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

  兩個。

  千百個……。

  丹德里恩·E·德懷恩呆滯的看著周圍。

  手上的刀子早已斷掉。

  鮮血也早已鋪滿自己的全身。

  海兵的短袖衣物已經被染成一片血色。

  厚重的血漿讓德懷恩哪怕只是動上一下，都不得不體驗一次噁心的黏膩感。

  聽著四周依然劇烈的喊殺聲。

  聽著好似飛彈爆炸一樣的，來自於強者的爭鋒之音。

  德懷恩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清了……。

  是啊，聽不清了……。

  打到現在，甚至忘了是幾個日升日落。

  自己的耳朵早在許久前就被震盪波撕碎了。

  那自己聽見的哀嚎……又是誰的？

  呆呆的低下頭，德懷恩看著手臂上厚重的血液。

  新鮮的血液早已經凝結成塊，一層一層的將自己厚重的寒毛牢牢覆蓋。

  不，自己已經沒有寒毛了。

  多久之前？

  似乎是一天前還是兩天？

  因為乾涸的血漿影響戰鬥的原因，自己早已經將手臂上的血液撕下去幾次了。

  那血液甚至比樹脂還黏，不是麼？

  可自己也不記得寒毛被撕脫帶來的疼痛感了。

  向左邊看看。

  已經看不到自己認識的夥伴們了。

  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小隊成員，如今已經只剩下自己一個了。

  身邊……居然沒有任何一張熟悉的臉……。

  自己只看到，三四十米遠的距離之外，兩名穿著和自己一樣衣物的海兵，已經無力的躺了下去。

  他們身前，海賊們還在衝鋒，那些海賊的數量似乎無窮無盡，就好像無論他們死的再多，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下一次衝鋒一樣。

  是啊，海賊們向來如此。

  因為他們從不是一整個統一的隊伍。

  一個又一個的海賊團聚集在一起，那些傢伙只在乎他們海賊團自己。

  一個海賊團打崩了，潰逃了。

  排在後面的海賊團尚且才剛剛接觸到戰場啊……。

  倒下的那兩個海兵，面對海賊舉起的刀子。

  根本沒做出任何反擊的動作。

  他們自顧自躺在地上，躺在那濕呼呼的血漿里，自在的舒展了他們的脖頸。

  哪怕這能讓海賊們砍得更舒服許多。

  他們也只想讓自己舒服那麼一瞬間吧……。

  是啊，死亡或許就像睡覺一樣，而現在的自己，不就和他們兩個一樣渴望著睡眠的滋味兒麼？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乾脆倒下去，不過是睡得久一點罷了，只要能好好休息一下……。

  好好休息……。

  不！

  德懷恩艱難的轉過頭去，那樣的懦夫，不該值得自己學習！

  他倉惶的尋梭著下一個注視物，他渴望找到些不同於方才的東西，好讓他提起勇氣繼續堅持一會兒。

  遠方，薩卡斯基大將正在同大媽廝殺，他們倆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天兩夜，薩卡斯基大將並沒有獲得絕對優勢。

  那可是大將，是海軍的傳奇啊。

  就連這樣的強者，都已經陷入苦戰了麼？

  更遠方，那讓人忍不住嚮往的大海上，白鬍子的船早已經被他和高文大人的戰爭摧殘成一片廢墟。

  廢墟之中，高文大人赤手空拳，瘋狂轟擊著白鬍子的臉。

  往往他轟上十幾下，白鬍子才能反過手給高文大人一次回擊。

  要贏了麼？

  不。

  那可是白鬍子，沒人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

  高文大人的身姿的確能振奮人心，但自己的心已經消失了。

  自己真的太疲憊了……。

  太疲憊了……。

  十四年前，自己的家鄉被路過的海賊襲擊。

  和母親一起到隔壁島嶼採購衣物的自己，僥倖逃過了那樣的一劫。

  但死去的父親，爺爺奶奶，還有諸多親人鄰居。

  他們的死，讓自己的母親失去了生的力量，不到兩年就病死了。

  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因為那一段時間裡，路過家鄉的海賊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自己只好加入海軍，企圖獲得復仇的力量！

  到如今，十四年了！

  自己獲得那樣的力量了麼？

  德懷恩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提起了手裡的斷刀。

  似乎獲得了吧，因為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名上士，甚至在如今的這場戰爭里，殺死了接近二十名該死的海賊！

  這樣一想，德懷恩突然長長的出了口氣。

  自己似乎已經做到了吧？

  自己是不是圓夢了？

  是不是算是成功復仇了？

  那麼……。

  自己終於能休息一會兒了麼？

  不！

  不能，因為戰爭還在繼續！

  但即便不能，自己也已經不欠海軍什麼了吧？

  自己……真的沒力氣了……。

  咔嚓！

  一聲脆響之後，徹底脫力的德懷恩，死在了一名海賊手中。

  那名海賊則在繼續殺死兩個海軍之後，死在了另一名海軍手裡。

  沒人記得德懷恩的姓名，因為他的小隊早就消失了。

  德懷恩只是戰場的一部分罷了。

  他只是一個兵。

  但是，不要忘記。

  兵，是一個群體。

  在此時此刻，正當朝陽於海平面初露崢嶸的時候。

  海兵這個群體，正於黑夜中不斷掙扎！

  和數量超過六千萬，互相還沒有統屬關係的海賊團隊相比。

  當海兵們看著和自己身穿同樣服飾的同伴，一個又一個的倒在自己面前時……。

  海兵的心，就已經變成了海賊們無法理解的樣子！

  海賊們怎麼會懂呢，他們就只是排在各自的位置上，當前方的海賊團潰敗逃竄之後，他們便在船長或副船長的帶領下，真正衝鋒！

  在他們衝鋒之前，他們甚至還朝前方那些狼狽逃竄的海賊們，發出了嘲笑的聲音呢。

  只是當他們看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同伴死去，當他們身邊幾乎找不到認識的人時……。

  他們終於理解了潰逃的前輩們逃竄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們終於成為了他們的前輩，成為了被更後方預備衝鋒的海賊們嘲笑的對象。

  但到那時……。

  他們就和他們那逃竄的前輩一樣，已經完全不在乎別人的嘲笑，更不需要別人的理解了！

  海賊的生力軍實在太多了，甚至直到如今，都還有更多海賊朝戰場方向靠攏。

  長達兩天兩夜的戰爭直播里，有多少位於新世界的海賊綻放了人性的光輝？

  那些本不敢參與戰場，又或者乾脆打算等打架都死的差不多了，再冒頭去吃死人飯的海賊們。

  他們綻放了人性的光輝，戰勝了自己的膽怯，戰勝了自己的欲望，徹底將自己擺放在海賊這個整體之中，毅然決然的奔赴戰場，希望能為海賊方面帶來更多支援。

  可是，哎。

  無論再美好的東西，都是存在兩面性的，就像世界不會非黑即白一樣，敵人的光輝，正是炙烤我們的烈焰，不是麼？

  發起這一場戰爭的時候，白鬍子和香克斯等人就清楚，在強者的格局上，他們絕不會是海軍的對手。

  那麼，難道他們都是傻子們，明知道會輸，他們為什麼打呢？

  無論是香克斯搶走的炸藥岩，還是其他什麼保險措施，那些都不是白鬍子等人決心一戰的真正理由。

  他們決定戰鬥的真正理由，就在如今正不斷奔赴戰場的海賊心中！

  哪怕輸，也要打，只要能將自己燃燒的足夠徹底，那剩下的灰燼，就足夠成為後代的養料了！！！

  香克斯深深期待，哪怕打光海賊當前的巔峰強者，也要徹底點燃新世界海賊的抗爭之火！

  香克斯需要一個有足夠活力，更有足夠潛力的新世界與海賊陣營！

  偉大航路被占據，新世界被孤立？

  海賊們看似沒有新人可以補充？

  那都不是根本問題！

  不要忘記，新世界自己就占據了全世界接近四分之一的地盤和資源！

  全世界的世界政府加盟國里，新世界甚至占據了三分之一的席位，而有資格前往瑪麗喬亞開會的前五十加盟國中，有整整二十二個國家屹立在新世界裡！

  勇敢的戰鬥吧，海賊們！

  只要得到新世界人民的認可，只要喚起新世界海賊的抗爭之心！

  那就算只依靠新世界自己的地盤，海賊們也可以走的更遠，並爭取在未來的關鍵戰爭中占據更重要的位置！

  輸了，也要打，那不是因為喜歡失敗！

  那是用現在，去換取更加璀璨的未來！

  強者不如海軍和玄鳥號多。

  強者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只要強者們足夠頑強的抵抗著敵人。

  只要普通海賊們頑強的衝擊海軍的陣線。

  若普通的海賊反過來打贏了這場戰爭，那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就算是普通海賊也跟強者們一起輸了。

  那他們不斷衝鋒喚起的希望，就已經能和強者的勇敢犧牲一起，化為燃點新世界自由意志的烈焰了！！！

  至於海軍方面……。

  沒錯，高文也好，戰國也罷。

  他們同樣不至於愚蠢！

  他們在占據上層戰力優勢的同時，當然也知道自己一方的海兵數量遠遠不足！

  一來，過去的海軍雖然有駐紮全世界的習慣，但他們的版圖太大，百分之八十的海軍，都來不及從四海支援過來。

  而光靠偉大航路自己擁有的海軍數量？

  不好意思，偉大航路只有幾十個支部罷了，海軍過去維護偉大航路，靠的主要就是強者！

  區區幾十個支部的支援，哪怕加上本部駐守的精英，也不可能從數量上勝過海賊！

  那麼，高文和戰國是圖什麼呢？

  他們有可能一戰殺盡海賊當前的上層戰力麼？

  他們有可能將海賊一網打盡麼？

  都沒有可能！

  那他們圖什麼，要去打一場勝率雖然大，但卻有可能將己方中下層戰力徹底打空的戰爭呢？

  除了勝利之後，可以徹底封鎖新世界海賊的戰略目的以外！

  高文更是在打一種意義更大的東西！

  香克斯要打的核心的東西，是新世界海賊心中燃起的火！

  而高文要打的，則是全世界百姓對玄鳥號和海軍的支持和……憐憫！！！

  群眾！

  最重要的永遠是群眾！

  也就是民心！

  香克斯要的是新世界海賊這一批群眾的支持！

  而高文要的則是讓全世界百姓這一群眾對海軍和玄鳥好生出的憐憫和支持啊！！！

  遠方，越來越多的海軍潰敗下去。

  甚至，就連被戰國留在後方的，那些戰力排在下游，經驗也並不豐富的部隊，都已經被戰國調動了上來！

  只有依靠那些瑟瑟發抖的新人，才能勉強維持越來越多的海軍前列陣線的潰敗！

  兩天兩夜了，到如今這個程度，海軍的士兵已經逼近了崩潰的邊緣！

  他們可不是左一個團隊，有一個團隊的海賊！

  他們無法對其他海軍的死亡保持冷漠！

  他們全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有著同樣的領袖！

  哪怕互不相識，每一個海軍的死，也都能牽動其餘海軍的心！

  看著愈發顯露頹勢的海軍陣線，薩卡斯基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但是，他並沒有向其他人以為的那樣，繼續呵斥甚至斬殺潰逃的海軍了！

  不是他不忍心。

  而是……。

  他已經那樣做很多次了！

  過去兩天，在這個沒有克比那種反骨仔的戰場上，只要海軍稍有潰敗和逃竄的跡象。

  哪怕正在同大媽廝殺，薩卡斯基也會朝潰敗方向扔一發流星火山！

  只是打到現在，死在薩卡斯基手裡的海軍數量，都快要超過六千人了！

  就連薩卡斯基都不得不承認，全面潰敗的戰爭走勢，遠遠不是殘忍的督戰隊可以逆轉的！

  更何況……。

  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薩卡斯基清楚的知道海軍的極限。

  在海軍損失接近兩成時，薩卡斯基果斷出手制裁逃兵。

  在海軍損失接近五成時，薩卡斯基的手就變得軟了！

  到了現在……。

  看著天邊的朝陽。

  那即將到來的陽光，還能落在多少海兵身上呢？

  薩卡斯基簡略的數了數。

  不到五百萬人！！！

  要知道，海軍和玄鳥號就算人員較少，全體數量也是超過一千二百萬的！

  現在卻只剩下了，不到五百萬人！

  僅僅兩天兩夜，海軍和玄鳥士兵已經失去了七百萬人！

  他們的血肉和海賊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幾乎已經變成了還在戰鬥的人們腳下的血肉漿糊！

  每一次腳掌落地發出的泥濘聲，那都是戰友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到現在為止，海軍的戰損已經接近七成！

  戰損七成還沒有徹底潰敗，這幾乎已經是一隻鐵軍能打出的極限了！！！

  就連薩卡斯基都沒法繼續用最嚴苛的態度去要求士兵們了。

  既然海軍和玄鳥聯盟在中下層戰力的廝殺中，已經逼近全面潰敗。

  那麼。

  海軍和玄鳥聯盟是不是就要輸了？

  看上去似乎的確如此，海兵們幾乎找不到任何希望了。

  但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