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失戀的朋友,經常聽到這樣一句話,天涯何處無芳草。
分手就分手,世間難道沒有其他美好的人麼?
後來才知道,這是蘇軾的的詞句,出自《蝶戀花》。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成為傳誦的名句。
這首詞與朝雲有關,當蘇軾再讀這首詞,也許會想起他和朝雲初見的那一天。
「朝雲,本姓王,字子霞,錢塘人。」
「熙寧七年蘇軾在杭州通判任上時,投入蘇家,當時她還只有十二歲。」
「朝雲長大起來,出落得秀外慧中,冠絕儕輩。」」
「天生雪白的膚色,不必借重沐膏。」
「小小兩片嘴唇,永遠鮮紅欲滴。」
「風姿綽約,體態輕盈,到三十餘歲,蘇軾還要贊她。」
「素麵常嫌粉涴,洗妝不退唇紅。」
「不但天生麗質,而且舉止活潑,富有熱情,完全是個外向型聰明樂觀的女孩子。」
「她這氣質,性格,就最投合蘇軾的喜愛。」
「初,朝雲還沒有妾的身份,只是侍兒而已。」
「謫居黃州時,朝雲年才十九。」
「蘇軾多時閒暇,苦於寂寞,他倆接近的機會較多,感情自然親密起來。」
「蘇軾的熟朋友們,也都認識了他身邊的這個麗人。」
「元豐六年,朝云為蘇軾生下一個稚子。」
「其時蘇軾已經四十八歲了,也可算是暮年得子,非常高興。」
「蘇軾為這庶出的稚子取名遯,乳名乾兒。」
「遯者,遁也,蘇軾此時甘心避世之意,以很顯然。」
「這孩子的像貌,很像父親,尤其額角那一部分最像。」
「蘇軾鍾愛這患難中所得的少子,也是人之常情。」
「朝雲生了兒子,在蘇家中也就有了她的地位。」
「從權發遣正是擢升為妾,不再是普通的侍兒了。」
「元豐七年,宋神宗惜才起復甦軾,蘇軾領命攜家離開了待了四年的黃州。」
「然而,蘇軾全家這段長江上的赴任旅程,恰在六七月間爍石流金的大熱天。」
「日曬船蓬,水蒸炎暑,生活在這小小船艙里,長達兩個月,怎能不生起病來。」
「最先病到的是王夫人,接著是蘇軾自己,瘡毒復發。」
「最後是遯兒,這個可憐的幼子還未滿十個月,禁不住濕熱夾攻病逝。」
「老年喪子,本是人生一大苦事,蘇軾痛悼不已。」
「只歸咎於自己的惡孽,連累了這個孩子,不得長大。」
「親自將他抱去金陵埋葬,雙手空空回來時,一路上禁不住老淚縱橫。」
「朝雲,這個失去愛子的年輕母親,更是整日整夜,只伏在床上痛苦。」
「遯兒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口口聲聲要和這個孩子同去。」
「突然失去嬰兒吮吸即乳房,脹滿了乳水,溢流出來,濕透了床褥。」
「遯兒穿的小衣裳,還掛在衣架上,令人觸目心傷。」
「蘇軾很奇怪,人生夢幻一場的了悟,早有認識。」
「何以事到頭上,仍然一點都想不開,齧心的痛苦絲毫解脫不得。」
「正如平日儲藏藥物已如山積,一到疾病上身,仍然覺得無藥可醫。」
「聽任這把恩愛的利刃,來切割老人的肝腸。」
陳圓圓:朝雲是蘇軾的紅顏知己、寵妾愛伎,一個如詩如畫的女子。
熙寧年間,蘇軾在杭州任職。
一個12歲的小姑娘走進了蘇軾的視線,她是夫人剛剛買回來的侍女。
人人都知道蘇軾是一個才子,得知姑娘沒有名字。
蘇軾略一思索,便給女子起了一個名字,朝雲。
很快,皇帝一紙調令下來,蘇軾被調到了密州。
密州在今山東,蘇軾在這裡過得也不錯。
只是,蘇軾心中總有一團火。
雖然已經近不惑之年,但興國安邦的志向一直縈繞在他的心上。
有一天,他飽含著豪情,帶著一群人出去打獵。
他暢想著自己就是漢代的馮唐,挽弓如月,抗擊外敵。
蘇軾的才華志向,朝雲都看在了眼裡。
關於朝雲,《東坡筆記》里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天,蘇軾退朝回家,剛吃完飯,他摸著肚子,走得很慢。
看到家裡的侍女們站在一旁,便來了興致,問道我這肚子裡都是什麼?
一個侍女說都是文章,另一個侍女說都是智慧。
雖然是夸自己機敏聰慧,對這個答案,蘇軾還是搖搖頭不認同。
到了朝雲,她說學士你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話音剛落,蘇軾笑了,意味著說到點子上了。
皇帝下決心變法,王安石躊躇滿志。
可蘇軾卻上書談論新法的弊端,當真是不合時宜。
蘇軾細心打量著朝雲,小小女子,卻很有見識。
因為烏台詩案,蘇軾被下了大獄。
經歷了近三個月的牢獄之災後,他終於被釋放。
只是,朝廷將他貶到了黃州。
蘇軾帶著一大家子,來到了這裡,其中也包括朝雲。
雖然有官職在身,卻沒有實權,更難過的是,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挽起學士服,蘇軾下地耕種,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也是在黃州,朝雲正式從侍女成為了蘇軾的侍妾。
來黃州的第三年,朝云為蘇軾生下了小兒子,取名叫蘇遁。
蘇軾太高興了,在那昏暗的歲月里,新生的孩子,帶給了蘇軾多少喜悅。
嬰兒出生第三天,要給孩子舉行沐浴儀式,親友給孩子以祝福。
別人孩子有的,我的孩子也要有。
「朝雲冰雪聰明,善解人意,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女孩。」
「一日,蘇軾退朝還家,按照他的養生法,在室內捫腹徐行。」
「旁有侍兒,他忽然指著自己的大肚皮問她們道,你們且說此中藏有何物?」
「一婢說都是文章,一婢說都是見識。」
「主人搖頭不以為然,朝雲說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
「蘇軾捧腹大笑,果然是個紅粉知己。」
「蘇軾從杭州太守召還,行年已是五十六,他非常羨慕白樂天的閒居生活。」
「白樂天享年七十五,倘能及此告退,則還有二十年的閒居之福。」
「在這美麗的幻想里,蘇軾還有一事能媲美樂天,而他有朝雲。」
「元祐八年,蘇軾繼室王氏病逝京師,得年四十六歲。」
「在王夫人逝後第十天的凌晨,蘇軾將赴早朝。」
「看看時候尚早,依照他的習慣,在淨榻上假寐片刻,不料卻已回到了眉縣老宅。」
「在宅後蔬菜園裡轉了一圈,回頭坐在南軒,看見幾個莊客在搬運泥土,填塞小池。」
「掘得的土中發現有兩支蘆菔根,莊客們很高興地在大嚼。」
「蘇軾拿起筆來,想作一篇文章。」
「陡然醒來,才知原來是夢。」
「他已沒有別的什麼可想——這空虛的老人,只剩朝雲,將陪他垂垂老去。」
「哲宗繼位後,對他這位曾今的老師心存芥蒂。」
「蘇軾再遭群小所忌,外放惠州。」
「姬妾,原是富貴榮華的附屬,沒有與家主共患難的義務,何況此去是南蠻瘴毒之地。」
「所以,蘇軾要開閣放伎,替她們安排一個去處。」
「唯有朝雲,她堅決不肯在這患難之中,離棄家主於不顧。」
「尤其是王夫人已經過世了,這孤獨的老翁,豈能沒有一個婦人照顧他的起居飲食?」
「所以,她熱情而又果敢地表示,一定要隨侍蘇軾南行。」
「這種風義,這份熱情,使蘇軾大為感動。」
「流寓惠州的破碎蘇家,在那瘴癘所侵,朝雲毅然擔起了主婦的責任。」
「六十老翁的飲食起居,賴她照顧。」
「不斷的賓客,要她招呼。」
「拮据的經濟情況,賴她張羅和調配。」
「她從十二歲踏進當時杭州通判的府邸,二十年來,看盡了蘇家的盛衰和榮辱。」
「「她是蘇家長大的孩子,也分擔他們所有的悲歡離合。」
「親生的遯兒夭殤了,精神上,她的人生已經死了一半。」
「跟著主公從傷心的金陵城漂泊到泗上時,她得到一個短暫的機會。」
「開始學佛,以佛學寬宏明澈的開譬,救治她心理上的創傷。」
「蘇家的撫養,主公的愛憐,使她堅強地認為她是蘇家的成員之一。」
「不論有沒有名分地位,凡有任何災難和不幸,她都甘心接受,勇敢地爭著來分擔。」
柳如是:蘇軾最動人的一首詞,愛妾朝雲唱一次哭一次。
蘇軾給孩子舉行了洗兒儀式,還特地寫了一首《洗兒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人人都盼望著孩子聰明,可我卻被聰明誤了一生。
只願他愚笨一點,無災無難地到做到公卿。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蘇軾之愛子,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可是,這世間,總有一些父子、母子,情份太淺。
蘇遁剛剛十個月,就生病夭折了。
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孩子的死極大的打擊了蘇軾,更打擊了朝雲。
朝雲終日躺在床上,精神恍惚,聽到朝雲的哭聲,蘇軾心如刀絞。
此後,他們再也沒有生育過孩子。
黃州並不是蘇軾仕途的終點,卻成為跳板。
元豐八年,宋哲宗繼位,高太后臨朝。
對蘇軾,高太后印象一直不錯,她主政後將蘇軾調回了東京。
蘇軾成了起居舍人,備受信任。
都城是最繁華的,與偏僻的黃州大不一樣。
從家出門不到百米,都是綢緞莊、珠寶店,一片繁華。
突如其來的好生活,極易讓人迷失,還好朝雲沒有。
高太后去世,新黨再度執政。
蘇軾被視為舊黨,一紙貶書,將蘇軾送到了惠州。
嶺南是未開化之地,瘴氣多,氣候不好,是實實在在的苦地。
不能連累兒輩,蘇軾決定只帶兒子蘇過前去惠州。
姬妾沒有與主家同患難的義務,蘇軾將姬妾們一一安排,遣散了出去。
唯有朝雲,毅然決定隨侍蘇軾,前往蠻荒的惠州。
她不肯在這患難之際,棄蘇軾於不顧。
此時,蘇軾已經57歲了,朝雲31歲。
蘇軾太感動了,人生暮年,有人願意陪他顛沛流離,誰人不感激呢?
蘇軾想起了白居易的小妾——小蠻。
白居易年邁時,身體病重,將小妾小蠻和樊素遣走。
而如今,朝雲卻不離不棄,蘇軾覺得自己比白居易幸運。
「跟著主公長途跋涉,到了惠州,眼看著倔強的主公。」
「雖然從不流露頹喪,然而今非昔比的家境,一一落在她聰明的眼裡,都使她發生不忍的傷感。」
「一向是活潑好事、心胸開朗的朝雲,慢慢地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到惠州來的第二年秋天,戶外落葉蕭蕭,景色淒迷。」
「蘇軾與朝雲閒坐一處,覺得心裡沉悶,便命置酒,央她唱一闋歌詞。」
「朝雲站起來,亮一亮喉嚨,卻一個字的聲音也唱不出來,愣在那裡。」
「蘇軾過來問她是怎麼了,她卻低下頭來,淚落如雨。」
「蘇軾百般撫慰,問她何事。」
「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兩句。」
「蘇軾佯作大笑,正悲秋,怎麼你卻傷起春來了呢?」
「蘇軾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事後追憶,這是朝雲死亡的先兆。」
「從此以後,蘇軾不再聽唱這支曲子。」
「朝雲生日,蘇軾特地邀請幾家熟人來為她作會稱慶。」
「這種文字,本多用於宮廷大宴,至少也須官式筵宴時才用例上。」
「惠州生活中,不可能有這樣大的場面。」
「蘇軾所以作此,只是用來表達他對朝雲的一份愛意。」
「平常日子裡,老蘇有朋友相與熱鬧,小蘇有課業可作。」
「只有朝雲,孤零零的一個人,非常寂寞。」
「她沒有好好念過書,本來不大識字。」
「自從開始學佛,為要念經就勤奮自修。」
「幾年下來,不但文理精通,且亦粗識佛學的大意了。」
「自來惠州,她又學習寫字。」
「蘇軾寫信給友人時,也特別提到朝雲別後學書,頗有楷法之語。」
「念經和臨池,是她在惠州排憂遣悶的兩件大事。」
「就像老天要增重蘇軾的懲罰,便將不幸降到纖弱的朝雲身上。」
「在那個落後地區的酷熱天氣里,朝雲不幸染上了時疫,傳染得很厲害。」
「惠州又缺醫少藥,以致毫無挽救。」
「到七月初五,瘟疫奪走了她三十四歲盛年的生命。」
「蘇軾老淚縱橫,只覺得她前生對他一定有所虧欠。」
「今世已經還得太多,不能再結後生緣了。」
「依照朝雲的遺言,將她葬於豐湖棲禪寺東南,湖濱山坡上的松林中。」
「朝雲死後兩個月,蘇軾自往將營新居於此的白鶴峰上,聊應重陽登高的行事。」
「菊花還沒有開,從山上遠眺,滿眼是一大片的黃茅草,風吹作浪。」
「這孤獨的老人心裡念念不忘朝雲,但也不敢到豐湖墓地去。」
李師師:蘇軾悼念朝雲,寫下一首詠梅詞,結尾一句成經典。
在惠州,朝雲經常為蘇軾唱詞,最有名的當屬《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暮春時節,花兒落了,燕子飛舞著。
樹枝上的柳絮踏上了飄零的人生,風兒吹來,散落到天涯海角。
朝雲每次唱到枝上柳綿吹又少時就哭了出來,再也唱不下去了。
那柳上飄零的柳絮,像極了自己飄零的身世,也像極了蘇軾被放逐的人生。
看著哭泣的朝雲,蘇軾強裝幽默:我正悲秋,你怎麼傷起春來了呢?
也許,這是悲劇的預兆。
因為感染了瘟疫,朝雲的生命,凋零在了惠州,蘇軾無比悲傷。
回想過往,他們一起挨過了黃州的寒風,一同忍受過孩子夭折的苦痛,一起扛過惠州的瘴氣。
在那些昏暗的時光,朝雲總能給他帶來溫暖。
她懂他的不合時宜,她是蘇軾的愛人,更是交心的知己。
人這一輩子,遇見愛,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見懂得。
蘇軾將她埋在惠州的禪寺旁,為她寫《墓志銘》,更寫下許多思念的詞作。
朝雲逝去兩個月,又到了重陽節。
彼時,蘇軾一個人登山,再也沒有人紅袖添香,那個聰慧而可愛的女子真的遠去了。
朝雲去世後,蘇軾再也不聽《蝶戀花》詞了,他甚至沒有勇氣到朝雲的墓前。
有人說蘇軾特別倒霉,明明才高八斗,卻終生漂泊。
有人說,蘇軾太幸運,不論怎樣艱難,總有人真心相伴,給予安慰。
人生最幸福的四件事:有人信你,有人愛你,有人幫你,有人懂你!
遇見不論早晚,真心才能相伴;
朋友不論遠近,懂得才有溫暖!
幸運的是,這四件事蘇軾都有。
人的一生,哪有平路。
只要有人一直相伴,不離不棄,已是莫大的幸福。
路上的苦楚,也會化為甘糖。
願你也能得一人心,不離不棄,相伴終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