不喜孤,孤亦是太孫生父……」

  「陛下與太孫殿下,自然不會為難家上!」霍光笑道:「但鷹楊將軍呢?」

  「殿下當知,如今張鷹揚手中可握著那孟氏之罪,更抓到了諸王大臣的把柄!」

  「只要張鷹揚入宮請令,證據確鑿之下,天子焉能不准鷹楊大軍入城緝捕逆賊,清剿亂臣?」

  「而大軍入城,鷹揚號令之下,諸王必亡走家上以求避難,屆時鷹揚大軍為求索賊子,莽撞之下,大意而傷家上……又或者,賊臣挾持家上,鷹揚之兵不知輕重,誤傷家上……」

  「家上豈能倖免於難?!」

  劉據聽著,頓時被嚇壞了。

  因為,霍光所言,確實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甚至,說不定就是一個已經寫好了的劇本。

  於是,劉據看著霍光,問道:「那執金吾此來,難道只是來看孤之哀狀的?」

  「臣此來,乃是來救家上!」霍光抬起頭,目光堅毅,看著劉據:「只看家上是否有自救之決心!」

  「孤自是不願引頸待戮……」劉據想了想,終於開口:「只是,敢問霍公,孤當何以自救?」

  「若家上信得過臣……」霍光拜道:「臣願為家上畫之!」

  「孤自是信得過卿!」劉據立刻改口:「向使此番安然度過,來日,孤必以卿為相,托以天下!」

  「臣安敢奢望家上此報?」霍光再拜:「只求家上能聽臣之言,用臣之策,當機立斷!」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太子,事到臨頭卻忽然心軟。

  而欲做這樣的事情,是不能心軟的。

  必須鐵石心腸,必須狠下毒手!

  不然,一著之失,便可能滿盤皆崩!

  劉據自然懂這個道理,於是對霍光道:「卿無憂,孤知此事重大,斷不會有反覆之事!」

  「如此……」霍光頓首拜道:「臣請家上,效趙惠文王故事!」

  劉據聞言,瞳孔猛然擴大,呼吸急促。

  趙惠文王故事?

  那就是沙丘宮變了!

  趙惠文王四年,公子章及其黨羽殺趙相肥義於主父宮,隨即,趙王何將兵圍主父宮,殺公子章,囚主父於沙丘宮而亡。

  一代雄主趙武靈王,因而隕落。

  只是……

  「孤不是惠文王……」劉據看著霍光,道:「孤手中無兵,徒之奈何!」

  「貿然動手……」他擔憂著:「恐怕孤就要變成那公子章一般了……」

  沙丘宮變的時候,公子章手裡起碼還有著一支可觀的軍隊,起碼還有趙武靈王的信任和幫助。

  但如今他有什麼?

  除了京輔都尉李善的郡兵外,他手裡現在可以調動的力量,也就這太子衛兵、賓客,撐死了再算上那些無路可走的諸王大臣的家丁私兵。

  這麼點兵力,別說學趙惠文王了,怕是連建章宮的宮牆都休想靠近,就要被守備宮闕的衛兵射成馬蜂窩!

  「家上勿憂!」霍光安慰道:「臣之執金吾,有中壘校尉兩千精銳,又控制武庫,只要家上願意,臣打開武庫,發動長安百姓,以保衛天子、誅絕叛逆之名,旬日可得數萬之士……」

  「且,典屬國司馬玄、京兆伊於己衍,亦將為家上所用……」

  「武都候司馬玄不是鷹揚舊部嗎?」劉據疑惑起來:「那於己衍更是英候走狗……他們如何會為孤所用?」

  霍光笑了笑,道:「家上難道沒有聽說,這兩人因前些時日長安風聲而背叛了那英候?」

  「如今,他們已是自陷死地,家上至需遣使相召,其等必將從命!」

  劉據茫然的點點頭。

  但只是如此,力量依舊是遠遠不夠的。

  天子所居建章宮,城高牆堅,休說是這麼點力量了,便是數萬大軍,急切之間也休想撼動。

  而一旦長安城亂,屯於城外的鷹揚兵馬立刻行動,最多一個時辰就可以馳援建章宮。

  到時候,恐怕就是……

  劉據將自己的擔憂講出來,霍光聽了,卻是笑道:「殿下勿憂,臣久在宮中,熟知內外之事,更有許多舊部,為建章宮守門衛尉……」

  「其中可信者,約有十數人……臣自信發令命其等開城,還是沒有問題的……」

  「如此,只要家上親被甲冑,率部而動,完全可以搶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前,率軍入建章,面見天子,陳以鷹揚亂政、謀反、大不敬及殘害士民,欺壓大臣之罪,天子必知其真面目!」

  劉據聽著,緩緩點頭。

  霍光說的對!

  只要他能帶兵到了老父親面前,那麼老父親立刻就會看清楚那英候的真面目,當即就會下詔,並給他這個太子授予全權!

  如此,天子在手,又控制武庫、宮闕,他完全可以一邊堅守,一邊以天子詔發布勤王之命。

  這樣一來,那英候即使再強,也要飲恨於這長安城下。

  但……

  「英候狡詐,多智而勇……」劉據踱著腳步,對霍光問道:「若其見事不可為,奪路而走河西,如之奈何?」

  在長安打敗英候不困難。

  難的是,怎麼打敗和搞定他麾下的河西大軍!

  特別是那驕捍無敵的鷹揚騎兵!

  「家上何憂於此?」霍光聽了冷笑:「英候固勇,但以項王之勇,尚且烏江自刎,那英候又豈能例外?」

  「家上只需命人走南陵,得其妻小……」

  「再命人召太孫來見,得太孫在手……」

  「如此,英候除束手就擒外,豈能翻天?」

  「至於河西大軍?」霍光笑了:「家上掌權後,命衛將軍往河西,收攏舊部,收拾人心,諒那河西諸將也不敢違抗天命!」

  劉據聽著,點頭不已。

  就是這麼個道理!

  正該如此!

  英候張子重,雖是勇不可當,天下無雙。

  但其軟肋,正是其家人妻小。

  雖然說,這挾持婦孺,有失風範。

  但……

  劉據知道,只有勝利者,才配講風範,才配有體統!

  於是,只猶豫了片刻,劉據就下定決心,對霍光拜道:「使孤大事得成,必不負卿!」

  劉據很清楚,此事必須依賴霍光。

  而且,事成之後,也要仰仗霍光來收拾殘局,安撫人心,穩定朝野。

  更需要這位冠軍仲景候的弟弟來拉攏軍方,安撫邊軍。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必須信賴和依靠霍光,甚至與之妥協,才能掌握權力。

  霍光聽著,立刻拜道:「臣敢不為家上效死!」

  然後他就站起身來:「家上且在此稍候,臣這就去聯絡司馬玄、於己衍等人!」

  ………………………………

  「你是說御史中丞楊敞是被陛下賜死的?」張越看著眼前的人,眉頭緊緊皺起來。

  楊敞可是霍光的絕對心腹啊。

  天子將之賜死,這絕對是踩在了霍光的痛處!

  而霍光是什麼人?

  歷史上和伊尹並稱的權臣,一個讓宣帝都感覺『如芒在背』的人物。

  歷史上,在其生前,宣帝也只能唯唯諾諾,事事依從,待其死才敢拉清單。

  即使如此,宣帝凌煙閣上,也依舊有其位置,且是排第一的功臣!

  如此人物,自是心狠手辣,果決無比的。

  「陛下也太急躁了些……」張越嘆了口氣:「如今卻是不好辦了!」

  「將軍的意思是?」來人小心的問道。

  「為防萬一,公請轉告金翁,請金翁連夜入宮,面見天子,求請天子召羽林衛宿衛禁中!」張越想了想道。

  「這……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吧?」來人皺著眉頭:「執金吾難道還敢作亂不成?」

  「嘿嘿!」張越冷笑起來:「當年呂產也以為周勃陳平,必不敢作亂,自恃勝券在握,兵權在手……」

  「結果呢?」

  呂氏當年在長安城內外,都有絕對優勢!

  堪稱高枕無憂。

  但,呂祿一走,局勢立刻就混亂起來。

  然後呂氏及其黨羽,包括少帝兄弟,統統死光光了!

  對張越來說,小心永遠沒有錯!

  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再怎么小心都是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