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喚在院中仰著頭,喉嚨發緊地看了許久的煙花。
那些煙花一簇接一簇,流光溢彩,放了許久還沒停下。
寧王府外的街市上的百姓似乎也有些疑惑,紛紛上街看這是怎麼回事。嘈雜從隔了幾道院牆的街市上傳來,還有下人驚喜地叫道:「看,是何人在放煙花?」
這些喧鬧的聲音漸漸將陸喚從狂喜之中拉了回來……他像是大夢一場,環顧四周,只見空蕩蕩的黑夜,院落中空無一人,仍只有自己……他幾乎快要涌到頭頂的血液稍稍冷卻下來。
他忍不住俯下身,撿起一塊石子,朝著不遠處的院牆丟去。
傳來的,只有片刻後石子落地的聲音。
連回聲也沒有。
他極度雀躍的心臟慢慢僵硬起來。
煙花只是街市上有人放的……難道,不是那人回來了麼?
可是方才、方才他分明有了那樣一種直覺。每回那人來時,他都會有種直覺……
難不成自己方才直覺錯了嗎?又是在胡思亂想?
陸喚注視著夜空,吹著冷風,狂喜過後,便是宛如被兜頭潑下一盆冷水般的寂寥。
他呆呆地在院子中站立了好半晌,陡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亦知道自己可笑,但他轉過身後,仍然是沒有往屋內走,而是慢慢地朝著竹林走去。
可笑便可笑。他想,萬一不是自己的錯覺呢,萬一那人真的要回來了呢?
那人不想見到自己,那麼,自己先去竹林避開,給那人回字條的時間,自己再出來。
只是,陸喚走得極慢,他垂著頭,手腳有些冰涼。
他盯著腳下的石子,心裡想,如果那人沒來,即便自己在竹林待上一晚,那人也不會留下任何字條回復的。
……
宿溪不知道為什麼放完煙花之後,崽崽卻並不怎麼高興,臉上的神情又重歸黯然,並且沒有回屋,而是沉默片刻後,朝著竹林那邊走了——他是要去幹什麼?
宿溪猜不到他的想法,但是就見,他走到竹林盡頭,快要出這片柴院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他找了個地方,慢吞吞地坐下來,然後和方才坐在屋門口一樣,微微垂著頭,發著呆。
小小人的身影坐在小石頭上,顯得空蕩寂寥。
……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大半夜的要去竹林吹冷風?
宿溪鼻腔還酸著呢,就見到崽崽這一系列令她摸不著頭腦的動作,但是方才她放的那煙花,好像並沒讓崽崽知道自己回來了。
她得趁著崽崽不在屋內,趕緊留下點什麼信息,告訴崽崽自己一直都在。
這樣想著,宿溪顧不上去管崽崽想什麼,趕緊先切換到屋內。
她這回該送什麼才能讓崽崽開心點?
找個藉口,說自己外出了好一陣子,今日才回?而並不是丟下崽崽不管了?
還是直接投其所好,送崽崽喜歡的東西?
宿溪躺在床上揪住了頭髮,深深地感覺到幼稚園老師哄孩子的難辦之處。
那麼,崽崽到底想要什麼,送什麼會讓他開心?
事實上,宿溪並不知道崽崽的喜好,他從未表現出過對什麼明顯的在意——除了,那次,他頭一回對自己提出的家鄉菜的要求。
宿溪並沒有忘掉這件事,她一直在想做什麼家鄉菜會比較特別,但是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什麼比較有特色的菜。畢竟很多21世紀才有的菜,在商城裡是兌換不來的。
但今晚,是時候給崽崽兌現這個心愿了。
宿溪打開商城,在菜品那一欄仔細翻了翻,商城裡菜很多,但是她立刻被其中一道吸引了目光——桂花鱸魚。
宿溪格外喜歡吃魚,這道菜的圖片上,桂花細細碎碎地落於魚腹白上,黃白相間,看起來清新美味。而且現在遊戲裡是深冬初春的季節,九月的桂花肯定是沒有的,所以這是一道比較特別的菜。
而且也算是宿溪的家鄉菜了。
宿溪飛快地買了個食盒,將桂花鱸魚裝了起來,然後又左挑右選,選了些別的。
……
陸喚一直在竹林的小石頭上坐著,他心裡忐忑、害怕,而失落,他看著方才綻放煙花的夜空,現在已經空蕩蕩的只剩黑夜,幾乎快要篤定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居然因為一場煙花,就以為是那人回來了。
但他心臟直直墜落的同時,又忍不住生出那麼一絲絲期待——
難道真的沒可能,是那人來了嗎?
陸喚心煩意亂,胡思亂想著。
就在這時,他聽見屋門那邊傳來了些許動靜。
竹林此處已經和屋門那邊隔得極遠了,但大約是四周太過安靜,並且陸喚一直豎起耳朵,所以這麼一點輕微的動靜,他也立刻聽到了。
——或許是院中的一些枯枝被吹動發出動靜呢?
可是,幾乎是立刻,陸喚就站了起來,他顧不上去管待會兒會不會失望,胸腔中方才還死寂的一顆心臟立刻重新怦怦怦跳動了,他大步流星朝屋門那邊跑過去,然後,飛奔起來,衣角在寒風中被掀起。
他沖回屋內,烏黑的長髮被吹得亂七八糟,他見屋內沒人,是空的,強忍住心頭一閃而逝的澀意與失落,努力鎮定地朝著桌案上看去。
桌案上……
時隔八日,桌案上再度多了東西。
陸喚心臟狂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回來了……
那人回來了?
那人回來了!!!
他還以為那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原來剛才的煙花他沒猜錯,果真是那人放的嗎?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一向對那人出現有種莫名準確的直覺!
陸喚像是個丟失了寶貴糖果之後,又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孩子,此生從未如此高興過。
他灰濛濛的眼眸也一剎那亮起,像是「啪嗒」一下於黑夜中有燈塔被點燃一樣,變得漆黑透亮。
他心臟快跳出嗓子眼,整個人臉上的神采瞬間有了顏色,眼眶發紅,快步朝桌案邊上走去。
宿溪在屏幕外見到崽崽臉上幾乎毫不掩飾的狂喜與激動,她吸了吸鼻子。
而不知是不是久別重逢,近鄉情怯,今日那人送來的東西,陸喚明明恨不得死死攥在手心,不鬆開,但就在手邊,他竟然有些不敢打開了。
他就怕今日送來了東西之後,那人又要消失很久……
桌案上一共有三個木製盒子。
陸喚強忍住心頭瘋狂跳動,定了定神,打開第一個盒子。
裡面裝著煙花。
煙花形狀十分獨特,並不是街市上能夠買得到的普通尋常煙花。
陸喚心中歡喜,雖然想竭力忍住,但今夜實在忍不住,反正左右四下無人,他便也毫不掩飾,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
第二個盒子。
陸喚打開得比第一個更慢,大約是存著些許的不舍之情。
慢慢打開來後,他發現裡面是一包種子,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似乎是——梨花樹的種子?
那人是何意?
八日前沒能來赴約,沒能見到那棵梨花樹,所以讓他自己種下一排梨花樹嗎?
陸喚雖然不解那人用意,但心中仍然開心,像是觸碰什麼心愛之物一般,眸子宛如黑曜石。
他將梨花種子拿在鼻尖下嗅了嗅。
……
還剩下最後一個盒子。
陸喚像是個拆心愛禮物的小孩,拆到最後一個,愈發捨不得拆了。
他瞧了盒子好幾眼,努力忍住不讓開心之色從自己眼角眉梢流露出來,他迅速攤開紙墨,用毛筆蘸了一些墨水,筆尖落在紙張上。
陸喚用左手揉了下臉,讓自己冷靜了些之後,才開始寫字條。
但是一邊寫,他的嘴角還是忍不住飛揚而起。
宿溪在屏幕外頭一次見他這麼完全克制不住激動和開心,也忍不住捧著臉,一臉姨媽笑。
然後,就見他寫的是。
——「八日不見,你應當是出了一趟遠門吧,我猜到了,便耐心等你回來,並未著急。」
宿溪:…………???
你說你猜到了?
你說你耐心等我?
你說你並未著急?
崽崽你摸著良心再說一遍,剛剛坐在門口的小哭包是誰?
寫完之後,小哭包本人似乎對這個說辭還算滿意,將紙條摺疊在一起,按照慣例塞入桌腿的小木盒中。
他忽然想到什麼,回過身去,趕緊將地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紙條收了起來,抱在懷裡一張張在燭火下燃燒掉,臉上掛著幾分難為情……那人,應當還沒看過……
宿溪還真的沒看過,她急了,剛才忙著準備禮物去了,還沒看一眼崽崽這些天都寫了些什麼呢。
可惜一眼都沒看到,全被燒掉了。
她:「……」
等將這些紙條全都燒掉之後,陸喚鬆了口氣,他似乎是還有話要說,又在紙張上寫——
——「不過,日後若是要離開很久,可否……」
還沒寫完,他似乎覺得這樣有些不妥,揉成一團燒掉了。
陸喚望著空白的紙張,有些怔忡,他想讓那人日後不要突然消失,不見任何蹤影,可是他又害怕這回提出什麼要求的話,和上回提出見面的請求那次一樣,令那人不耐煩。
無論如何,這些等日後再說,在他還沒頭緒那人是誰之前,在他還沒把握讓那人永遠不消失之前,他寫的字條需要慎重。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盒子沒打開了。
……
雖然不舍,但陸喚眼角還是有著細微笑意的,他將手按在那盒子上,過了片刻之後,才打開了那盒子。
打開之後,便是一些菜香撲鼻而來,騰騰的熱氣從裡面散發出來。
漂亮的白瓷盤,魚肉雪白,蔥花嫩綠,桂花點綴其中,鵝黃誘人。
陸喚面上表情愣了愣。
是……一道菜?
他腦中電光火石想起一件事,自己那日,提出家鄉菜的要求後,分明寫完就立刻將字條燒了。
那人,又是怎麼……
那人竟然……難不成……
陸喚渾身僵硬,腦中忽然閃過自那人出現之後的細節。
拋開每夜來無影去無蹤地給自己送來東西不談,拋開神通廣大、精通機關醫術不談,還有很多細節。
諸如,那道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梅菜扣肉,溪邊水桶那日莫名變輕,因為某種原因無法留下文字。
這些細節慢慢交疊在一起,陸喚望著眼前的這一道菜,呼吸慢慢急促起來。
……
他一向不信怪力亂神的,認為那些全是虛妄之談。
可那人莫非、莫非——
宿溪見桌案前的崽崽呆滯了很久,接著,仰起了他的包子臉,臉上帶著一些疑惑。
他腦袋上冒出的白色氣泡上有個巨大的問號。
道出了他內心的想法。
——「你……是鬼怪嗎?還是,神明?」
宿溪眼皮子一跳,頓時嚇得快從床上掉了下來,等,等等,崽崽這是,已經快無限接近她的身份了。
臥槽,她視線落向那道菜,也陡然意識到問題所在!崽崽那天的字條並未留給自己,自己卻看到了,他肯定會懷疑啊!
該不會被嚇到吧?
可是只見,崽崽臉上雖有疑慮,可是卻並無半點惶恐之情,反而——
反而眼角眉梢隱隱閃耀著一些喜悅。
他望著無盡的漆黑夜空,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握緊,眸子裡的細微光芒就像是,得知了那個人,別的人都看不到、碰不到,而唯有他,擁有著、接觸著、占有著……
作者有話要說:崽崽:——「八日不見,你應當是出了一趟遠門吧,我猜到了,便耐心等你回來,並未著急。」
宿溪:你又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