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日後,陸喚所說的兩個辦法果然見效!

  三部本來就缺人,能精簡用在二部事務上的官吏,自然是求之不得,何況三部還抱著落井下石的想法,以為二部此次將事情攬過去,必定會處理得焦頭爛額,到時候更加亂成一鍋粥。

  但萬萬沒想到,二部另聘了馬夫來對馬匹進行管理。

  並讓人從中斡旋,暗示馬夫們兵民合作,這乃是鐵飯碗。

  那些馬夫訓練有素,從二部得到的月銀雖然不算多,但馬夫們自以為是自己在吃國家飯,於是並不在意所發的俸祿少了一點,反而還十分高興!

  這樣一來,二部不僅完美解決了此事,長此以往,竟然還將減少許多財政支出。

  而武器之事,也很快地順利得到了解決。

  二部的消息放出去之後,京城中許多貨運的富商便蠢蠢欲動了起來。

  陸喚讓主事們先將合作之事炒起來,讓富商們以為會是一塊肥油差事,暗自心中較量角力。

  待到富商們想盡辦法、擠破了頭想要攬這差事時,再適當壓縮剋扣給予富商們的利潤空間。

  如此一來,成功解決此事之餘,還大大減少了二部人力物力財力。

  這兩件事一向讓兵部二部頭疼不已,每年招兵,這兩件事都需要好些個主事去處理。

  有的走訪京城中百姓進行安撫,有的焦頭爛額地去追蹤武器去向,總之是手忙腳亂。

  但新的員外郎走馬上任之後,卻迅速解決了二部的兩個病灶,堪稱雷厲風行,績效有功了。

  經過此事之後,二部的主事們心底對陸喚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

  原本以為這少年是憑藉著雲太尉和寧王府的關係才進了他們的官衙的,但現在看來,這少年多謀善斷,確然有過人之處。即便是不和他們比較,在這京城中的世家子弟中,也絕對是不可多得、出類拔萃的人才。

  眼瞧著頭疼之事就此解決,二部郎中深深舒了口氣,對自己新上任的這個少年副官終於多了幾分青睞。想來若是這少年一直留在自己這裡做這個員外郎,還愁二部每年的績效嗎?還愁自己不能升官嗎?先前自己還想著將他弄走,讓自己兒子任職這個職位,但現在想來,這麼做恐怕太因小失大了。

  二部郎中陡然變得親切起來,還特地命幾個主事給陸喚屏風後的桌案上多擺幾盆綠植,多放一些炭火,多灑水打掃。

  主事們將正五品的郎中的態度看在眼裡,眼觀鼻鼻觀心,自然對陸喚的態度也發生了改變……

  ……

  等到宿溪第二天再上線的時候,遊戲裡只不過過了三天,可是她睜大了眼睛,怎麼感覺崽崽所在的兵部二部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只見,崽崽坐在屏風後的桌案後看書,時不時提起筆,蘸取墨汁批註一些什麼。

  墨汁剛好沒了,崽崽正要起身去庫房拿。

  外頭卻突然衝進來一個主事小人,熱情地道:「員外郎,您坐著,我剛好無事,來給您研磨!」

  說完也不管崽崽反應,興沖沖地提起袖子,就賴在崽崽桌案邊上不走了,殷勤地給崽崽研起墨來。

  崽崽頭頂:……

  宿溪:……

  這是巴結態度表現得非常明顯的主事丙。

  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崽崽撐起油紙傘,打算回到官舍時,有個主事小人又快步邁著小短腿走過來,也在崽崽旁邊把傘撐開,友好地道:「員外郎,不如我們一道回去吧。」

  此人還在眾主事議論紛紛時替崽崽說了話,維護了崽崽。

  這是敬佩態度表現得非常明顯的主事丁。

  此次二部的麻煩事被崽崽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之後,大部分主事都對崽崽有所改觀,並改變了態度。

  但仍然有一撥人,仍然陰陽怪氣地覺得崽崽不過是從太學院偷學了一些治理之法,便拿來兵部班門弄斧,並沒什麼厲害的,此次事件得以解決,但並不能說明崽崽能解決今後兵部所有的事情。

  這些還不服氣的人仍然以主事甲和主事乙為中心,時不時地對崽崽冷哼一聲,且多次議事時,也故意稱病不到,給崽崽找麻煩。

  主事甲性格衝動,是明著給崽崽臉色看、找不痛快。

  而主事乙明面上對崽崽和平友好,背地裡卻是多次用言語挑撥,還裝作置身事外的模樣。

  宿溪看著這兩個遊戲小人的嘴臉,就恨不得伸出一身手指,替崽崽把這兩人摁進泥巴里揍一頓。

  這兩人帶頭擾亂兵部二部的這潭水,即便上回崽崽解決了難題,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欽佩,但是若這兩人一直攪混水,長此以往,這兵部二部仍然會不受崽崽管轄。

  崽崽讓她稍安勿躁,隨後便做了一件事情。

  他先讓自己從寧王府中帶來的侍衛去查清楚主事甲與主事乙每日傍晚離開官衙之後的行蹤,得知主事甲常去賭局場所,而主事乙則流連詩友會。

  接著,頭一日,在主事乙從街市上路過時,他讓自己的侍衛給主事甲送去一些金銀珠寶,讓侍衛表現出鬼鬼祟祟的樣子,可剛好被主事乙瞧見。

  主事乙瞧見了,臉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翌日,在主事甲遲到大半天來到衙門之時,讓主事甲剛好撞見他在屏風後與主事乙密中交談,並贈送給主事乙一本詩冊。

  主事甲無意中撞見此事,臉色頓時一青。

  這樣做了之後——

  不出三日,竟然真的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主事甲和主事乙之間的關係越發緊張起來,而對崽崽卻是陡然一改往日不配合的態度,變成了竭力想要與崽崽結交的樣子!

  主事甲和主事乙都開始配合工作了,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其他主事哪裡還能給崽崽再搗什麼亂?!

  宿溪起初還有點不明白崽崽當天到底讓侍衛給主事甲送了什麼,又和主事乙談論了什麼,怎麼這兩人忽然就開始爭先恐後地在崽崽面前爭寵起來了!

  這日從官衙中離開,路上,崽崽對她解釋道:「實際上,頭一日,我讓侍衛帶著金銀只是在主事甲的府門口流連了一會兒,並沒有真的將東西送到主事甲手上。而第一日,我和主事乙也只不過是在隨意談論天氣,並未談論什麼結盟之事。」

  宿溪牽了牽他的左袖,示意自己在聽。

  崽崽眉眼溫和地望向左側,又道:「但是,主事甲和主事乙一向爭鋒相對,生怕對方搶先一頭,做者無心,瞧者卻遐想連篇。」

  「我只需利用這二人的心理,給其中一個人好處,另一個人看著,便急眼了。」

  「主事乙懷疑主事甲暗地裡被我收買,生怕主事甲若是與我站在一隊,會給他為難。而主事甲亦怕主事乙先一步與我結交,到時候與我一道將他踢出兵部二部,那他便完了。」

  「而這二人積怨多年,長年累月的仇恨和較量可不是輕易能化解的,二人不可能聯手,因此只會有一種對策,便是爭先恐後地來巴結我。這樣一來,我在兵部二部想要做些什麼,不就順利了麼?」

  屏幕外的宿溪聽明白了,不僅聽明白了,還忍不住發出驚嘆,她的崽為何這麼聰明?!

  她有點懂崽崽的做法了,不就是老師講的博弈論里所提及的囚徒困境嗎?

  自古以來,帝王的馭臣之道,也是講究一個平衡,讓臣子們內鬥,而帝王則從中左右逢源。

  崽崽現在雖然只有十五歲,但是他顯然已經精通此道,雖然他自己此時可能還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但是屏幕外的老母親見他初步顯出帝王的雛形,心中還是欣慰又感慨。

  陸喚撐著油紙傘,街市上的人都以為他獨自一人走在青石路上,一人打傘,卻仍淋濕了半邊肩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在他身邊。

  他有時候並不想讓她看見亂成一團的兵部二部,那些前日還嘲諷輕蔑、後日便曲意逢迎的人心,這樣的人心太醜陋,若是可以,他希望不要髒了她的眼。

  可兩人一道走在這漫漫長路上,一道迎刃解決難題的感覺,又如此之好。好到讓他希望,這條路看不見盡頭,永遠不會走完。

  這綿綿的細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陸喚感覺到被拽住的袖子,眉角眼梢柔和一片,心中想——希望待這雨停時,他能找到辦法,讓她也能和常人一樣,擁有想去哪裡便去哪裡的雙腿,想嘗什麼便嘗什麼的嘴,擁有能看見這世間的眼。

  他必須找到辦法。

  ……

  兵部二部的亂子就這樣告一段落,一時之間,兵部二部上上下下,被崽崽收拾得服服帖帖。

  宿溪這邊的【收服兵部二部人心】的支線任務也顯示已完成,又增加了2個點數。

  現在宿溪還沒想好新的點數要解鎖哪裡,就興奮地暫時先存著。

  而崽崽除了在兵部二部任職之外,還要繼續去太學院上學。

  上官學士已經入獄,崽崽在太學院中繼續清閒地讀起書來。

  趁此機會,對知識非常渴望的崽崽又趁機在藏書閣看了很多書,昏天黑地地看起來。

  有幾次宿溪下線之前,拽著他袖子催促他回去睡覺,他也答應,待宿溪消失之後便轉身回去。

  但結果第二天宿溪再上線的時候,發現崽崽又在藏書閣睡著了。

  看著草草在地上鋪了張蓆子、和著便衣服睡著了、手中還握著書的崽崽,她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養的孩子太愛學習了怎麼辦?!包子臉都給學瘦了!

  宿溪不忍心打攪崽崽,反正官衙那邊崽崽都是二把手了,遲到一會兒沒什麼,於是她從商城裡兌換了一張羊皮的毛毯,輕手輕腳打算給地上的小小一團蓋上。

  蓋上之後,宿溪又費盡地從崽崽手中將那本《治國之道》拿走。

  可就在這時,《治國之道》的書皮下面竟然又掉下來一本書,「啪」地一下差點砸在地上,把崽崽弄醒,宿溪連忙一下子用手接住。

  她在屏幕外有些好笑,崽崽也和她們上課時一樣,語文課數學課封皮下面包裹著一本小說嗎?真是可可愛愛。

  可隨即,宿溪看到那書皮下面是什麼書之後,便沉默了。

  ……

  那是一本快被翻爛了的《召靈回生》。

  ……

  屏幕外的宿溪將手機屏幕放在桌上,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

  窗外月亮高高掛著,高樓林立,鱗次櫛比,因為還沒搬到新家去,樓下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來自三環車流的響聲。回頭看向房間裡,空調、電熱毯、電腦,因為開著正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這一切都提醒著她,即便崽崽不是遊戲裡的人物,她和崽崽也是兩個世界。

  既然在兩個世界,又怎麼可能站在一起呢?

  崽崽對於能夠見到她,似乎懷著魂縈夢繞的渴望,但又不想讓她知道,於是一直在偷偷查閱各種辦法。但這事兒根本不可能做到,她又不可能進屏幕里。崽崽所以為的鬼神寄身托胎,也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

  崽崽現在有多希冀,將來的某一天發現所期待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就會有多失望。

  宿溪打開遊戲的第一天,見到那個背著柴回到小破屋子、渾身是傷的遊戲小人時,心裡沒有任何波動,只覺得好笑又可憐,她那時也沒想過,自己一天天陪著他,會逐漸對他生出割捨不開的感情,到現在,光是想到之後他會很難過很難過,她心裡竟然也有些揪著。

  崽崽從小到大,已經夠苦了,宿溪不想自己成為讓他苦的事情之一。

  ……

  因此在太學院裡,雲修龐再來找崽崽的時候,宿溪看著這個小胖子,心中就更加生出了,一定要讓崽崽在那個世界擁有朋友親人的想法。

  這樣的話,有人陪著崽崽,她會放心得多。

  這樣的話,即便有朝一日,崽崽終於發現自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與他隔了永不可能見面的距離,而並非什麼能夠接觸得到的鬼神的時候,他應當也不會那麼難受。

  但是這麼一想,宿溪心裡反而有點酸澀起來。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自己親眼看著崽崽成家立業,有了親近的人,自己不再是他最重要的那個人。他的時間分給了別人,不再每日眼巴巴地等待自己出現,不再每次孤零零地送自己下線……自己真的會開心嗎?

  自己的開心與否不重要,宿溪又心想,崽崽在那個世界過得好就行了。

  雲修龐想和崽崽一塊兒走,崽崽見這小子又跟上來了,簡直頭疼,趕緊收拾布袋,飛快地從太學院側門溜了。

  但是他已經溜了好幾天,雲修龐也沒那麼傻,今天居然從側門跟上來了,跑得氣喘吁吁:「陸喚,你等等我,走那麼快幹什麼?!我爹說了,讓我多與你一道!」

  屏幕上的崽崽頭頂一串省略號:……

  陸喚正要再加快腳步,將他甩開,身側的風卻突然跳出來,拉了拉他的袖子,定定地拉著他,不讓他走。

  陸喚:「……」

  他腳步倒是如宿溪所願地停下了,但臉上神情卻有點不大開心。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遠處的雲修龐,用靴子踢著腳下的石塊,悶聲道:「你又想和那小胖子一起玩麼?」

  屏幕外的宿溪生怕他誤會自己更加在意小胖子,趕緊拽了拽他的右邊袖子,又在他背上一推,把他往小胖子那邊推了一下,著急地表達出一系列的意思。

  崽崽冰雪聰明,卻是立刻理解了,道:「你是希望我和那小胖子一起玩?」

  屏幕外的宿溪簡直要給崽崽豎起大拇指,崽崽你這簡直就是讀阿媽機嘛!

  可崽崽看起來仍然不是很開心,他垂著眼睫,半晌,悶悶地道:「知道了。」

  雲修龐好不容易追了上來,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氣喘吁吁道:「你,你為何,走,走那麼快,我今日也要去官衙一趟,能與你一道嗎?」

  陸喚瞧了他一眼,倒是難得沒有扭頭就走,而是道:「隨你。」

  雲修龐立刻激動起來,和陸喚並肩走在了街市上。

  他因為性格懦弱的緣故,在太學院也沒什麼朋友,還受人欺負,現在走在陸喚身邊,他感覺終於和這人成了朋友,心中有了踏實興奮的感覺,於是不斷問陸喚今日學士所講的那些問題。

  陸喚全都一一解答了,神情中也並無不耐煩。

  雲修龐一面喜出望外,一面又有些感動。

  而屏幕外的宿溪看著,也有了種老母親的欣慰感。

  待到把雲修龐送走,崽崽回到官舍內。

  他坐下沏了壺茶,狂飲了兩口,像是與雲修龐說話說得太費力,口乾舌燥。

  宿溪頓時有點兒愧疚,崽,帶一個學渣,為難你了。

  接著,崽崽半天沒說話。

  他沉默地坐在那裡,頭頂不停地冒出「……」,像是在斟酌著什麼,可是卻遲遲開不了口。

  傍晚遊戲裡的光線漸漸昏暗,官舍院子裡的夕陽從薄薄紙窗透進來,落在他眉宇之間,他看起來眸子裡有幾分澀意。

  宿溪拍了下他的頭,示意——怎麼了?

  崽崽垂著他的包子臉,抿了抿唇,沉默了好半晌,才忍不住問出口。

  「你……你是否覺得雲修龐與我曾經的處境相同,對他起了憐憫之心,把他當成第二個我,這才讓我、讓我……」

  話說到後面,他說不下去了,像是有些難堪,眼睫顫了顫,站起身來往院中走。

  院中夕陽落在崽崽身上,崽崽小小一隻,影子也小小一團。

  ……宿溪呆了呆,萬萬沒想到崽崽會這麼想。

  原來他以為,自己一直讓他對雲修龐多照顧一點兒,是因為把小胖子當成第二個他,同情小胖子嗎?這誤會可就大了啊!

  宿溪迅速把界面切換到院中,想方設法解釋,這遊戲太犯規了吧,崽崽對自己說話就有對話框,自己還要到一百點才能對他說話!玩完這款遊戲,宿溪覺得自己都快成了只能比手畫腳的啞巴了!

  小糰子還在院中繼續悲傷,她撓了撓頭,看到角落裡有一堆柴火,立刻拽著崽崽走到那堆柴火面前。

  崽崽頭頂冒出個憂傷的問號:?

  宿溪從柴火中抽出一根,丟在崽崽面前,意思是——看到沒有,這麼多柴火,阿媽只要一根。

  崽崽像是並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一樣,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眉宇間仍然有幾分哀傷。

  宿溪急了,把剛才那根放回去,又從柴火堆中抽出兩根,一根高瘦柴,一根粗胖的柴,立在崽崽面前。

  然後,「pia」地一下把胖的那根拍飛,意思是——看到沒有,阿媽不要小胖子,只要瘦包子。

  崽崽嘴角像是飛快地上揚了一下,但下一秒,又皺著眉心,負手立在那裡,包子臉上一片憂傷,問道:「我不懂你是何意。」

  屏幕外的宿溪快要抓狂了:「啊啊啊啊!」

  她撓了撓頭,又在崽崽左邊放了一根柴,右邊放了兩根柴。然後,讓左邊的一根金雞獨立,把右邊的兩根柴丟出了院外。

  這一回,崽崽眉梢動了動,似乎是懂了,揣摩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問:「你的意思是,我獨一無二?」

  宿溪瘋狂拉他左手。

  屏幕里的崽崽站著不動,但揚起的嘴角卻怎麼也平不下來,他耳廓微紅,眸子比夕陽還璀璨,淡淡道:「哦,是嗎?」

  他這麼淡淡地說著,可頭頂卻跳出一個充斥著快樂小心心的白色氣泡——「我就知道。」

  宿溪:……………………

  崽,你是不是有點過分戲精了。

  作者有話要說:崽崽:我我我我我獨一無二!(耳根紅了一晚上)

  宿溪:這孩子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