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劫法場(3)
「還好,沒出岔子。果然啊,我還是個計劃通。」
楊規跟張三丰兩人輕功趕路,快如飛機,很快就來到了約定好匯合的地點,遠遠地已經能看到白振通的身影。
「張道長,楊少俠!」
白振通大笑著迎出來,「幸不辱命,文丞相在此!」
楊規看向了那個憔悴的中年男人。
文天祥首先一揖到地:「多謝諸位義士相救。」
楊規也還禮,「文丞相鐵骨錚錚,楊某能救文丞相出法場,將來也算是美談一樁。」
「這位楊義士,適才聽白義士所言,可是『神鵰俠』楊過之子?」文天祥皺著眉頭看向楊規,「如此說來,這可算是家學淵源。」
楊規看他態度冷淡,不由也疏遠幾分,「正是家父,文丞相有何見教?」
「當年你父為朝廷欽犯王惟忠,虐殺當朝大臣陳大方,曝其首級於臨安東門的鐘樓檐角,私掠當朝宰相丁大全,甚至敢夜闖深宮大院,聽說楊義士此番救本官也是先入皇宮,再劫大臣,豈不於乃父如出一轍?」
文天祥滿面正氣,怒斥楊規。
楊規直接讓他給氣樂了,「我說老文,我們這可是為了救你。」
「本官是大宋的官,如今深陷敵手,大宋若能救,自然救的出,如不能救,自當為國盡忠、死而後已。我大宋乃是中原正統、禮儀之邦,如何能劫牢反獄、夜探皇宮,做出這等連蒙古韃子都不如的事情來?」
文天祥大義凜然。
文天祥這話一出,不光楊規,連張三丰、白振通十人都變了顏色。
楊規死死盯著文天祥看了半晌,「文天祥,螻蟻尚且偷生,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出來,是為了讓你在這教訓的?」
「哼,人為人也,螻蟻豈可比?」
文天祥拂袖冷哼,「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人自然有偷生之本能,但我輩飽讀詩書,自當存天理、滅人慾,若為欲望支配,那與禽獸何異?」
「老張,要不咱在這攮死他得了。」楊規直接抽出劍來架在文天祥脖子上。
「誒……」
張三丰和白振通大急,有心阻攔,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一時間眾人心中盡皆埋怨文天祥,就算你心裡是這麼認為的,此時此刻,不說讓你說兩句好聽的,閉嘴總會吧?
「哈哈哈哈哈!」
文天祥仰天大笑,「我在大宋時,貪官污吏尚敢彈劾,我陷韃虜後,蒙古酷刑尚且不畏懼,何懼你遊俠一柄長劍?文天祥若怕死,早投了元廷了!倒是你,無君無父,無法無天,比蒙古韃虜尚且不如!」
文天祥周身上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大漲,若是儒家弟子看了,必然納頭便拜,此乃浩然正氣,神鬼莫侵。
楊規認認真真盯著文天祥的眼睛看了好久,發現他毫無退避之意,就是一腔正氣朝著楊規潮湧一般打來,試圖讓楊規認錯。
楊規笑了。
他笑的很誇張,一開始是無聲的淺笑,到後來哈哈大笑,捧著肚子縮到了地上,不停地打滾,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讀書人一身正氣,不畏刀劍,捨生取義,好啊。」
楊規終於明白了,這文天祥不是忘恩負義,也不是不知好歹。是他從小讀的都是儒家那一套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比階級上的高低更重要,如果有逾越,那便是失了「禮」。
而在南宋之後,失了「禮」,便是失了「理」,那是世間最天怒人怨之事,在理學的範疇中,那是豬狗不如、人神共憤,應當天打雷劈。
楊過殺奸臣、救忠良、扶百姓、懲奸相,在文天祥看來,別說你平民之身,就算是官身,想懲處也當是彈劾罷免,殺頭?我大送不殺讀書人老爺你不知道嗎?
拋開事實不談,你楊過就沒錯嗎?
楊規此時更是如此,兩國交鋒的事情,你居然用個人勇武威脅朝廷命官,這是要造反啊!對他來說,哪怕大宋亡了,儒家那一套壓迫理論體系也不能亡,「理」也不能亡。
「理學」跟邪教其實實在是沒什麼兩樣,洗了信徒的腦,讓他們狂熱、無所畏懼、滅絕人性。
好的一方面是,這給了天下讀書人很硬的骨氣,尤其以文天祥為最。他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無所畏懼。
但同樣的,除了教義之外,任何事情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所有跟他們教義有悖的事物撕碎。
所有邪教均是如此,這其中又尤以理學為最。畢竟無論是太平道還是白蓮教或是明教,教義都是侍奉教中之神,為神做事,而理學的教義就是「存天理、滅人慾」的滅絕人性。
文天祥所謂的「浩然正氣」,跟白蓮教護法修煉出來的「法力」實在是沒什麼區別。擁有著天然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別人的功效,不管客觀上是對是錯,對擁有浩然正氣的人來說,跟我作對,就是你的錯。
想通了這一點,楊規覺得也沒必要跟文天祥廢話了,「行,隨便你說吧。你自己往南方逃命去吧,我們可走了。」
張三丰也覺得頗為失望,他本來以為文天祥是聖人般的人物,這才冒死來救,可現在很顯然,江湖與廟堂,從來不是一路,哪怕那個廟堂已經滅亡。
「不,我不會走。」文天祥平靜地說道:「堂堂大宋丞相,豈有做鼠輩逃命之理?本官必須要死在韃虜手中,為剩餘的漢人喚起最後一絲反抗的火光。」
「文丞相……」白振通大驚失色,不是吧大哥,就算說崩了你也不至於自暴自棄吧?咱們幾個齁累的你這是幹什麼?
「白義士不必多言,我之所以同意跟你們一起出來,便是怕爭執起來你們不好走脫,送了性命。」文天祥緩緩擺手。
「既然現在你們已經安全了,本官自當再走回大都,告訴忽必烈,大宋的丞相,不會臨陣脫逃。大宋,也永遠不缺跟敵人正面對抗的勇氣,哪怕是為此付出生命。」
聞言楊規再次深深地看了文天祥一眼。
此人雖然被理學洗腦很深,但同樣擁有寧折不彎的寶貴氣節,就這一點來看,就比大送三百年來大片的軟骨頭文官乃至皇帝強的太多了,這大宋最後一根脊樑,挺的很直,沒有人能讓它彎一點下去。
「國朝養士三百年一十九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文丞相,楊某告辭。」
楊規轉頭就走,張三丰隨後跟上,白振通看了看楊規,又看了看文天祥,重重一嘆。
「唉,文丞相,保……保重吧!」
他本想說一句保重,但又想到文天祥此行根本就是為了求死,保重二字又不合適,一時竟無話可說。一揖到地,轉頭帶著九個兄弟也離開了。
「楊規麼……倒是頗有氣度。」顯然楊規剽竊幾百年後自己本家楊慎的話讓文天祥第一次重視起了這個遊俠兒,看著楊規離開的方向喃喃道:「哼,可惜,是一江湖亂黨。」
說罷便不再感慨,他迎著大都城的方向走了過去,背影中充滿了堅毅。
「老白,就此別過。」
楊規跟白振通等十人拱手道別。白振通等人原擬是救了人之後直接向東,從天津出海,走水路去南方,讓文天祥收攏殘部,繼續抗元。現在就算文天祥沒走,他們仍然打算走水路,畢竟蒙古人不擅水戰,他們實力不高,也好走脫。
但楊規和張三丰兩人自恃神功無敵,顯然不會從水路灰溜溜地逃走,他們打算直接大搖大擺地走陸路。
「楊少俠,張道長,後會有期!」白振通等十人也不磨嘰,一拱手,轉身就奔東邊走了。
楊規正要向南去東海,被張三丰攔住,「老烏龜,好久不見,不去武當山一敘?」
「也成。」楊規點點頭,今天差點讓文天祥氣完了,他這才第一次感受到,歷史上那些青史留名的正義人物,也不會只是一張單純的臉譜,只是一個簡單的人設,而是一個擁有複雜感情的人。
他可以好,也可以壞,可以為了家國民族,慷慨就義,也可以為了心中理念,站在人民的對立面。
這都說不準的。
他倒要看看張三丰是不也是這種人。
如果是,那就再揍他一頓。
楊規跟著張三丰一路向西,但才走了一百來里,便看到天邊有一線黑線如潮湧般席捲而來。
「老張,恐怕咱倆得死文天祥前面。」
楊規停下身法,一臉凝重。
此地乃是華北平原,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甭管兩人堪比什麼五絕,開發出了什麼特效,只要還是血肉之軀,被騎兵包圍,就絕難走脫。
騎兵的速度很快,很快便在楊規兩人面前結陣停了下來。接著讓開一條道,看到中軍有一個金盔金甲的老將端坐在馬上,手持彎刀,看向兩人。
「楊規,張三丰?」
老將問道。
「正是你兩位道爺!」楊規輸人不輸陣,內力將聲音遠遠地送出去,哪怕在軍陣之中也異常清晰。
「好功夫啊。」那老將讚嘆道:「如此功夫不能為國效力,實在可惜。」
「這話伯顏剛才說一路了,你看我理他嗎?」楊規不屑道。
「很正常,伯顏不行,未必我就不行,我能給你的,他給不了。」
老將笑道:「你可知朕是誰?」
那還猜什麼了,這字兒哪有第二個人敢用?
楊規眼角都抽抽:「你是忽必烈?」
「不錯,正是朕!」忽必烈滿臉回憶之色說道:「你楊家也是我大元的老敵人啦。當年你爹刺殺蒙哥大汗之時,朕就在不遠處,眼看著大軍敗逃,眼看著大纛倒落,朕這才能做的上大汗,做的上皇帝。」
「你知道我是楊過的兒子,你還敢來?」楊規好笑道:「你不怕跟你的前任一個下場?」
「蒙哥是蒙哥,朕是朕。」忽必烈一擺手,「朕是馬上的皇帝,當年隨成吉思汗一路西進,所向披靡,這些年又南下滅宋,哪怕成吉思汗戰績亦不如朕。可見大元代宋,乃是天意,豈不聞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我大元,帶甲百萬,良將千員。諒爾等腐草之螢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你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住口!無恥老賊……咳咳咳,那什麼,你收收味,味兒太沖了。」楊規一臉鄙視地看著忽必烈,「你這段詞剛從什麼地方扒下來的這是?」
「呵呵,看來是說不通了,既然如此,」忽必烈看了一眼周圍的親兵,親兵很快牢牢地把忽必烈圍在其中,保證三百六十度絕無死角,什麼飛石根本不可能傷其分毫,這才一揮馬刀:「殺!」
江南十義士為文天祥收屍情節來自於光明日報出版社原社長陳清泉編《文天祥》:
刑場上出現十位江南義士,他們冒死來為文天祥辦理後事。在遺體的衣帶間,他們發現了這樣一篇附有序言的贊:
吾位居將相,不能救社稷,正天下,軍敗國辱,為囚虜,其當死久矣!頃被執以來,欲引決而無間,今天與之機,謹南向百拜以死。其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宋丞相文天祥絕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