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驚魂未定地站住腳,回頭看向身後。
見銀白色的光牆已經穩定下來,甚至開始回推,她終於放鬆了一點,情不自禁地長長噓一口氣:
「媽祖娘娘保佑!」
【喂,喂!是我在幹活啊!】
青燈不滿地跳動著,幾乎想要分出力量,給她來一朵小小的電火花震撼。
打傷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同事,都是一起幹活兒,一起對付那些髒髒的東西。
最多,嗯,最多,讓她一絡頭髮高高豎起來!
豎得筆直筆直的,頂端再炸成一個蓬鬆的毛球!
幸好女子也只是口頭禪,很快反應過來。她放下裙擺,扶正鬢邊朱釵,
向沈樂感激地微微欠身:
「多謝您了。剛才它們一下子鬧得很兇,我沒能安撫住,如果不是您出手,今天就闖禍了」
「沒有沒有,應該的。」沈樂向她報以微笑。停一停,好奇道:
「他們?」
「是啊,都是海上的苦命人。」女子嘆了口氣,轉頭望向黑霧。
她像是在凝視,又像是在傾聽,很快,臉上就出現了真切的同情和悲哀。停了一停,忽然大喊:
「夠了!不要鬧了!一一再鬧,媽祖娘娘不保佑你們了!!!『
隨著這一聲喊,她手裡高舉的長明燈「呼」的一聲,焰光暴漲。七彩流離,結為光幢,被她高高舉起的時候,竟然有一種莊嚴神聖的感覺:
光牆另外一邊,翻卷的黑霧頓了一頓,竟然回縮了一點,不復之前張牙舞爪的洶湧。
就連小油燈都待了一呆,電光織成的牆壁沒有立刻向前推進,而是頓在原地,噼啪兩響:
—.啥意思?
可以溝通的嗎?
這些傢伙,要不要打死?
電網明了又滅,滅了又明。沈樂覺得,如果器靈有人形,它一定是扭過頭來,看向自己,說不定還有兩個銀閃閃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
喂,要繼續打嗎?
沈樂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打。他謹慎地望向這位中年女子,受特事局委派,來此處理異常的媽祖廟守廟人:
「媽祖娘娘————?
所以,媽祖娘娘,是真實存在的嗎?
沒準真的存在呢!畢竟這個世界是有妖怪的世界,有妖怪,誰說就不會有神?
而且,眼前這位媽祖的侍奉者,確實用一種他沒有見過的力量,暫時安撫、或者震了對面的黑霧?
「是啊,媽祖娘娘。」女子溫柔地笑了起來。她看向黑霧裡面,神色寧靜,虔誠而慈悲:
「這些海上的苦命人,他們都相信媽祖,都相信媽祖娘娘能保佑他們。
提起這個名字,總能好好談談?」
「--所以你要去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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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好奇地看向對方。女子喘了口氣,搖搖頭:
「今天不去了。裡面鬧得太厲害,我剛才差點沒跑出來,要先去廟裡拜拜—明天吧,明天看能不能有點力氣———
「那我這裡,要繼續淨化麼?」
您收著點兒手?畢竟,它們也是苦命人——·
她向沈樂再三感謝,告辭離去。沈樂吁了口氣,指揮小油燈往前推進:
「青燈,上!一個一個,都給我打服了,打到它們不鬧了為止!!!」
【不鬧的標準是?】
「黑霧縮在柜子里,不許出來!出來一個電一輪,再出來一個再電一輪,電到它們服氣為止!!!『
看在媽祖娘娘份上,看在你們聽到媽祖娘娘的名字,還會往後退份上,
我不打死你們!
沈樂一聲令下,小油燈電網光芒大亮,向前猛推。黑霧捲曲,盤旋,一次次衝撞電網,再一次次敗退下來。
黑霧收縮,收縮,再收縮。猛然間,它聚集成一個尖錐形狀,一頭撞向電網,悽厲的尖叫聲,讓整個電網都波動起來!
沈樂耳朵嗡嗡作響,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感覺胸口被錘了一下。不重,
大概就是「小拳拳錘你胸口」的程度,稍微呼吸一下就消解了異狀;
然而,背後挺遠的地方,撲通一聲—————
一直引導他遊覽的博士先生,遠遠靠在門口,一跤坐倒。臉上肌肉抽搐,捂著耳朵,整個人大蝦似的蜷成一團。
「你找死!」
沈樂大怒。小油燈的驅邪力度還不夠嗎?我倒是想留點手,你連普通人都打!
「青燈!加把勁!」
【沒問題!!!】
沈樂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扶住博士先生。掌心熱流吐出,在他全身上下遊走一遍,才看見這位師兄慢慢緩了過來。
再一回頭,電網裡面大團小團的白光滾來滾去,炸成一片,卻是小油燈不知道什麼時候,無師自通了球形閃電···
他緊銅片,默默把熱流運遍全身,緩步過去。黑霧越炸越稀薄,越炸範圍越小,終於,縮進儲藏櫃的骨骸當中,再也不肯出來。
沈樂隔著柜子玻璃,死死盯著那些骨骸。博士師兄小步小步,挪了半天挪到沈樂背後,低聲道:
「這東西能解決嗎?」
看看就像所有問題都是它們搞出來的!
人骨頭上面,附著鬼魂的可能性,難道不是最大嗎?
「可能吧·—..」
沈樂把所有骨骸挨個兒看了一遍。
有些骨骸顯然已經被分揀過了,按照頭骨、頸椎脊椎肋骨骨盆、雙手雙腿的次序,仔細擺在單獨的玻璃櫃裡,旁邊還有標籤:
男,18~20歲,生前右腿腿骨曾經斷過-——·
男,25~30歲,生前左臂斷過,死因,巨大力量擊打胸腔-—·
男,45~50歲.·———
女,50~55歲..—
但是,更多的骨骸,仍然拉拉雜雜地堆在柜子里,儘可能保持它們被發現時的堆疊方式。
上面黑氣浮動瀰漫,時不時騰起一點,靠近玻璃櫃,又悄悄縮回來。年紀最老的那具男性骨骼上,還有骨頭堆里一小片地方,黑氣最是深重!
「如果能讓我修復一下,也許,我能找到法子?」
沈樂小心商量。博士師兄眉頭緊皺,好半天,搖搖頭:
「我記得你好像是古建築方向?」
「呢——·.」
沈樂僵住了。古建築修復,和骨骸修復,差了能有十萬八千里,和浸在海里的骨骸修復,大概差了能有兩個十萬八千里。
他只好扭扭曲曲,糾糾結結地回答:
「可是,要搞定這些東西,我得上手修復——··-有沒有不是特別珍貴的,
給我練練手?」
十八萬件呢!
十八萬件文物!
光是骨骸這個廳里,各種骨頭堆堆疊疊,就至少好幾千!
給我一兩件練手又不要緊!
「..--等老師們康復了,我打個報告吧。」博士師兄為難半天,並沒有?
一口答應。
有些事情,不上稱四兩不到,一上稱千斤都打不住。
比如這些發掘出來的文物,按照流程、按照規定提取出來修復,期間修復的學生手重,給修壞了十件八件,只要不是特別珍貴的,那都不是個事兒;
但是,莫名奇妙給外人修壞了,那可就真會出問題。他還沒畢業,他小身板,擔不住!
「或者你再看看別的?看有沒有什麼你擅長的東西,需要修的?我申請起來比較容易—」
沈樂狼狠盯了幾眼骨骸,記下它們身上氣息的特徵,繼續往前走。
那些陶瓷器,金銀器,漆木器,錢幣,上面的黑氣都不是很重,感覺像是僅僅沾染了一些;
但是,有一些隨身用品,還有幾件武器,看著就特別「黑」,特別「髒」。上面積蓄的氣息濃度,和那些骨骸,有得一拼。
「怎麼樣?怎麼樣?」
博士師兄緊張地看著他。看著沈樂腳步匆匆,一掠而過,對絕大多數文物毫不流連;
看著沈樂站在幾件特別的東西前面,久久凝視;
看著沈樂幾次伸手,想要觸摸玻璃櫃,又幾次縮回來-—·
「這套牽星板,我也許——.
這上面凝聚的氣息最深厚!
除了陰晦,黑暗的氣息,還有非常複雜的氣息,各種各樣!
如果把它修好了,它會告訴我很多故事的!
「不可以。」博士師兄一口否決,冷酷得沈樂猝不及防。沈樂怨念地回頭看他,博士師兄毫不退讓,和他對視:
「這套牽星板,是整條沉船上,發現的唯一一套!非常珍貴的!決不能拿給你去修!」
甚至我都沒資格上手。這種唯一性的文物,只有我們團隊裡面,手藝最好的修復師,才能親自上手。
修復之前,還先要打報告,寫方案,一個人修,事前要有七八個人審批。
上手的時候,還要有兩三個老師傅在身邊看著·····
「那行吧,我再看看——-總之,總得給我點東西修!不修是不行的!不修,就要強力解決,一路通電通過去,你們選一樣吧!」
博士師兄輕輕嘆一口氣,護送沈樂一間間房間看完。
他回頭去和師弟師妹們開會,設計實驗方案,寫報告;
沈樂也回自己房間,寫報告給特事局,努力爭取上手修復的機會。
報告寫到一半,老游再次小心翼翼地打電話來:
「老闆,那隻老海龜又來了,你真的不要見一見?哪怕見一見呢!」
沈樂擲筆起身。博物館就在海邊,碧海銀灘,這時候全拉上了警戒線探照燈照得一片雪亮,並無人跡;
而老海龜從海里冒出來的時候,沈樂眉頭緊皺,瞳孔劇烈收縮:
那黑氣!
那種黑氣!
和博物館裡一樣的黑氣!
那麼多人生病,那麼多老教授住院,是不是你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