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青燈!我讓你劈鬼,沒讓你劈我!

  第439章 青燈!我讓你劈鬼,沒讓你劈我!

  帆篷鼓滿,帆索緊繃。

  舵輪旋轉,船舵擺動,連船體中部兩側面的披水板也在不停改變方向。

  整艘船格格震動,船底下方的木質船台震鳴不止,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響。雙方角力片刻,哎呀聲猛然變大,船台齊齊歪倒,整艘船向前一衝-

  一一「停!」

  沈樂趕緊喊停。他縱身一躍,跳到甲板上。還沒掏出銅片,往舵輪上按過去,舵輪已經飛快停住,船舵靜止,披水板安靜停下。

  只有船艙里刮出來的那股黑風,嗚鳴鳴嘯,繞著他旋轉不止「你是要出去開一圈嗎?」

  沈樂皺起眉頭,拍拍船舵。黑風繼續旋轉,似乎有什麼話想要急切表達,又礙於配置,沒辦法和沈樂溝通。

  沈樂雙手按住艙輪,努力展開精神力,努力冥想,嘗試和木船共鳴。折騰半天,只有一點點模糊的感覺:

  似乎,也許,好像,木船里掏出來的那些裝飾品,那些燈籠、人偶、家具什麼的,靈性更加充沛一些,更容易和人交流?

  想想也是。沈樂設身處地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死在瘟疫中的百姓,殘留的眷戀、痛苦和悲哀·————·

  或者,他是被儀式招引過來的那些存在—·

  又或者,他是在宸濠之亂中,被裹挾的、被砍殺的、被燒死的、被淹死的那些士兵或民眾,殘存的一點點意識是依附在木板上?

  還是依附在船帆上,纜索上,艙輪上?

  又或者,依附在那些特地紮成人形的紙偶、布偶身上,依附在那些寫了名字的燈籠上,依附在那些寫著神名的旗幟上?

  那些紙偶、布偶、燈籠、旗幟,從神秘學的角度,就是為它們提供憑依的!

  可惜,巨大的痛苦,湮沒了它們的理智,漫長的時間,又磨滅了它們的靈性。

  沈樂反覆入定冥想,反覆嘗試用精神力與它們對接共鳴,反覆嘗試梳理整艘木船的氣息,讓它的靈性增強一些,更趨向於理智一面。

  入定來,入定去,折騰七八個來回,終於長嘆一聲,徹底放棄:

  你沒法喊醒一個裝睡的人,更沒法喊醒一個心智不全的人。木船現在,就屬於基本上心智不全,還得繼續修復,把它修完整了——

  後面的修復工作,並不困難,然而十分瑣碎。

  那些紙燈籠,每一個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燈籠的竹蔑架子大體完好,然而糊在外面的白紙,情況最好的也破了個大洞,情況最差的,只剩下半塊紙餅:

  燈籠上的字跡,最多只有四分之一完好。很大一部分,摺疊在紙餅當中,形成黑白相間的一片;

  至於那些破洞的部分,原來應該有的字跡,就隨著破洞,灰飛煙滅去了·」

  「唉——.-我能不能幹脆把這些紙餅,打成紙漿,再重新抄成宣紙啊——.

  沈樂鬱悶地抱怨著。然而抱怨也是白抱怨,不用問導師他也知道,打成紙漿是萬萬不可能的:

  修復古代紙張自有規矩,能夠展平就展平,能夠復位就復位,能夠拼接就拼接。想直接打成紙漿再抄成宣紙?

  任何一位導師,聽到他這個問題,都能抄起手邊的隨便什麼東西,把他沈樂直接打成紙漿!

  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修不好燈籠,木船的靈性就要下降。

  沈樂只好一手拿著手術刀,另一手拿著小毛刷,小心翼翼,先往燈籠上噴水,潤濕漿糊,再把這些紙張、紙餅,從竹蔑架子上刮下來。

  裡面的竹架子,噴一點營養液,讓它自行復位,長成圓潤飽滿的樣子,等待糊紙;

  然後,仔細地往紙張上噴水,浸潤紙餅,再用菲薄柔韌的竹刀,一點一點把它們剔開.·····

  「唉,好麻煩啊———」

  沈樂雙手並用,連帶精神力一起上,三管齊下,還是搞得滿頭大汗。時不時地,一分神,手一重:

  「啊!撕破了!」

  「啊!又撕破了!」

  「哎呀!怎麼又撕破了———

  只剔了半塊紙餅,沈樂已經滿頭大汗,只想把竹刀狠狠砸在地上。

  他閉上眼晴,仰起頭讓自己休息一下,忽然,一陣香風拂過,一雙手柔柔地落在他肩膀上:

  「您休息一下?讓我們來———.」

  那雙手輕輕地按捏著他的肩膀,細心,體貼。力量不大,卻有一股特殊的暖意,滲入肌骨,讓他整個肩頸都舒展開來。

  工作檯對面,一縷縷髮絲滲入紙張,沿著縫隙輕輕探索,輕輕分離。只片刻,就有一小片完整的白紙,悄然揭起,平平地飄落案上。

  這.·.·

  沈樂呆了一呆,低頭看看自己雙手,再看看那片白紙。好一會兒,長長嘆口氣:

  「行吧,你們來———·感覺你們做這活兒,比我強多了———.」

  那一縷縷青絲,輕盈,細膩,發力輕巧。在紙縫當中移動,幾乎可以達到「以無厚入有間」的效果。

  再加上她們的細心耐心,果然,做這活兒的效果,超過沈樂太多了!

  沈樂果斷讓出位置,把分離紙餅的活兒,交給羅裙們來做。至於他自己,則扭過頭去,投入另外一件工作:

  在燈籠上取下的白紙邊緣,小心取下一片薄紙,製備紙張纖維試片,採用Herzberg染色液對紙樣纖維進行染色。

  然後,將試片移到紙張纖維顯微鏡下,觀察、拍照。拍完照,發給師弟師妹們,讓他們幫忙查資料:

  「拜託拜託,幫找人問一下,這紙大概是什麼紙,我好找同類型的紙補配「師兄放心!交給我!」接下懸賞的師弟迅速發了個「拍胸脯」的表情包:

  「這個簡單得很!我去問一問,當初哪位大佬做過這方面研究,找他要一下寫論文的原始資料!實在不行,讓他看一眼照片!」

  沈樂淡定地把任務交給師弟,自己繼續研究。首先,上可攜式酸度計,測試燈籠紙的酸度:很好,紙張呈現弱鹼性,意味著基本上沒有酸化;

  其次,上色差儀,大面積掃過,測試燈籠紙色差:很好,紙張也沒有多少色差,說明紙張發生光降解、發黃變脆的概率比較小;

  再次,上掃描電鏡,觀察表面形貌,上紅外光譜儀,進行無損式顯微紅外分析,確認纖維結晶度,上射線能量色散譜儀,進行元素分析-—-」

  一圈研究下來,燈籠紙雖然泡水比較厲害,很意外的,酸化、劣化降解的程度,卻並不算高。

  所以是陰氣和水府靈氣的保護?

  很有可能啊!

  如果沒有保護,就這些紙燈籠,別說泡成紙餅,估計早就泡化了·—·

  羅裙們負責分離紙餅,沈樂負責把這些紙餅一片片浸入水裡,一片片倒進紙漿,發動治療術,讓紙張纖維吸收紙漿,進行加固。

  然後,撈起,上牆,晾乾,糊上燈籠。用師弟尋找到的,和燈籠紙最接近的那種宣紙,填補缺損,糊上燈籠··

  至於燈籠上缺損的字跡,那就只好拼命查資料了。

  沈樂在記憶里看了整場儀式,角度所限,有一半的燈籠,他知道是什麼字,

  只要按照記憶,一個字一個字補上去;

  剩下那一半,依靠查資料,連蒙帶猜,基本上也能湊上去。

  倒是修補人偶比較麻煩。那些人偶,一大半是竹為胎,身上糊著彩紙,沈樂要一張一張揭下彩紙,一張一張塗色,一張一張貼回去;

  一小半竹蔑扎出骨架,裹著綾羅綢緞。細細的白綢做出皮膚,再勾勒出眉眼口鼻。

  那些衣服,是各種各樣的綢布製成的,要清洗,要修補破洞,甚至還要給它染色。

  暈開的五官,暈開的口鼻,要用筆墨細細勾勒,給它們重新畫出來一畫出來以後,那一張張臉,都直愣愣地盯著他看!

  明明都放在桌子上了,或者明明都把人偶豎起來,轉向牆壁了,這邊補好一個人偶,一回頭,其他所有的人偶,都轉過頭,直愣愣地盯著他!

  甚至沈樂修補好的燈籠,一盞一盞,都無火自亮。燈籠里,綠瑩瑩的光芒一點點亮起,鬼火一般,把大燈照明拉滿的廠房,硬是襯托出了三分鬼氣。

  「你們有完沒完啊!」

  沈樂哪怕有內力在身,有足夠的防禦手段,不怕鬼上身,也感覺有點毛毛的。忍了忍,又忍了忍,忍了十七八次,終於忍無可忍:

  「能不能不要盯著我看!能不能安分一點!讓你們面壁,你們就面壁!」

  諷諷紙人身上彩紙刷刷抖動,如在回應。裹著綾羅綢緞的人偶,黑墨點就的瞳孔閃出一點亮光,彩墨畫出的嘴角輕輕上揚,仿佛在笑。

  就是不說話。

  嗯,就是盯著他看,死死地盯著他看。眼珠都不轉一轉(當然,畫上去的眼珠也不能轉),用眼神給他壓力沈樂煩得要死要活!

  又不能把這些人偶一把火燒了,又不能把這些人偶扔下不管,破破爛爛地,

  就原樣塞到船上去。只好扭頭幹活,眼不見為淨,同時低喝一聲:

  「青燈!」

  【在的!】

  小油燈精神抖擻。不等沈樂進一步指示,已經亮起一片電網,在工作室里巡遊來去:

  【你們老實點!你們統統給我老實點!誰再敢折騰,再敢出么蛾子,我就電誰!我真電你們啊!】

  亮白色的電網貼著木架子巡遊了一圈。所有的紙人,綢緞人偶,紙紮的牛羊豬狗,若寒蟬,瞬間變乖。

  紙人轉身面向牆壁牆壁,綢緞人偶身上的衣服全部垂落,不再迎著風諷諷作響。

  紙紮的動物們,一個個抿耳低頭,安靜站立。如果不是竹蔑撐住,不支持它們改變動作,幾乎要直接跪倒下去.—

  紙紮的桌椅,紙紮的箱籠,紙紮的刀槍,全部安靜。船舷邊上的兩排紙燈籠刷的一下,把綠光改成了暖融融的黃光,假裝裡面點著蠟燭-·—·

  唯一毫無改變的,就是盤旋在貴婦腳邊,紙紮的波斯貓兒。那貓兒左顧右盼

  忽然輕輕一躍,跳到沈樂腳邊。

  低頭蹭蹭沈樂鞋子,又抬起一隻前爪,抓著沈樂的褲腿搖來搖去,仿佛在向他討吃的。

  那可愛的樣子,讓沈樂情不自禁地彎下腰,伸手去撓它下巴-——

  啪!

  一道閃電橫空而過。紙紮波斯貓的身上,雪白長毛立刻焦了一塊,痛得大叫一聲:

  【喵—一】

  「青燈!」

  沈樂揚聲喝止。小油燈第二發閃電已經劈下,看沈樂伸手去擋,緊急一拐,

  落在地面上。

  小油燈立刻就不高興了,一道亮白色的閃電滿空遊走,不停:

  【你攔我幹什麼啊!你攔我!一一你讓我管住它們的,你還攔在中間,我沒法管它們了!】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沈樂抬手虛虛撫摸,同時精神力展開,在小油燈本體上輕柔地摸了幾下:

  「這隻貓沒什麼殺傷力,補起來又很麻煩,我才攔著你,不讓你把它劈散了。好啦好啦,下次再有不乖的,隨你教訓,我不管了好不好?」

  哄了半天,小油燈才輕輕哼了一聲,收斂電光,恢復到安靜乖巧的油燈本體狀態。

  沈樂彎下腰,把那紙紮波斯貓捧起來,剪掉焦黑的長毛,再剪下白紙重新粘上。

  仔細看,那波斯貓左眼漆黑,右眼碧綠,緊緊盯著他看,好一會兒,才恢復到最初那個左眼淡黃,右眼碧藍,柔軟可愛的樣子——

  「唉,你乖啊,不要鬧,再鬧真的要給劈死的。」沈樂著實又擼了兩把貓,

  才彎腰把它放落地面,繼續幹活。

  一邊干,一邊怨念:

  我不是說過我不要修補織物了嗎?

  為什麼又扔一堆織物給我!

  為什麼!!!

  很遺憾,他再怨念、再想擺爛,也得好好幹活。埋頭苦幹了半個月,終於全部搞定,把這些紙人紙馬、紙兵器紙家具,乃至紙做的波斯貓,分批搬上木船。

  最後一箱紙元寶安置落位,整艘船上,猛然起了一陣陰風。風聲悽厲,鬼哭啾啾,整個視野一下子暗了下來一一陣失重感包圍了沈樂全身。木船載著他,飛快地下沉,下沉。

  仰起頭,天空由淺藍而碧綠,由碧綠而深綠,由深綠而沉黑。

  一片黑暗中,碧水如牆,撐起明淨的、水晶般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