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風左手捏著杯蓋，將茶水上沿的茶葉輕輕刮開，一邊吹著氣，一邊搖著頭。
「您的意思是不知？亦或不是？」
蔣思思見柳承風搖頭，也不知他是何意，總不至於真是在吹涼吧。
「不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哦，是什麼？」
「暴風族也好，矮人族也罷，因為某些不得而知的原因，他們知曉部分真相卻不能說。目前看來，只有人族完全被蒙在鼓裡。」
洪子雨坐在一側，看了看柳承風，又瞅了瞅蔣思思，最後求助似地望向剛走進來的周老。
「他們在說什麼？那個矮人說漏啥了？」
周老兀自坐到了洪子雨的身側，神色凝重地解釋道。
「他說，上面不會放任人族成為黑曜鎮的主人。」
「這句話怎麼了？有啥問題？」洪子雨還是不懂。
「第一，堂主說了，上面各族在壓制人族，但這只是堂主的猜測。矮人族同為各族之一，弗蘭大師聽到了卻沒有否認。」
「等等，我看他和我一樣一直在吃啊，萬一只是單純沒注意到呢？」
在剛才的用餐中，洪子雨吃得很認真，因為那幾個菜都是他的最愛。
「第二，就算弗蘭大師真的沒聽到那句話，那也不合理。因為不管是我們，還是那個丫頭，我們在談論黑曜鎮的時候都是從『不義堂』出發，從沒有提到人族。」
「可是弗蘭大師的原話是，上面不會放任人族成為黑曜鎮的主人。注意到了嗎？是人族，而不是『不義堂』，這幾乎等同於承認，他們就是在壓制人族的發展。」
洪子雨聽得瞠目結舌，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步。
「那萬一弗蘭大師只是單純嘴瓢呢？」
「誒呀，小哥，你可別小看了弗蘭大師，他的心思啊，可比外表看起來要細膩得多。」
以蔣思思對弗蘭的觀察以及她掌握的情報來看，這位矮人大師雖然暴躁，卻粗中有細，八成就是故意說漏了嘴。
「是啊，可各族究竟圖啥？以他們高天城本族的武力，真想覆滅我們，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
周老揉了揉眉頭，雖然他們早有猜測，但當人族這種處境真的被證實，還是令他們有些頭疼。
「柳堂主，你覺得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蔣思思重新看向一言不發的柳承風。
此前，弗蘭大師在場，他們便是代表不同勢力的三方。
可弗蘭大師走後，蔣思思的立場就十分微妙了，她既可以是代表鎮主府的「他們」，也可以是代表人類的「我們」。
「圈養…」
「什麼？」
「他們像是在……圈養人族。」
「柳堂主這是何意？」
蔣思思雖然如願以償地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對於這個答案也實在難以理解。
「蔣女士，你有沒有想過，黑曜鎮建立已久，我們來到此地不過短短一兩年，可不論是『不義堂』還是『十字街』，都算得上鎮上一流的勢力，我們憑什麼？」
經柳承風這麼一點，蔣思思這才意識到這個奇怪的問題。
畢竟她來到鎮上時日不長，也沒有經歷過『不義堂』與『十字街』的崛起，對這些事情的變化自然不如柳承風敏感。
「一開始我也不理解，還以為是各族的強者突破到九星後都會前往高天城，這才導致了他們高端戰力青黃不接，被根基尚淺的人族抓住了機會。」
「可是，後來我發現這並不是主要的原因。」
「蔣女士，你有沒有注意過，上一場獸潮之後，鎮主府的暴風族中，有多少人突破了？」
被柳承風這麼一問，蔣思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她仔細回想，竟然發現，在獸潮過後，暴風族中突破者寥寥無幾。
「你發現了嗎？人族突破的速度遠比其他各族要快得多。」
「我們達到黑鐵九星之後若想再進一步，也必然要前往高天城，可高天城卻沒有人族自己的勢力。」
「為尋求進一步突破，依附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
「人族就像是被圈養的種族，為了某些目的，各族限制著資源，嚴格把控著我們『出欄』的數量，以保證我們不會失控。」
「雖然有一些問題我依舊想不明白，但人族的處境似乎不容樂觀。」
「來到黑曜鎮後，因為有了安全的環境，許多人的進化速度也慢了下來，這無可厚非，但也正因如此，把握住黑曜鎮對我們而言便更加關鍵。」
隨著柳承風最後一句話說完，外面的天色也正好暗了下來。
有兩個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大小的孩子從側廳走入，激活了堂前的電氣水晶，然後又蹦蹦跳跳，互相追逐著離去。
大堂亮了起來，在柳承風身後的那堵牆上，「不義堂」的牌匾懸掛高堂，其下牆壁上書著「天地不仁，蒼生不義」的堂訓。
蔣思思本覺得柳承風活得很累，畢竟他開口閉口都是種族大義，這是她無法理解的。
在蔣思思看來，異世界弱肉強食的鐵律之下，利己主義才是變強與活下去的關鍵。
可當她看到那兩個孩子以及牆上的堂訓時，竟也多少理解了一些。
不同於虛偽的崇高，她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真正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雖然蔣思思依舊認為柳承風考慮得太遠，但種族的博弈終有一天會化作巨輪輾到每一個人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阻擋巨輪。
在他們粉身碎骨之前，有身先士卒者願集結眾人挺身而出，自然是一件好事。
蔣思思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隨後起身。
「柳堂主，你可放心，今天這頓飯，我不會白吃。暴風族此前因為被其餘各族打壓過，未必能與他們同心。」
「同盟雖然某種意義上會侵占鎮主府的權益，但黑曜鎮本質上還是實力為尊，鎮主府早已形同虛設。」
「從鎮長的意思來看，只要利益分配合理，我相信暴風族反而會是人族最好的『幫凶』。」
「今日也不早了，便不再叨擾，我也好回去和鎮長匯報一下。」
蔣思思說完，便向著門外走去。
柳承風和周老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了「不義堂」大門口。
蔣思思走出幾步後，突然回頭問道。
「對了，柳堂主，我還有一事好奇。」
「當初，您是故意放任『十字街』壯大的，是嗎？」
柳承風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朝著蔣思思揮手作別。
蔣思思見狀也不再追問，轉身走遠。
她已經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