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安靜等在一邊,神色肅穆。等這些軍人敬禮完畢,散開隊形,他才慢慢走上前來:
他早就透過土壁,看到這裡的氣息不對勁了,總覺得該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不強,但是很扭曲,很陰晦,讓他感覺很不舒服,才讓人挖挖看。但他也真沒想到,會挖出來這些屍體——
這些屍體,這些還沒腐爛的屍體,這些裹著泥、裹著土,在山壁內站立的屍體。
這些它們,就是山君製作的,或者將要製作的悵鬼嗎?
我能讓他們安息嗎?
他還沒彎腰走進洞裡,整個小隊,十雙眼晴同時盯住了他。
為首的隊長胸膛起伏兩下,「啪」地一個立正,再次舉手敬禮。一瞬間,十人小隊,同時舉起了手····
沈樂手忙腳亂地回禮。舉起手臂,小臂向回彎折,放下一點,再抬高一點,舉過頭頂·—·
好像不太對勁?還是鞠個躬吧···?
好在沒有人挑剔他的禮儀準確度。一群軍人行完禮,自然放下手臂。隊長出列,踏前,立正:
「沈先生!這些屍體,我們能否直接帶回,是否需要進行特殊處理,請指示!」
沈樂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扭頭看了一眼土壁中的屍體。
他不是軍迷,不認識一版一版、各個年代的軍服警服,光看這些殘片,
更看不出死者死於哪個年代、是什麼身份。
但是,他比這些軍人強的地方在於,他能直接詢問:
「你們·-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嗎?」
寒風呼嘯。
卷出洞內骯髒難聞的氣味,把它們吹到外界。
屍體們有的看著毫無反應,有的血淚流淌,卻沒有任何一個開闔雙唇,
發出人類能聽得見的聲音。
沈樂卻一點也不在乎。他邁步向前,用靈眼一個一個看過去,甚至向前伸手。
立刻有士兵遞上一副絲綢手套,上面繡著複雜的紋樣,靈眼看去,能看見靈氣波動在上面流淌。
沈樂一邊抖開手套,那士兵一邊低聲說明:
「特殊事務部門的裝備,用靈蠶絲織成,上繡符篆,能有效隔絕屍氣、
毒氣等各種有害物質,不影響靈力傳輸。
這裡危險,請您務必小心。」
「嗯,謝謝。」沈樂戴上手套,偷偷把銅片含在右手手心,熱流透出,
果然覺得十分順暢。
他走到左邊第一具屍體面前,伸手撫摸:
「這個已經不行了。」
身上已經看不見靈性了,呼喚也沒有反應,純粹是一具屍體。
「做好隔離、消毒工作,抬走吧。」
「這個也不行了。但是身上很髒,那個—--你們誰會淨化的法子?我來淨化,估計就燒掉了———.」
這個身上還有微弱靈性,但是已經混亂得不成樣子。衝突、咆哮、撕裂,無休無止。
沈樂掌心含著銅片按上去,嘗試用熱流安撫引導,半點用都沒有,完全拼不出任何信息。
要讓他淨化,那就得讓小油燈出手,強電流直接掃過去,乾乾淨淨,啥都不剩。
術業有專攻,也許其他修行者··-能有更好的法子安撫死者?
「我來試試吧。」羽冠老者立刻挺身而出。
兩名戰士配合他將屍體抬到外面空地,他戴上面具,搖動鈴鼓,又是唱,又是跳。
很快,絲絲縷縷黑氣從屍體上升起,在林中空地上捲起一團飛雪,越旋越高。
靈眼中,能看到黑色越來越淡,只剩下約略透明的氣旋飛向老者,投入它的面具當中,一會兒又裊裊飛散——.—·
看來,這當地薩滿的能力,還真有特長。沈樂圍觀了一會兒,繼續一具一具看戶體,詢問他們,梳理他們的靈性,傾聽他們的聲音:
「這個------是黑河林場的職工,叫林富松,69年進山打飛龍,迷失在山裡,被山君吃了·—..·
家裡有兩個弟弟,一個叫林富楊,一個叫林富樺————
「這個———·是二道河村的民兵————·他記不得名字了,也記不得時間,但是,反覆念著黃麗麗,黃麗麗—」
「這個是」
一具,兩具,三具,五具。沈樂心中越來越沉,越來越凝重:
「這些人—————·很多都沒有變成悵鬼—-撕裂了魂魄,黯淡了靈性,都一直堅持著,沒有變成悵鬼·..」
「這麼多年-一直被囚禁著,折磨著,記憶都快要散了,卻還是沒有變成悵鬼———」
這樣的人,山君囚禁他們幹什麼?
「這樣的人很有價值。」羽冠老者結束了一次淨魂法術,走上來嘆息:
「悵鬼的上限,取決於魂魄的堅韌程度-—--一般的死者,很快就會屈服,但是除了迷惑別人給山君吞噬,做不了別的事;
而最強的魂魄,一旦屈服,甚至能夠成長到鬼王,不管是統治領地,還是抵擋天劫都非常好用····.」
所以捨不得徹底毀滅,哪怕一直囚禁著,耗費大量資源去折磨浸染,都不肯放手嗎?
沈樂一個個屍體看過去,近幾年的逝者,十年前的逝者,二三十年前的逝者,剛解放不久的逝者····
「這個也不行了,靈光都快散了—————」沈樂又嘆了一口氣。
他用靈眼細細觀察,一具一具屍體看過去,挨個交談,挨個詢問。
熱流從掌心湧出,細細修復著屍體中僅存的靈性,護持著它,記錄著它僅剩的執念。
兩個士兵一左一右,寸步不離跟著沈樂。一個抱著本子,飛快速記,另一個緊盯沈樂,隨時準備把他拉開,或者壓制他的異狀。
來到一具看著特別乾瘦、泥土幾乎覆蓋全身的泥俑面前,沈樂覆手上去,久久不語。
那士兵向前半步,盯著他的臉色,忽然看到沈樂震了一震,胸口劇烈起伏起來。
出事了!
被侵染了?!
他微微一驚,剛要伸手去拉,沈樂自行縮手,直接蹲回了地上,死死埋下腦袋。黑色泥土上,濕漉的圓點一團一團,越來越多。
好一會兒,他搖搖晃晃站起來,伸手再一次貼上泥俑。一邊說,一邊哽咽,淚水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楊將軍犧牲了—.—消息沒有帶到.—他,他被叛徒出賣了——
「不,我們勝利了,全國都已經解放了————--楊將軍已經妥善安葬了,您放心吧—.」
「我們帶您回去——
「對不起,我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