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時靜默,只能聽到小姑娘的腳步聲咚咚咚咚,下樓遠去。
好一會兒,做母親的咳嗽一聲,有些無奈,甚至有些愧疚地開口:
「興興,你不要生氣啊。瑩瑩,瑩瑩她還小,她不懂事——」
「媽,是我不對。」沈樂聽到他附身的年輕男子苦笑一聲,擺擺手:
『是我忘了,瑩瑩是大姑娘了————
那個三四歲的時候,想要一個洋娃娃,纏著哥哥去先施公司買的小丫頭,她已經長大了。
三四歲的孩子,和七八歲的孩子,能一樣麼?
七八歲的孩子,正是最喜歡裝大人的時候,最不喜歡別人把她當小孩子...—
「是我忽略了,媽,你別怪瑩瑩——-—-換成我七八歲,有人拿三四歲喜歡的玩具送給我,我肯定也不感興趣的—·.」
這年輕人微笑著,輕聲勸說母親,努力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而沈樂低頭看著面前的小玩偶,胸口酸酸澀澀,好久退不出之前的情緒:
是長久一起生活,反而把時光的流逝視為尋常,讓做哥哥的忽略了妹妹已經長大,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幼童?
或者,是製造者的精誠執著、惟精惟一,讓他忽略了時光流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把這個玩偶櫃做到完美?
又或者,是製造者在製作玩偶櫃的過程中,真心實意地得到了快樂,所以忽略了其他東西?
可是.—.笨蛋妹妹啊——
這麼沉甸甸的一分心意,你怎麼,就這樣無視了呢-·
如果有人送我這樣一件親手製作的東西,哪怕一隻木頭蟑螂---··
不,木頭蟑螂太可怕了,哪怕是一隻木頭小狗,我也會把它好好保存著啊!
沈樂輕輕嘆氣。小丫頭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所以,不再喜歡年幼時候的玩偶;
而小丫頭畢竟只有七八歲,遠遠不夠成熟,不能明百這個玩偶櫃當中,
包含著何等沉甸甸的愛。
沈樂想起和他一面之緣的那個老太太,從她摩著玩偶的神情來看,她後來,一定非常、非常後悔了吧····
然而這段記憶還沒有結束。沈樂看著這一家人,兒子扶著母親,父親拉著女兒,一起去參加隔壁的婚禮;
看著他們開開心心看新娘子,熱熱鬧鬧吃席;
聽著尖銳的鳴笛聲驚心動魄響起,看著宴席上的所有人一時慌亂:
「空襲!」
「空襲!」
「快跑啥?
空襲?
這都解放了,怎麼濱海市還會有空襲!
沈樂一時回不過神來。然而,他附身的那個年輕男子,陳海興卻跳了起來,直往外跑:
「爸!媽!我出去一下一「你去幹什麼!」
當母親的死死抱住兒子胳膊。陳海興不敢強掙,只能站在原地,語氣急促,聲音低低:
「媽,最近有特務要破壞我們廠,我們組織了護廠隊,一直在巡邏。今天很亂,我要去看看一一他再一掙扎,終於掙開,快步跑了出去。沈樂卻並沒有附在他身上,而是留在原地,靜靜旁觀:
看著喜宴倉皇結束,看著這家人返回,看著做父親的輾轉反側,做母親的徹夜不寐。
只有瑩瑩年紀還小,不甚知愁。問了兩遍「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就抱著新到手的小木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然而陳海興終究沒有回來。她再次見到哥哥的時候,卻已經是在醫院。
光線黯淡,滿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鐵灰色的水泥地,牆壁深綠色的下半截和潔白的上半截,都給人異常森冷的感覺。
牆邊一張床上,白色床單從床頭拉到床尾,只能看見下面起伏的人形。
瑩瑩雙手握著一隻小小的玩偶,蜷成一團,哭得淚流滿面:
「哥哥,哥哥——」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小女孩身邊,兩位老人面前,兩個白大褂神色嚴肅,微微欠身:
「他的傷勢實在太重,而且,送來得太晚了———」
「陳海興同志,是在和敵特分子搏鬥,保護人民財產的過程中,壯烈犧牲的。」
白大褂身邊,一個軍裝男子,和一個穿著藍布工裝的年輕女性,肩並著肩,向二老鞠躬:
「大爺,大娘,你們放心。陳海興同志的家屬,組織上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給予關懷和照顧。
您二位,還有小姑娘,在工作中、生活中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向組織上反映—..」
兩位老人相互扶著,緊緊倚靠在一起,顫抖得快要從椅子上滑下去。
做父親的還能勉強穩住身體,做母親的已經整個幾軟倒,悲聲哭訴:
『海強死在日本人手裡,海明死在國民黨手裡。我本來以為,海興能一直陪著我們,誰知道,誰知道———.」
她鳴嗚咽咽地哭著,聲音如老猿泣血,慘不忍聞。身穿工裝的女子上前一步,正要蹲下來抱住她安慰,瑩瑩也跟著大哭起來:
『我還沒跟哥哥說,我喜歡他做的洋娃娃呢—.我還沒說呢—.哥哥,
哥哥——」
她死死地抱著小玩偶,眼淚大顆大顆,啪啪打在玩偶身上,很快就打濕了一片。
光影一收,眼前的場景,又重新回到明亮的,有些雜亂的工作室。沈樂征證地坐倒下來,握住小玩偶,拿到面前:
所以,這就是玩偶的主人,那位老太太,那麼珍視它的原因吧?
沒有來得及說的抱歉,再也說不出口的遺憾-···
她還沒有對哥哥說···她喜歡哥哥做的洋娃娃呢··
他盯著小玩偶看了一會兒,起身扭頭,看向托盤裡的其他零零碎碎。
記憶中,小玩偶的製作者,瑩瑩的兄長陳海興,只製作了兩個格子的玩偶,和相對應的家具;
那麼,其他玩偶,其他家具,又是怎麼做出來的呢?
它們又是出於什麼理由,被放在玩偶櫃裡,和兄長給妹妹的愛意一同放置呢?
那些玩偶,又經歷了什麼,才會時不時地往地下一倒,花式表演裝死?
這種花式裝死---—--到底又是什麼能力,能起到什麼作用?
沈樂不知道答案。玩偶,玩偶櫃,也並不給他答案。想要答案,只有一種方法:
修!
繼續修!
修完所有的家具,修完所有的玩偶,修完整個玩偶櫃,也許,就知道答案了?
沈樂再一次把注意力轉向玩偶櫃。之前拆的時候沒有發現,現在看來,
這些玩偶和家具當中,明顯有一批與眾不同:
並不是每個家具,都是細細地做出卵結構,然後,再挨個兒嵌合起來。
許多家具都是鋸成板片,然後直接用膠粘,甚至還能看到釘子的痕跡;
玩偶身上的衣服,從絲綢,到普通棉布,到的確良,種類繁多。
有的貴,有的便宜,有些料子,似乎是從別的衣服上裁下來的碎布,還能看到紐扣的洞眼,和衣領、袖口的殘餘··
看來,只有一小部分一一嚴格來說,是兩個格子-
一的家具和玩偶,是哥哥生前做的,剩下的很多家具玩偶,都是妹妹做的。
emmm」」--這種程度的手藝,用料,也許,修復起來,也不是特別難,直接上去就好了?
沈樂精神大振。他首先把電梯廂、滑輪組、鋼絲繩,所有的欄杆,全都拆散,一個一個用軟毛刷清理,再用清水洗滌;
用來牽引電梯廂的時鐘放在一邊,其他東西,生鏽的丟進除鏽液,定好定時;
接下來,刷刷刷!擦擦擦!洗洗洗!
小家具,小電器,這些用木頭做的,挨個兒用軟毛刷子刷,刷完用軟布擦,用棉簽蘸著清水擦。
最麻煩的是那幾樣瓷器,特別是瓷碗和茶杯茶壺。茶壺上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從上緣裂到下緣,裂縫深黑,裡面不知道存了多少污垢;
瓷碗更加糟糕,乾脆裂成了兩半。沈樂運起靈眼去看,兩半邊瓷碗上,
都匐盒看淡淡的氣息,顯然已經被超凡力量沾染。
——..—-所以,這瓷碗要怎麼修?
以沈樂貧乏的瓷器修復知識,他只知道粘接、瓷兩個方向。而現在,
他就要在這兩個方向中選擇:
用膠粘比較好,還是用瓷比較好?
用膠粘,現在用的都是有機化學膠水,可能會阻礙力量的傳遞:
用銅瓷,他不會啊——.
沈樂翻論文,論文裡嚴肅表示,文物修復一定要具有可逆性,只能用膠水粘,絕對不能用瓷;
沈樂翻視頻,視頻里詳細地教了各種銅瓷的法子,多方位,多角度,有講解,有注意事項。
但是,關於修理超凡物件,怎麼保留它們的超凡力量,對不起,知網上沒有。
沈樂無奈地嘆了口氣,撲去了特殊事務部門的網站。一個一個分論壇一個一個帖子看下來·····
【某某地方出現大團黑霧,有多起車禍報導,提請當地人員注意】
【某某山林出現植物特異生長,疑似有靈植出現,詳情請加論壇私信】
【玄元丹煉製求訣竅·-煉丹太難了,已經是第51次失敗了····】
沒有相關論文。
一篇也沒有。
這些修行者們,似乎就沒有寫論文的習慣,誰也沒有——」
也許,是因為對修行者們的考核,包括力量,包括任務的完成率,唯獨不包括發表論文篇數,和論文影響因子什麼的?
倒也是,如果學校里對學生、老師的考核,不包括論文,他估計也不會拼命做實驗,往死里算了,自己試吧!
沈樂長長嘆了口氣,起身走向宅子原本的廚房。他不可能直接用待修復物品嘗試,絕不可能;
但是,之前廚房裡的那些瓷碗、瓷盤、瓷壺、瓷杯,頗有一些是年代並不久遠,又沾染了淡淡氣息的。
用它們來嘗試修復,用它們來做實驗,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