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宿媽媽聽見房間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疑惑地走到房門口敲了敲門:「溪溪,在嗎?」

  宿溪慌不擇路地將椅子往左邊挪了挪:「在。」

  宿媽媽一把推開房門,就見房間裡只有宿溪一個人,宿溪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可能是房間裡空調溫度開得太低了,還在膝蓋上蓋了件外套,這丫頭倒是知道在空調房裡不要穿短褲了,一到夏天就在空調房裡穿短褲,等老了鐵定老寒腿。

  宿媽媽覺得很是欣慰,走過去看了眼宿溪正在寫的卷子。

  宿溪心驚肉跳,暗搓搓用餘光瞟了桌下一眼,緊張得手心都在出汗。

  她的書桌靠窗,兩側都有柜子,站在門口和側邊是看不見桌子下蹲著的少年的,但是如果走到她身後,肯定能看見。

  萬一當著老媽的面,被發現房間裡突然多了個俊俏的男孩子,那早戀+往家裡帶人的帽子肯定要扣下來,她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但好在宿媽媽懶得多走幾步,就只是隨意看了眼她的作業,問:「我看到玄關處有男生的鞋子,還以為小霍來了,怎麼他不在?」

  宿溪在草稿紙上亂畫,裝作在演算,道:「哦,他下午是來玩過,已經走了。」

  「走了?怎麼不留下來吃晚飯?」宿媽媽轉身出門,隨即又覺得不對:「他走了,那怎麼鞋子還在我們家?」

  宿溪心裡捏了一把汗,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可能忘了吧,他應該是不小心穿著我們家拖鞋走了。」

  宿媽媽:「……」

  「現在的孩子整天打遊戲,精神都恍惚了,小霍怎麼也這樣粗心大意的……」宿媽媽沒多想,嘀咕著給宿溪關上門,去廚房做飯去了。

  房間裡這才恢復安靜。

  宿溪砰砰直跳的心臟宛如經歷了一次過山車,她拿掉膝蓋上的外套,膽戰心驚地溜到門邊,朝門外看了眼,見老爸老媽並沒有懷疑,這才鬆了一口氣,把房門反鎖上,回到桌旁。

  她蹲下來,小聲道:「陸喚,好了,我媽媽走了。」

  卻見,桌子底下,陸喚抱著膝蓋,頭靠著抽屜櫃,漆黑的眼睫闔著,睡著了。

  宿溪蹲在他面前,不由得停止了叫他。

  雖然陸喚對於承州洪水一事只是一筆帶過,但宿溪知道,他為了儘快達到兩百點,應該又是許多天不眠不休,疲憊不堪,來到這裡之後又是完全換了個陌生的環境,昨晚在霍涇川家也未必能睡著,所以才這麼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宿溪心中心疼,想讓他再眯一會兒,便輕手輕腳地將手機關了靜音。

  她席地而坐,手肘撐著膝蓋,托腮瞧著他。

  桌子上的檯燈照不到下面來,只在陸喚的下巴處有些許的光亮。

  他的五官是隱在陰影之中的,俊俏的眉宇,挺拔的鼻樑,是個冷漠的艷麗長相。

  他闔著眼的時候安安靜靜的,讓人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怕打擾到他。

  他濃如鴉羽的長睫不自覺輕顫,在眼瞼上落下一片陰影,也掃得人心中發癢。

  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宿溪認真地看著他,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嘆,崽崽長得真是好看啊……

  和學校里主要運動就只是打籃球的男孩子不同,他胳膊上的肌膚有著一些淺淺的疤痕,因為是穿著短袖,於是這些便全都露了出來,右邊胳膊上疤痕較深,是一道不起眼的箭傷。

  他抱膝坐在那裡,都像是靜謐的覆蓋了皚皚白雪的松柏,若不是桌子略微矮了一些,他即便不小心睡著了,脊背也是挺直的。

  可能是太安靜了,宿溪只聽見自己竭力放輕的呼吸聲,於是心跳慢慢地快起來。

  ……

  她忍不住腰身向前輕,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右手胳膊上的那塊淺淺的疤痕。

  當時在軍營里包紮的時候,這塊傷口是血肉模糊的,宿溪就十分心疼,但好在商城裡的金創藥效果很好,兩個月的時間就恢復了。只是,在少年過於白皙的肌膚上,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

  冰涼的手指觸及他的胳膊,宿溪撫摸到了一些略微凹凸不平的傷痕。

  宿溪輕輕地吸氣,有些犯愁他是不是疤痕體質,這些陳年舊傷得到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消失呢。

  ……

  宿溪感受著指尖傳遞過來的觸感,聽著近在咫尺的陸喚落下的細微呼吸聲,看著他被空調的風輕輕拂動的額前的幾根髮絲,再一次深深地感知到,他在她面前,是活生生的人,有著血肉。

  可以擁抱,可以牽手,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來。

  ……喜歡嗎?

  喜歡上一個紙片人,或者說另一個世界見不到面的人,宿溪是不敢想像的,但是現在,他就這樣真實地睡在自己面前,有著真實的呼吸,真實的血液的流淌,真實的溫度……

  那麼,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畢竟,抱著膝蓋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長得這樣好看。

  宿溪都能想像得出他睜開眼,看向自己時的樣子,神情必定宛如初雪消融。

  事實上,宿溪與他互相陪伴了那麼久,幾乎能想像得到他任何時候的樣子……

  還沒開原畫還是個糰子的時候的警惕模樣,看向別人時眼眸微帶幾分漠然的樣子,仰頭通過屏幕注視自己時滿腹心緒的樣子……

  開了原畫後穿著鎧甲渾身血跡的樣子,處理軍務行事冷厲的模樣……見自己來眸子裡壓不住的璀璨模樣……

  崽崽很溫柔。無論對待別人如何,漠然陰鬱,還是冷若冰霜……也無論他情緒如何,高興還是發怒,對待自己卻永遠都是溫溫柔柔的,仿佛可以擰出水。

  所以,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原本在他還沒來到自己這邊之前,宿溪心中還不確定。她不知道自己情緒為之牽動,那是怎樣一種感情,或許更偏向於陪伴兩年的感情?但是顧沁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友情是沒有占有欲的。

  只是,她仍然下意思地想要逃避,畢竟跨越時空對宿溪而言,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當陸喚在那邊努力學習現代文明,想要儘早融入的時候,她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可以真的這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但現在,他的確就在她眼前,她的手指,正觸碰著他的肌膚,他的肌膚下是流動著的滾燙的血液……他的眼睫輕輕顫動,一下一下,落在宿溪飛快跳動的心臟上。

  他已經走完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了。

  而她……

  宿溪看著他好看的臉,腦子裡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漿糊。

  ……

  而就在這時,陸喚似乎是感覺到肩膀上冰涼的指尖的觸覺,眼珠轉了轉,倏然睜開眼來。

  宿溪還傾身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這坐姿就像是什麼痴漢一樣。

  兩人距離實在太近。

  就好像,彼此的呼吸一下子落到了彼此的臉上一樣。

  ……

  宿溪嚇了一跳,同時陡然面紅耳赤起來。

  她慌忙想要站起來。

  慌亂之下,完全忘了頭頂是桌子,腦袋猛然撞了上去,但好在她頭頂即將「砰」地撞上桌板之前,陸喚眼疾手快地用手擋了一下,於是宿溪只將他的掌心撞出一聲悶響。

  宿溪一屁股坐在地上,緊張地去握住陸喚的手:「你沒事吧?疼不疼?」

  「無礙。」陸喚眸子裡隱隱藏著一些璀璨之意,瞧著她,剛要說話,忽然聽見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

  陸喚的嘴猛然被宿溪捂住。兩人頓時雙雙住嘴,屏住呼吸。

  房門被宿媽媽敲了兩下:「吃飯了溪溪。」

  宿媽媽奇怪地看了眼門把手,道:「好端端的鎖門幹什麼?」

  宿溪的心臟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也不知道是被門外的老媽給嚇的,還是因為近在咫尺的屬於朝氣蓬勃的少年的呼吸,有些熱,落在了她掌心。

  兩人實在挨得太近了,只聽見「撲通」「撲通」跳得很快的心臟聲,但卻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的。

  「我馬上就來!馬上!」宿溪趕緊揚聲道。

  宿媽媽這才走開:「快點,等下飯菜冷了哦。」

  等宿媽媽走後,宿溪這才鬆了一口氣,她坐在地上,慢慢鬆開捂住陸喚嘴巴的手,臉頰有些發燙。

  陸喚不知道在想什麼,耳根也有些紅。

  片刻後,他站起來,將地上的宿溪扶起來,他壓低聲音道:「抱歉,我剛剛是不是打盹了。」

  「你回去之後好好休息。」宿溪生怕外面的爸媽聽見,用氣聲說話:「我先出去吃飯,不然待會兒我媽又要來叫了。」

  「好。」陸喚給她關了空調,笑了笑:「去吧。」

  本來是想讓陸喚沐浴完,換上來時的衣服再回去的,但沒想到宿爸爸宿媽媽提前回來,現在陸喚顯然沒辦法出房門去衛生間。而且他還沒吃晚飯。

  宿溪心裡一面很忐忑,怕被爸媽發現,宛如做賊,一面又很心疼陸喚沒吃好也沒睡好。

  她走到房門口,不放心地回過頭。

  陸喚立在房間裡,望著她,眉目宛如乾淨的初雪。

  宿溪聽見外面父母在說話,心驚膽戰,定了定神,拉開房門。

  ……

  可出去之前,她卻又再一次定住了腳步。

  她再一次回過頭。

  ……

  陸喚仍然站在那裡,望著她的背影,眼眸里有些不舍,似乎是想等著她出房門後,再去動手機,再離開。

  但沒想到她一步三回頭。

  不由得揚了揚眉,示意她:怎麼了。

  宿溪望著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讓他很失望的那一幕幕。

  京城城外兵營那一次。

  兵部院子裡那一次。

  御花園那一次。

  ……

  每一次,他都是目送自己離開,就像是現在這樣,等自己先下線。緩緩淡出的屏幕上,他竭力不讓失落的神色顯露出來——就像現在這樣。

  以前就知道他等自己上線等得很辛苦。但現在,卻因此而隱隱有了些心疼的感覺……

  喜歡是心疼麼?

  不想讓他不開心,也不想讓他等太久。

  那麼,喜歡應該也是勇氣才對。

  總不可能,他做了那麼多,自己卻什麼也不做,無動於衷看著他宛如奔月,不顧一切地來到自己的世界。

  宿溪忽然又輕輕關上了門,快步走回陸喚身邊。

  陸喚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宿溪拽住他短袖衣角,低聲道:「你來之前,皇后那邊不是要給你選妃嗎?你是怎麼解決的?」

  此前宿溪從不在意這個,從不在意他身邊是否有別的女子,甚至,陸喚以為,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娶妻生子,她只怕會拍手稱快,比自己還興高采烈。

  因此,此時聽到宿溪問這個,陸喚下意識以為,她要勸他回去之後不要抗旨。

  他手腳冰涼,心頭無邊的失落齊齊湧來,一時之間心中有些抽痛,但定了定神,努力壓抑住,只啞聲道:「為何問這個?即便你……」

  即便如她那日所言,她只把他當朋友、當崽,可他眼裡,卻也無論如何都無法容下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她居然還要勸他娶別人嗎?

  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無論何時於陸喚而言都不亞於一場凌遲。

  他想讓她不要再這麼說。可即便再怎麼惱怒,重話也對她說不出口。

  然而,陸喚話還沒說話,卻聽宿溪小聲道:「不准選。」

  陸喚愕然,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垂下眸倉促地盯著她,有些茫然。

  宿溪微微仰著頭,看著他,有些緊張地再次重複了一遍:「回去以後不許選妃,不准。」

  ……

  陸喚宛如聽到了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一般,直愣愣地看著她。

  等到腦子慢慢運轉,將她說的這話理解過來是什麼意思之後,他窒住的呼吸一點點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