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羅浮宮在沈樂面前展開。
中央的方形主座,東西兩翼,廣場上的玻璃大金字塔。
地下二層,地上三層,屋頂上方,那些凸起的拱頂、鐘樓等等建築,纖毫畢現。
然而,展開在冥想視野里的羅浮宮,並不是他用肉眼看到的,那恢弘莊嚴的建築。相反,有點像是他們用CAD軟體畫的結構圖那些恢弘的,莊嚴的,艷麗的,所有的結構和裝飾,在這樣的視角之下全然隱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縱橫交錯的虛線,勾勒出一個個房間,一面面牆壁,一層層樓板。
而房間中,牆壁上,甚至建築物本身,都漫溢著點點靈光,明明滅滅,
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回應著觀察它,揣摩它,保護它,熱愛它的那些人。
光亮有明有暗,五顏六色。有的明亮閃爍,雄起起、氣昂昂,像是在誇耀自己經歷過的各種勝利:
還有些,光華黯淡低落,哪怕再凝實,再厚重,也沒有辦法閃亮起來。
沈樂微微探出精神力,和這樣的光點接觸,立刻感覺到了一股深沉的悲哀: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家鄉沒有了,國家沒有了,種族也沒有了,全都沒有了——·
現在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不是它曾經的子民,看不懂它身上的文字,也記不得它的歷史··—
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光點匯成洪流,組成漩渦。而在漩渦當中,沈樂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和小油燈,和畫卷,和佛像,和留在家裡的羅盤、紅嫁衣、玩偶櫃,所有所有的小傢伙們了,身上都存在的氣息區別在於,這股氣息更深沉,更厚重,也更悲哀。那是背井離鄉,一百年,兩百年的遊子們,發出的呼喚:
我想回家!
請帶我回家!
什麼時候,才能帶我回家?
銅片忽然嗡嗡鳴動,光芒大放。光芒掃過漩渦,掃過每一個光點,須臾,很大一批光點,將近十分之一的光點,爭先恐後地亮了起來:
商代三羊紋青銅隔鼎!
商周玉豬龍!
唐三彩騎駱駝俑!
南宋《雪景山水圖》!
清代青花人物筆筒··
它們嗡鳴著,閃爍著,不停地發著光,應和著銅片的召喚。像是一群遊子,爭先恐後地奔向自己的母親;
又像是忠實的臣民們,對自己的君王低下了頭——·
不用一個個走到展櫃面前,不用深入庫房,一個個去看那些沒有陳列在外的展品,這些珍貴的文物,自然而然,出現在沈樂的冥想世界當中。
每一件文物都貢獻出一份靈性,而每一份靈性,都成為了一個支點那些亮光,閃耀在冥想世界當中,也烙印在銅片上。每一個光點亮起,
就像是銅片對一件文物張開雙臂,溫柔地擁抱了它:
我見到你了。
我記住你了。
我的孩子,再忍耐一下,再堅持一下,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家!
沈樂緊緊抿著嘴唇,用力睜大眼晴。哪怕是在冥想當中,並不會有流淚這樣的生理反應,他也很怕淚水湧出眼眶。
銅片現在做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是依靠他的精神力供給。他的精神力不能紊亂,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紊亂···
一個個光點亮起,一個個光點閃耀在銅片上。開頭很慢,漸漸地越來越快,化作一股旋風,直接匯入銅片當中。
而這些光點一旦旋轉起來,就開始不停地向外擴張,不斷地呼喚著同胞很快,銅片上縱橫交錯,呈現出巴黎的地圖,而以羅浮宮為中心,更多的光點開始閃爍,開始吞吐:
楓丹白露宮裡,用來裝飾天花板的,三幅巨大的絲佛像!
兩米高的青銅鎏金佛塔!
佛塔左右的青銅雕龍!
金佛塔前的一對鎏金編鐘!
景泰藍大香爐!
法國軍事博物館內,郎士寧繪製的《乾隆大閱圖》!
乾隆大閱甲冑,御用的刀、火槍、戟、玉如意!
法國國家圖書館裡的北魏絹寫本!
隋朝金寫本!
唐代絲繡本!
唐代金書!
明萬曆刻本!
大清萬年地圖、《圓明園四十景圖》!
巴黎東方博物館裡的兩方圓明園玉印!
吉美博物館裡的青銅器象尊!
漢代彈箏陶俑!
東漢陶立馬!
元代繪畫!
《阿彌陀西方淨土變圖》!
《普賢菩薩騎象》!
還有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中國文物。
楓丹白露宮裡,英法聯軍從圓明園搶來的中國歷代名畫、金銀首飾、瓷器、香爐、編鐘、寶石和金銀器,足足3萬多件;
法國國立圖書館裡,足足一萬多件敦煌文物·——
其他各種大大小小的公立博物館,私立博物館,私人手裡的藏品,加起來,何止十萬件?
沈樂端坐在羅浮宮地下的工作室里,看著銅片上面,爭先恐後亮起來的光點,心頭酸酸澀澀。
每亮起一枚光點,銅片上的巴黎地圖就清晰一分;
每多一枚光點,銅片上面,對巴黎全境的描繪,就厚重一分,深沉一分。
募然間,整座殘破銅鼎向下一沉,仿佛深入大地之中,也仿佛展開在這片天地之間,籠罩了整個城市,甚至城市周邊的巨大圓環:
「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沈樂大驚。這是異國他鄉啊!
距離我們國家將近一萬公里啊!
我一個人待在這兒,小小的身板,你別折騰出我收拾不了的場面雖然大炮仗也能打到這裡,但是,這並不代表隨便折騰出什麼場面,都有大炮仗給我們撐腰的!
銅片默然,甚至完全不搭理他,半點也不和他溝通。房門外,腳步聲急驟響起,那位替他安排工作間的血族工作人員,已經輕輕敲門,提高聲音:
「沈先生?您怎麼樣了?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沈樂勉強從深沉的冥想當中回醒一點點。周圍安安靜靜,寂無人聲,白天在工作間幹活的修復師們,大概早就下班去享受他們的夜生活。
他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回應:
『我沒事!我休息一會兒!您忙您的事兒去吧,等我休息好了,我自己回酒店!」
血族先生憂心,安靜退開幾步。剛才,就剛才,他得到本族親王的消息:
羅浮宮爆發了強能量反應,讓他立刻過來看看。
他直覺就是懷疑沈樂,可是,他自己一直在羅浮宮待著,沒有感到任何異狀,跑到工作室門口,也覺得風平浪靜。
所以,到底是哪兒出問題了?
正在糾結,心臟忽然猛地一揪,針扎似的痛了起來。
他反射性地往外狂奔,一路奔到入口處,正看見一輛黑沉沉的SUV開得快要飛了起來,衝進羅浮宮廣場,緊急剎住。
三位身穿祭袍的神父,和四位拿著槍的行動人員,魚貫跳下車,快步往入口處奔過來「站住!」
他舉手一划,一道正常人看不見、在超能力者眼裡卻十分鮮明的黑線,
條然橫亘在入口:
「按照協議,晚上下班以後,這裡歸我們維護,教會不得無故入內!」
「沒時間和你們討論權限了!」坎貝爾神父扒拉開兩位行動人員,大踏步上前:
「我們監測到羅浮宮爆發強能量反應!放著不管,有可能出大事的!
一一你就在這裡守著,你沒發現?!」
呢-----真沒發現。雖然本族兩位親王都發出了警告,但是,他身為一線人員,卻沒有感覺到任何能量波動。
哪怕他也懷疑是沈樂乾的,可是,他值班的地方,距離沈樂不到一百米,硬是什麼異狀都沒感覺到—···
「不管有沒有事,都不是你們的管轄範疇。」血族先生站著不動:
「我已經得到消息,我族會有人員過來,徹查博物館裡發生的事情。在羅浮宮開放、雙方交接之前,請你們不要干涉!」
「你們一——
坎貝爾神父眉頭緊皺。正要再交涉幾句,眉頭忽然一跳,微微低頭,盯緊了地下某處。愣了一會兒,又抬起頭,左看、右看、四周亂看:
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但是那東西太大,太大,他一時沒法判斷,甚至沒法感知變化的界限。
只覺得心底空落落的,腳底下也空落落的,整個人都無所著力,像是踏在一片懸浮的土地上····
「你稍微悠著點啊!」
地下的工作室內,沈樂捏著銅片,滿頭大汗。剛才,銅片把力量擴張到極限,上面刻印的光點也凝聚到了極限。
然後,猛然往下一沉,所有的靈性,都與腳下這片土地合為一體沈樂不知為何,忽然就有種感覺,這片土地的靈性,已經在銅片的控制之下。
甚至可以說,如果用「是否被銅片刻印」當成國土的標準,這片土地,
已經被划進我國的國土一「這是別的國家!是別的國家的首都!不帶你這樣子的!」
銅片完全不以為然。它輕輕震動,傳達出一段信息,直入沈樂腦海:
【這裡有我們的子民!】
【很多,很多,很多的華夏子民!比我剛造出來的時候,一個國家還要多的子民!】
【這裡還有我們的社稷重器!我們的文物!我們的靈性!】
【憑什麼就不是我們的土地了!!!】
這,這叫什麼——--凡是搶了我們東西的,都會變成我們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