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師,咱們今天的拍攝,不按腳本來,您聽我指揮就成。」
第二天一大早,向南連晨跑都沒來得及,就被賈昌道叫到了文保大院的門外,聽紀錄片的導演說了一大通,他才霍然發覺,這拍紀錄片,好像也沒那麼容易。
紀錄片導演是國家電視台第一頻道導演組請來的,姓魯名玉剛,是個有些禿頂的,五十多歲的中年油膩男。
「這就是個紀錄片,拍的就是你們文物修復師的日常工作。」
魯玉剛將手中的腳本捲成了一個紙筒,拍了拍另一隻手的手心,對向南說道,
「向老師,到時候你就跟平常一樣,該幹嘛幹嘛,我們幕後問你問題,你就照常回答就可以了,一點都不複雜,如果順利,你的戲份,一天搞定。」
向南聽到這話,忍不住問道:「如果不順利呢?」
魯玉剛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就換人再拍。」
「……」
向南本想說,那你就換人拍吧,耗費這整整一天時間,我都能修復一幅古畫或者一隻殘損的古陶瓷了。
後來想想,算了,來都來了,咱不能「挖」了賈昌道的牆角以後,還要給他添堵。
這樣做人就太不厚道了。
「向老師準備好了沒有?」
魯玉剛看到向南不說話了,便又說道,「準備好了咱就開始,現在太陽已經冒出頭了,正好開拍。」
「開始吧。」
向南能有什麼準備的,不就是像往常一樣嘛,就跟去年修復《千里江山圖》那時候一樣唄,該上班上班,該做事做事。
這還不簡單?
「好。」
魯玉剛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對著攝像師等人說道,「各就各位——開始!」
向南就從不遠處的圍牆跟下,迎著朝陽,一路快步走來。
「停!」
向南還沒走幾步,魯玉剛就喊了「停」,只得停了下來,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怎麼著,走路也會走錯?
「向老師,咱走慢一點,自然一點。」
魯玉剛來到向南的面前,手腳比劃著名說道,「你就想像一下,時間很充裕,你不趕時間,又不會遲到,所以不用走這麼快。咱再來一遍。」
說完,他也不等向南反應過來,又向身後的攝像師等人打了個手勢。
「開始!」
向南就繼續走,沒走幾步,又被魯玉剛給「cut」了。
「向老師,你為啥總要走這麼急呢?」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魯玉剛的腦門上泛著光,急得他臉上也冒出了一層油光,
「咱就跟散步一樣,慢慢走行不行?散步,知道嗎?」
向南很老實地說道:「沒散過步。」
「那——逛街?」
魯玉剛愣了一下,又說道,「跟女朋友逛街,總不能走這麼快吧?」
向南還是很老實地說道:「沒逛過街,也沒女朋友。」
「……」
魯玉剛咬著牙狠狠地說道,「那我不管,總之,慢慢走,一百米走一分鐘的樣子。」
「我試試。」
向南一臉誠懇。
於是,接著拍。
「停停停!」
魯玉剛這回沒著急上火,因為向南的確慢下來了,但他想到了一個新點子,「向老師,咱換身衣服?」
向南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白色短袖襯衫,藍色牛仔褲,白色板鞋,都挺乾淨的啊。
「我覺得吧,向老師穿青色長袍,意境起碼能上兩個檔次。」
魯玉剛自己在腦海里想像了一番,一臉滿意地說道,「要不,咱試試?」
試試就試試,反正向南已經絕了一天拍完的心思了。
誰讓自己碰上一個這麼龜毛的紀錄片導演?
換上長袍、布鞋之後,向南又按照魯玉剛導演所說的那樣,從遠處沿著故宮高大的紅牆腳下,慢慢走來,一步一步走到了文保大院的門口。
拿出門禁卡刷卡進門時,邊上就有記者問道:「向老師,你們一般幾點上下班?」
「早上八點,下午五點。」
向南回頭看了看鏡頭,又繼續往裡走,說道,「其實這個時間點都是打卡的時間,我們上下班,都是看太陽上山和下山,下山早就早點下班,下山晚就晚點下班。」
記者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文物修復,有很多工序都是需要在自然光下進行,只有在自然光下,才不會偏色。」
向南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但太陽下山後,光線就暗下來了,手上的工作就沒辦法做了。」
進了古書畫修復室,向南又指著門對面的紙牆,介紹道,
「這是紙牆,專門用來貼畫芯的,把揭下來的畫芯貼在上面,然後進行全色、接筆,當初修復《千里江山圖》時,因為畫幅過於巨大,上不了牆,就只能在長案上繃平了,然後再進行全色接筆。」
修復室里,錢昊良已經在裡面開始修復古畫了,向南跟他打了聲招呼後,便取了一幅還沒開始修復的古畫,攤平在長案上。
記者問道:「現在就要開始修復了嗎?」
「對,這幅古畫,因為放在倉庫里時間久了,所以長了很多霉斑,畫芯上面的這些個小洞,大多都是蟲子咬的,也有的地方是老鼠咬破的。」
向南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古畫修復是個很複雜很消耗時間的事情,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把畫芯弄破了,給文物造成二次傷害,所以,就必須非常小心,很考驗一個人的耐性。」
記者又問道:「那向老師年紀輕輕的,怎麼坐得住?」
「一開始當然坐不住,慢慢地就坐得住了。」
向南回頭笑了笑,一邊清洗畫芯一邊說道,「只要想一想,自己修復的不僅僅只是一幅畫,而是文物背後承載的一段歷史記憶,更是在修復一段文化的傳承,那種發自內心的責任感,會將腦海里的一切紛亂的思緒全都給抹去。」
「那,向南不覺得枯燥嗎?不覺得寂寞嗎?」
「怎麼會覺得枯燥和寂寞?」
向南有些不解地回頭看了一眼,說道,「修復文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是穿越歷史,和千百前的文物進行一場對話的神秘旅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