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在漆器上揮灑金粉,畫出亭台樓閣、山水人物,畫到形意氣神俱佳,筆法精煉?
無他,但手熟爾。
當然,還有一個隱藏條件:要有錢。
百年之前,幾十年前,這些描金、暈金、灑金的漆器,非大匠不能上手,非大匠的得意弟子不能跟著學習;
現在國家發達,物產豐富,規矩自然沒這麼嚴格。但是,沈樂想要加練,大量加練,也得有足夠的錢做鋪墊:
「老游!幫我個忙,找漆器廠談一筆生意,買一百塊一一算了,買兩百塊素漆板過來!要黑色大漆的,要漆層至少一厘米厚的!」
「再幫我順便買點金粉,金箔,嗯,就按能做五百塊漆板的量買!多買一點也沒關係——」
刻刻刻,塗塗塗,畫畫畫。沒有足夠的練手材料,那就用錢換時間,反正我現在有錢了··
足足一個億呢!
從山君那邊回來,還沒上飛機,特事局就把錢划過來了!
這點漆板,這點金粉,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連一個月的利息都用不完!
有足夠的練手工具,有了足夠的動力,沈樂練習進度猛然加快。
漆線描稿,在磨製出啞光效果,呈現烏木色澤的漆面上,用調入雌黃的朱漆液清勾描線。線條儘量保持中鋒,穩健流暢——」·
「,又歪了——」
「又歪了.—」
「文雙蚤歪了···毛筆怎麼這麼難用···毛筆蘸漆液在漆面上畫圖和用毛筆在紙面上畫圖,差距那麼大嗎——..」
「是不是我調的漆液太稠了?筆鋒好滯澀啊!」
「不對,這次又太稀了——·
連續把兩塊素色漆板畫得亂七八糟,沈樂終於掌握了清勾描線的手感。
按照之前的稿子,先勾勒樓閣紋,在漆液將干未乾的時候,撒金粉,入蔭;
等到干透了,自上而下勾勒山水紋、人物紋,再次撒金粉,入蔭-—-」
「金粉撒歪了!」
「撒歪了!」
「撒歪了,撒歪了,撒歪了—」
幸好老游給買來的金粉,最大的那幾瓶,是由一定比例的銅、鋅和鋁合金熔煉球磨而成,純粹給他熟悉手感用。
100克一瓶,便宜的只要十塊多錢,最貴那種,3000目的,裡面摻了0.2%沙金的,也只要30多塊錢。
沈樂別說撒歪了,就算整瓶都砸了,他也不心疼——·
他折騰掉五塊漆板,兩瓶金粉,勉強把施粉的水平練了個大概,
所謂練個大概,意思是一筆紋路上面,能均勻撒上金粉,不至於撒到外面去,也不至於裡面撒不勻,或者哪裡太薄,哪裡厚得堆起來。
至於兩種、三種、四種顏色的金粉交錯施用,暈染層次相錯有序,很抱漱,沈樂還沒練到這地步..·
他只能咬緊牙關,繼續練習。一邊練習暈金,一邊練習識文描金、堆鼓描金:
所有清勾線繪製完畢,把樹木、水波紋路,一層一層往上堆,最高一層是樹幹,低一層是樹枝,再低一層是樹葉;
最高一層是山石,低一層是水岸,再低一層是水波——
「我去!這也太考驗手藝了!」
沈樂一邊塗一邊哭。這些花紋,是用大漆一層一層往上塗,一層一層疊加高度的!
手上用力稍微不均勻一點,塗漆的厚薄稍微有點差別,甚至筆觸稍微歪一點,疊加出來的花紋,那就不對勁了!
這些花紋上面,還要用金粉暈染,形成紋理,還要讓人能看出一層一層的堆疊感!
要練多少次,才能把照本宣科,照稿子描出來的山水,練得讓人能看出來形神意氣這種東西啊!!!
練,練,練。這倒霉的暈染,一手持雙筆同時使用,一支蘸取透明漆液,另一支如水墨畫中稱為「水筆」,蘸取揮發性油。
用漆筆暈染填漆,用油筆過渡漆液。沈樂感覺,發明這技法的師傅也許不是人類,而是某種類似八而魚的生物:
一隻手拿兩支筆要怎麼畫啊!!!
而且還不是說,照著描就可以了·-·-用金漆繪畫紋飾的時候,線條要比原畫細,因為漆在乾燥過程中,漆的流平屬性,會讓線條擴寬一點。
這「一點」是多少?
是5%?
還是10%?
還是1%?
手抖一抖,線條就太寬了,或者太窄了,要麼就有點兒波浪邊,看著不太均勻。
這些細節的掌握,論文裡是不會體現出來的,只有靠自己練,往死里練,慢慢練,慢慢摸索····
沈樂花了足足一個月時間,糟蹋掉了能有一百塊素漆板,把描金飾的各種工藝練了個遍。
等到林教授略微康復,再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終於可以挺起胸膛,
向老人家匯報:
「在修了!在修了!妝盒的雙門內壁,那些描金的山水樓閣人物圖樣,我已經準備好動手修復了!
老師你看,這是我照著雙門內壁,練手做的複製品————·
他把兩塊木板豎起來,挪到光下,對準鏡頭。按照老太太的要求,不斷挪動手機,挪動光源,讓老人家看得更清楚一些:
「識文描金、堆鼓描金、暈金法、錯金法、灑金法、平金開黑-——」
手機對面,老太太一邊看一邊點頭微笑:
「幹得不錯,各種技法,你基本上都練會了。花了不少錢吧?糟蹋掉多少金粉?」
「還行,十來瓶吧——.—」
沈樂把鏡頭轉向工作檯邊上的空瓶。老太太一看就笑:
「買的便宜金粉吧?真正修復的時候,要用真金做成的金粉,到時候可別手抖啊!」
一瓶一百克,十瓶就是一千克。要是在古代,一斤十六兩,他大約就糟蹋掉了32兩黃金。
要按照現在的金價算,今天的基礎金價是547.7元每克,沈樂這一波,
大概糟蹋掉了54.77萬人民幣。
幸好現代工業,給他弄出了足夠多的便宜金粉——·
沈樂只有汕笑。老太太心情很好地揮揮手:
「去干吧,加油。描金這一關過了,後面的貼螺鈿,貼百寶,金銀平脫什麼的,那就不難了——.—」
老太太嘴裡的「不難」,和沈樂感受到的「不難」,大概不是同一個概念。
最起碼,沈樂從把螺鈿刻成花瓣,到把螺鈿刻成嬰戲圖、百子圖、文字筆畫的碎片,足足練了半個月;
練習剪金箔銀箔倒是不難,但是,大漆要多少層,在什麼高度粘上金箔銀箔,再往上塗多少層漆,塗完以後要打磨多少層,這又要一遍一遍嘗試;
黑漆嵌百寶工藝就更麻煩了,百寶,顧名思義,各種各樣的寶石都會出場。
四季花卉,用的是白玉、翡翠、瑪瑙、象牙等材料鑲嵌;
彩蝶飛舞,用的是珍珠、珊瑚、蜜蠟、青金石、綠松石等材料鑲嵌;
且不說要把它們每一樣都切成小片,然後雕鑿成指定形狀,光是材料問題,沈樂就一個頭兩個大····
和金銀平脫、貼螺鈿那種粘上去、塗漆、打磨、再塗漆、再打磨不同,
百寶嵌,是在漆面上挖出凹槽,再把打磨、雕刻好的百寶粘貼上去。
這塊面板上,有幾塊構件缺失,琥珀雕刻的花朵脫水乾裂,銀絲鑲嵌的條紋氧化鏽蝕嚴重。
沈樂都沒有修過,只好一邊查資料,一邊求爺爺拜奶奶,一邊試探著上手:
銀絲進行清潔處理,恢復光彩,然後用棉簽一丁點兒一丁點兒,小心塗上5%濃度的B72丙烯酸樹脂封護劑,以防繼續氧化;
琥珀有點開裂,往上塗一層5%濃度的1096封護劑,也能阻止它繼續失水開裂;
其他構件缺失的部分,就要根據凹槽形狀,推導圖案設計,再根據整塊面板的整體風格,選用合適的材料了·—·
「幸好我在記憶里已經看到過它了———
沈樂小聲嘀咕著,努力調取記憶中的影像,在稿紙上快速畫圖。
嗯,這一塊是紅牡丹,色澤艷麗到這種程度,應該是用紅珊瑚做的;
這一塊是一隻飛舞的蝴蝶,記憶中是柔和的白色,大概是羊脂白玉?
這一塊是青青蘭草,色澤淺青而有光澤,用的是碧玉呢?還是翡翠?又或者是岫玉?
不管了,都買來看看吧——··
「老游!按這張單子,幫我買材料過來一一數量不用多,材質一定要好啊!」
「好嘞!您放心!!!」
沈樂哼著歌兒在紙上畫圖。雕琢玉石、寶石,他是真的不行,好在這類工作可以外包出去:
「老游,幫我送個快遞!」
記得陳國華那邊,有專門搞琢玉的大師傅-——·
游隼抓住那個小包裹,拍拍翅膀,飛出窗外,儼然是準備搞人肉快遞。
當天去,三天回,全程盯著大師傅雕琢打磨,確保沒有中途換貨的可能·
牛血紅的阿卡珊瑚,現在市面上每克萬元以上:
羊脂白玉便宜點兒,這一塊也過了萬;
前些年翡翠還算便宜,但是這幾年,水頭好的淡綠色翡翠,價錢也打著滾的往上翻。就這一塊,還是他和當地妖怪交換來的!
沈樂抱著胳膊靠在工作檯上,得意微笑。
哼哼哼,有記憶,能直接看到這個老物件過去的影像,直接針對性修復就問誰比我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