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滄州,青陽城。
暴雪紛飛,冷風如刀。
舊板車上,屍體散發出腐臭難聞的味道。
方毅裹了裹身上的破蓑衣,俯身拉起板車,拐進狹窄逼仄的胡同里。
穿越此界兩年有餘,從迷茫到為生計奔忙,他早已習慣了這方妖魔亂世。
原身父母早亡,姐姐為了將其養活,積勞成疾,如今臥病在床,需每日熬藥調養身子。
為了兩人能夠活下去,原身十三歲時就加入了收屍隊,在最底層苟且偷生,成了窮苦眾生中的一員。
在他們眼中,生此亂世,食不果腹,衣不避寒,活著已然步履維艱,誰知明日會不會橫屍街頭。
能活著已是不易,便也無人敢想更上一層的風景。
可擁有原身記憶的方毅深知。
在這命如草芥的亂世中,唯有加入武館學武,方能改變命運。
旁人得知後都笑他痴心妄想。
學武?
確可讓人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但那高昂的學費卻令人望而卻步。
一個臭收屍的,家裡還有個病秧子,也敢肖想學武?
他也因此成了街坊鄰里閒聊時的笑談。
可沒人知道。
他在死人堆里爬冰臥雪,縮衣節食整整兩年,離攢足學費只差一步之遙。
只要拿到今日收屍的佣金,他就能湊齊學費去武館學武。
加入了武館,他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
更何況,他穿越過來並非沒有依仗。
那是一座殘缺的白骨小塔,僅有一層,就掛在他脖子上。
從他的記憶來看,這層石塔名為寂滅。
能力古怪也很簡單。
它能通過方毅觸碰死人,吸收其中的死氣,然後反哺給他,增強他的體質。
能讓他的習武之路更加順遂。
思及此,方毅的步伐又快了幾分,滿是污垢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喜悅。
凜冽寒風中,破敗的義莊近在咫尺。
可這時,他抬頭望去,只見院門大敞,義莊裡迴蕩著女人慌亂的驚叫和男人們放肆的譏笑。
瘦骨嶙峋的女子被壓在雪地里,那張樣貌精緻卻過分蠟黃的面孔此刻滿是驚恐。
在其身上,四個流里流氣的漢子用力撕扯著她的衣裙,嘴裡還發出歹毒的笑聲。
「方顏,你乖乖從了老子,我就免了你弟弟欠的債,這筆買賣劃不划算啊?」
「張苟你混蛋,放開我!」女子抵死不從,竭力掙扎著。
混混頭子見女人如此剛烈,麻子臉上浮現一抹淫笑。
「方顏,你也不想你弟弟被老子廢了吧?」
剎那,女人的哭腔凝滯了一瞬,不再掙扎。
這一幕直叫方毅目眥欲裂。
他棄下板車,快步衝進義莊。
「住手!」
方毅大力推開幾人,擋在方顏身前,轉頭怒視張苟。
「欠下的藥錢我已經還了雙倍,你們還想怎麼樣?」
原身因為姐姐的病,曾在藥鋪欠了十兩銀子,藥鋪老闆委託張苟來討要。
此人是西城區血雨幫的小頭目,常借著幫人收債的名頭,幹些欺男霸女的勾當。
方毅為了息事寧人,已經給了張苟足足二十兩碎銀。
可張苟仍舊月月來索要不說,今日更是帶人想欺辱他姐。
身在亂世,若是能用銀子換來一絲安穩他可以忍,但欺負他唯一的親人,他忍不了!
若張苟一再刁難,今日他就算是匹夫一怒,也要這幾人血濺五步!
「還沒還清是老子說了算,敢還手?哥幾個,給老子廢了他。」張苟眼中滿是獰色。
這時,方顏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擋在了方毅的身前,猶如護犢的母獸,沙啞著嗓子喊道:「張苟,我願意嫁給你做妾,你不要傷害我弟弟!」
「不行,」方毅雙眉擰起,一口回絕,「張苟都有妻子了,還打死過幾房小妾,今天就是死,我也不會讓你嫁過去受罪。」
「姓方的,你他媽找死?」
張苟的聲音有幾分沙啞,目光也隨之變得冷厲。
只見他渾身肌肉鼓起,原本矮小的身子陡然拔高,變得整整比方毅高出一個頭。
話語間,張苟粗壯的手臂猛然掐住方毅的脖子,拎起他便撞在了木門上。
砰的一聲,方毅險些暈厥,雙眼頓時漲得通紅,整個人都嵌進了門框之中。
源自死亡的威脅驟然傳來。
「看上你姐,是你老方家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
「無恥!」
方毅咬緊牙關,一隻手已經探進了蓑衣里。
他看見張苟左臂上有血跡滲出,似是受了傷。
張苟是氣血武者不錯,可他這兩年吸收近六百具屍體的死氣,體質也已接近這一層次。
估計再有三五十具屍體的死氣,他就能達到與張苟比肩的地步。
對方又帶著傷,就算武者和普通人之間差距極大,他也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方毅剛欲還手,一低頭,卻對上了方顏近乎哀求的眼神。
「張苟,不要,我答應嫁給你,你放開我弟弟。」
「算你識相。」張苟獰笑著鬆開手,將方毅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方毅剛想起身搏命,一隻蒼白粗糙的手卻摁在了他的手上,制止了他的動作。
「小毅,你是爹娘唯一的希望,不能有事。」
方顏的呢喃聲在方毅耳畔迴蕩,刺骨的劇痛讓他忍不住發抖。
這一刻,身體的疼痛遠不如心痛來得猛烈。
上一世他親緣淺薄,從未體會過親情。
只有在這兩年,他才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如今姐姐為了不讓他出事,更是寧可以身飼虎,也要護他周全。
這份親情,他拼了命也要維護。
一旁的張苟可不管這倆的姐弟情深。
他用力扯住方顏的頭髮,一字一句的說道:
「方顏,你記住,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
「敢反悔,我就把你弟弟的手腳一點一點打斷,碾碎他的每一根骨頭,懂嗎?」
「懂,懂。」方顏用力攥緊方毅的手,忍著痛回應道。
「懂,就最好,」張苟冷笑了聲,道:「今晚把自己收拾乾淨,等著老子明天來娶你。」
說罷,張苟掂了掂從屋裡翻找出來的錢袋子,得意的笑聲迴蕩在義莊內。
「要不是老子晚上有要事在身,非得當著你弟弟的面辦了你不可。」
「這四十幾兩銀子,就當是你提前給老子的嫁妝了。」
他隨手摸出幾塊碎銀,丟給了三個手下。
「拿去買酒喝。」
話落,張苟揣著銀子揚長而去。
望著張苟手中熟悉的錢袋子和姐姐狼狽的模樣,方毅的十指深深摳進了雪地里。
此刻,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原本扭曲的表情漸漸平息。
「姐,回屋吧,你該喝藥了。」方毅將姐姐扶回屋內。
「小毅,對不起,是姐姐沒用,拖累了你。」
方顏取出一個破舊的首飾盒,眸中帶著愧意。
「這裡還有兩件首飾,你拿去當了,應該能湊點。」
看著眼前的首飾盒,方毅久久說不出話來。
初來之時,他舉目茫然,全靠姐姐拖著病體替人做女紅才將他養活,否則他早就因饑寒死在了那寒冬臘月里。
現今姐姐自身難保,還拿出僅剩的一點嫁妝首飾幫他。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又豈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姐姐所有的好,而在面對姐姐即將踏進火坑時坐視不管?
「姐,還有具屍沒拉回來,我出去一趟。」方毅嗓音沙啞道。
「好,路上小心些。」
「嗯。」
方毅轉身關好門,邁入風雪之中。
寒風裡,一道聲音細不可聞。
「姐姐,今後,換我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