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畫餅(2)

  第1190章 畫餅(2)

  第二天早上,當張越在劉屈氂闔府恭送下,驅車離開澎候府邸時,他臉上掛著濃濃的笑意。

  「這一趟,還真是來對了!」他坐在馬車中,嘴角冷笑著:「人無傷虎意,虎有食人心啊!」

  李廣利向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有人要搞他。

  這很正常!

  歸京之日,張越就有了準備。

  正治嘛,就是這樣,今天你搞搞我,明天我搞搞你,後天大家又排排坐,分果果,好的就像親兄弟。

  但問題在於,這一次搞他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而是聲勢浩大的一群人。

  幾乎涵蓋了宮內宮外,朝野上下!

  有意思的是,李廣利暗示他要小心『禍起蕭牆』。

  掀開車簾,張越看向車外的豪宅水榭,車水馬龍。

  他知道,肯定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

  於是,他微微一笑,探出頭去,仔細的看了看,然後故意吩咐驅車的田水:「走,去棘門大營!」

  這世界最可靠的力量,從來都是刀劍。

  只要劍在手,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這一點,張越確信無疑!

  「諾!」田水應命一聲,於是,英候車駕在御道上一個轉彎,在無數關注的目光中,直奔棘門外北軍大營。

  而他這一走,整個長安城,立刻一地雞毛!

  「去了棘門大營?」

  「他去棘門大營做甚?」

  「他這個衛尉連印信與節符都未拿到手呢!」

  許多人立刻就慌張起來,手足無措。

  畢竟,那位可是張蚩尤,睚眥必報,冷酷鐵血!

  雖然他離開長安兩年,但可沒有人會這麼快忘記這位蚩尤當年在這座城市之中的作為。

  膽大包天與殺伐果斷這兩個詞,幾乎是為那位蚩尤量身定做的。

  所以,這位蚩尤要是發飆,直接帶著北軍入城砍人,在一些人想來,真不是沒有可能。

  而是很有可能!

  所以,慌亂中,有貴族甚至打算入宮避禍,甚至告狀。

  好在,還是有人是清醒的,連忙將這些人拉住:「入宮做甚?是明擺著告訴天子與天下人,吾等圖謀張子重嗎?」

  「且夫,鷹楊將軍左黃鉞右白旄,雖無大將軍之名,卻有大將軍之實!」

  「其入北軍大營,並無忌諱,天子更不會怪罪!」

  「況且,澎候與海西候昨夜與他到底說了什麼都還不知曉呢!」

  「此刻當鎮之以靜!」

  可惜,這些清醒之人再如何勸說,也難擋他人心中恐懼的蔓延。

  沒辦法!

  昨夜,英候鷹楊將軍夜宿澎候府邸,天明方辭,一出澎候府邸就直奔城外北軍大營。

  這讓人沒有辦法不害怕!

  因為無人知曉,昨夜澎候府中那丞相澎候海西候英候三人在屏退左右後,到底說了些什麼?

  但,大家都知道,在那之前,那位蚩尤將軍對海西候李廣利所言所語和所畫的大餅。

  而大家都清楚,李廣利和劉屈氂,到底有多麼渴望重新起用,再度領兵,東山再起。

  最關鍵的是,因為過去數月,對劉屈氂與李廣利的打壓緣故。

  所以,許多人都已經沒有辦法去探究昨夜之事。

  於是,猜疑鏈立刻成立。

  沒有人知道,劉屈氂與李廣利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更沒有人能知道,劉屈氂與李廣利昨夜對那張子重講了多少事情!

  更加無人知曉,那位睚眥必報的代言人,此去北軍大營,究竟意欲何為?

  雖然說,直接帶兵進城砍人這種事情概率極小。

  但萬一呢?

  萬一他真箇從劉屈氂李廣利嘴裡聽說了一些事情,然後怒不可遏直接出城以天子節發兵入城砍人。

  被砍死了,找誰喊冤去?

  當年,驃騎將軍霍去病一箭射死李敢,天子對這位愛將的懲罰,也不過是命其率軍出塞,戴罪立功而已。

  這世間就是這麼不公。

  人和人的命,從來不平等。

  所以,恐懼中依然有著許多貴族、勛臣,匆匆忙忙,找著各種藉口,進入建章宮裡。

  一時間,建章宮、未央宮、長樂宮中居然有數十外戚勛臣公卿在遊蕩。

  這事情,自然瞞不過天子的耳目。

  「今日是怎麼了?」天子笑著問著他身旁的侍中官王?:「公卿勛臣,何以扎堆入宮,卻不來向朕請安?」

  「怎麼?宮裡面是有祥瑞了?還是有奇觀了?」

  王?聽著,冷汗淋漓,只能硬著頭皮答道:「啟稟陛下,臣愚鈍不知其故,還請陛下稍等,待臣前去問詢!」心裏面卻是忍不住罵著那些無膽之輩。

  人家跺跺腳,你們就跟老巢被人灌了開水的老鼠一樣,逃入宮闕之中。

  那人家打個噴嚏,你們豈不是要跪下來磕頭了?

  「這些人不能依靠,今後諸事決不能再與此輩謀議了!」王?在心裡說著。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孔夫子的教誨,雖然人盡皆知,但漢室的權貴們卻總是記吃不記打。

  像今日這般的冒失與親率之舉,在過去百年,曾出現過無數次,有無數人死於此事。

  但偏偏很少有人能記住這些教訓。

  尤其是如今,魚龍混雜之下,被那張蚩尤一個小小的試探,便試出來深淺,王?也只能在心裡哀嚎。

  「此事,姑且不去管它!」冷不丁的,耳畔天子的笑聲傳來:「朕正好也好久沒有與群臣好好說說話了……」

  「王侍中,且去將入宮諸卿皆帶來朕前!」

  王?聽著這些話,莫名感覺,自己的身體寒毛陡立,仿佛有著刀槍斧鉞加於己身一樣。

  他勉強收束心神,強作鎮定,拜道:「諾!臣謹奉詔!」

  天子看著王?的身影遠去,他忽然笑了起來,吟唱起一首詩歌:「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一邊吟唱著,他一邊搖起一個少府製作的鈴鐺。

  「陛下!」屏風之後,一位大將持劍而出,單膝跪地:「臣趙充國待詔於此!」

  「卿親自帶人去尚冠里,秘見故駙馬都尉金日磾……」天子從懷中丟出一份帛書:「將此書授金日磾!」

  「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曉……也要囑託金日磾,毋令他人有知此事!」

  「諾!」趙充國頓首再拜。

  這位曾經的玉門校尉,如今已是天子最忠心最信任的鷹犬。

  一如當年的王莽!

  王莽留下的緹騎與布置在長安城內外的細作們,現在就是趙充國在直接指揮與領導。

  便連如今的執金吾霍光,也不能插手這些事情。

  送走趙充國,天子緩緩的躺到軟塌上,長長的出了口氣,臉色有些蒼白。

  於是,立刻就有近侍宦官,端來熬好的人參湯,一勺一勺的服侍著這位陛下。

  但天子心中卻是思緒紛飛,百轉千回。

  最終所有的思緒,化為了一句嘆息:「泛泛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父皇啊……兒臣終究不能為堯舜呀!」

  當初,先帝臨終,曾有遺訓告他: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厭也。

  這天下人心,果真與先帝所說一般無二。

  如他所見,滿朝上下,竟是一個君子也無。

  只有那社稷之舟,在風雨之中,顛簸前行。

  可惜,如今這掌舵之人,已垂垂老矣,老驥伏櫪,壯士暮年,空有萬般壯志,卻也只能放下一些,為子孫謀劃。

  當事情到了這一步時,所有的人與物,在他眼中都已經明碼標價。

  只要價格合適,沒有人是不能犧牲的。

  將人參湯喝完,天子終於恢復了精力,他重新坐起來,看向身側的宦官:「郭穰,太子如今到那裡了?」

  「回稟陛下,家上昨日遣使來報,言以過華陰……」

  「善!」天子點點頭:「汝且持朕節符,命宗正親迎太子!」

  「諾!」

  ……………………

  棘門大營,位於長安城東棘門之外。

  自古天子出巡,於宿營之地插戟為門,而漢天子出巡,皆出城東,故所謂棘門,其實是戟門。

  而北軍大營,便坐落於棘門外十五里,渭河之畔。

  其中旌旗烈烈,戰旗飄揚。

  有五千之士,屯於此地,日夜待命,乃是漢長安城外最大的屯兵點之一,與那建章宮北門外的期門大營,共為長安城城防重鎮。

  歷史上,棘門大營最出名的典故莫過於周勃星夜入北軍大呼『為劉氏者左袒』,於是盡起北軍精銳,誅諸呂於宮牆之中,流血漂櫓,殺戮十餘日。

  張越親自驅車來到這軍營,立刻便引起轟動。

  鷹楊將軍四個字,足以讓全軍上下動容。

  於是,棘門都尉宋襄匆匆率著左右出迎:「末將宋襄拜見將軍!」

  「都尉請起!」張越扶起這位大將,道:「吾奉天子詔,將為衛尉,故來此一探北軍軍容,也好在將來天子問詢之時,能有所言!」

  宋襄聽著,不疑有他,道:「既如此,請將軍入營觀之!」

  北軍是漢室的一個特殊集團。

  其複雜程度,不亞於朝堂上的派系糾葛。

  單單是以任務劃分,北軍就分為三部分。

  衛戍軍、禁軍、野戰軍。

  其中,衛戍軍主要由天下郡國番上的衛士組成,漢法,軍士一歲在郡,一歲在京,一歲戍邊。

  意思就是一個軍人,一年在當地郡國服役,一年在京城服役,一年在邊塞服役。

  當然,這是理想狀態。

  事實上,除了精銳與校尉以上軍官,幾乎沒有郡兵能做到這個地步。

  而且這個制度真要實現,漢室財政就要破產!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那衛士周轉所耗的錢糧,就足夠打一場國戰了。

  所以,歷代以來,漢家北軍衛戍部隊的規模一直在裁減。

  當今天子在位期間,就對北軍進行了數次縮減,這些事情都被記載在史書上,被人以為是仁政。

  所以,時至如今,北軍的衛戍軍規模早已不是國初動輒十萬、二十萬、三十萬,可以北擊匈奴,南征諸侯的重兵集團。

  而是變成一個不過兩萬多的關中警備司令部。

  他們也不在承擔出征的任務,而是以治安、護衛、警戒為主。

  漢家禁軍的作戰任務,由北軍六校尉承擔。

  而禁中宿衛任務與宮闕警備任務,則由期門軍、羽林衛以及執金吾麾下的中壘校尉、光祿勛麾下的五官中郎將承擔。

  曾經叱吒風雲,甚至可以主導國家天下命運的北軍衛戍部隊,迅速退化為治安部隊。

  其任務也從作戰,轉向為統治工具與象徵。

  而張越即將擔任的衛尉、持節護軍使的主要職責,其實也是指揮、控制、監管、教育這些衛戍軍。

  至於北軍六校尉……

  講真,就算天子肯讓他管,他也不敢輕易插手。

  而期門軍、羽林衛這樣的部隊,他更是連問都不敢問。

  不過,哪怕北軍衛戍軍再怎麼退化,這支軍事力量,也依然是足以左右和決定長安政局走向的關鍵力量!

  就如這棘門大營,屯兵足有五千之眾,軍械齊備,甲冑充足,只要拉出來,瞬間就能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所以,張越才會一出城,就直奔此地。

  目的,就是要迅速掌握和控制這支力量,將其拿在手中。

  加上他本身即將得到的衛尉之職,如此,長安城防與城外的主要軍事力量,就都落在他手中了。

  雖不知天子命他這樣做的用意,但張越明白,當今天子絕不會無的放矢。

  他如此安排,自有其用意。

  心裏面想著這些,張越就在那宋襄簇擁下,進入棘門大營的中軍大帳,隨即召集全軍上下隊率以上軍官。

  和北軍六校尉不同,北軍衛戍部隊,都是自天下郡國抽調來長安輪值番上的地方軍官。

  其中,自是良莠不齊,魚龍混雜。

  而且,這些人中有的是來自青徐的地方名門豪強子弟。

  對張越不滿者,比比皆是。

  不過不要緊。

  張越根本不在乎這些,因為他祭出了軍功,照著對李廣利的說辭,將未來漢軍西征的前景與前途,向這些說了一下。

  西域諸國,萬里之外的異域……

  封侯的可能,家族富貴的未來,世襲罔替的將來。

  於是,棘門大營之中的將官們,心神搖曳,張越輕輕鬆鬆就得到了其中絕大多數人的擁護與效忠。

  沒辦法,這世界上有兩個東西,永遠不會叫人討厭。

  一曰財,一曰權。

  而張越兩者都有,且前景遠大。

  於是,哪怕是青徐之地,親近古文學派的豪強子弟,也無法拒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