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弱內而強外之局也。」李懷好不容易將背的一番話說完,聽著樓下平靜下來,逐漸鎮定。
正所謂走別人的路,讓人無路可走,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將趙暢感興趣的話題和觀點,提前說出來,而且要說得更好更全面,以此來斷了樓下那位的風頭。
這樣做自然有風險,畢竟太過湊巧,但總好過隨便挑個無法拿捏的話題要好,何況李懷自信現在總結的,要比那鄭興業全面、深入,可以過之。
「藩鎮林立?此言不假。」果然,趙暢點了點頭,來了精神。
旁邊,張坤在詫異之餘,還瞥了趙暢一眼。
藩鎮為武將鎮守,多為勛貴出任,算是勛貴子弟的階級利益,和張坤這等讀書科舉、詩書傳家的官僚大族不是一路。
此時李懷說起藩鎮,隱隱視之為災禍,實與趙暢,乃至李懷自己所在階級有利益衝突,張坤自是在意趙暢反應。
實際上,若非要壓住鄭興業的沖勢,李懷也不會說出這話,要是給他個大藩鎮之主做,他自是願意去當的。
但李懷知道,按著最初設定,趙暢因還年輕,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心裡是國家本位,不喜能削弱朝廷的遍地藩鎮,否則那鄭興業的文章如何能得他欣賞?
不過他也知道,忽然說出這些個話,難免讓人疑惑,於是搖頭道:「本也只是粗略了解,只是最近經常與泰山大人交談,偶爾聽他談及,這才漸漸有了概念。」心裡則默念:老丈人,莫怪,我可不是賣了你。
果然,趙暢聽著,嘆息一聲,並未多言。
反倒是張坤頗有興致的問道:「玄慶,你對這藩鎮之事,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確實有些想法,」李懷收了心思,知道時間有限,得趕緊說完,否則等樓下再叫好起來,恐怕動靜會更大,到時候劇情就趕不上了,於是直接拋出結論,「我看這天下藩鎮,可分四種,各有利弊之處。」
趙暢淡淡一笑,說道:「不知是哪四種?」言語間似乎並不如何上心。
張坤則為自己倒上一杯酒,笑吟吟的看著兩人,輕飲不言。
「第一種,多在河朔邊疆之地,如魏博、成德、盧龍等,其他各地亦有些許,因戍邊據守,歷史悠久,有行政權責……」
趙暢微微點頭,張坤還只是飲酒。
「第二種,多集中在中原,如宣武、忠武、武寧等,多為拱衛、防遏之用,因接近京畿,節度使的權柄受到限制,調配起來算是順暢,只是要經常換防,將領調動頻繁。」
趙暢還是點頭,張坤也微微側耳,似有留意了。
「第三種,位於那西北、西南之地,守邊戍疆,如鳳翔、涇原、銀夏等,本意是為了防衛西北小部、西南土司,聯絡西域所用,最初為屯兵,如今逐漸發展,卻是越發龐大臃腫了,亦開始學著北方、東北藩鎮,向朝廷索要糧餉。」
李懷說著,再看兩個友人,見他們依舊面色平靜,心裡稍有起伏,暗道莫非自己這番論述稀疏平常?因此沒有見到什麼大驚失色、神色陡變之類的格局?
心裡疑惑,但李懷這話還是得說下去。
「至於這第四種,就是那東南之地的鎮守藩,如浙東、浙西、淮南、荊南等鎮,卻是朝廷的財源所在了,不僅兵將數量不如北方,還不得朝廷糧餉供給,反倒要給朝廷提供不少賦稅、錢糧,這些年來,漸有怨言……」
到了最後,他忍不住說了一點見解,其實這本是放在後面說的,但李懷說了幾句了,卻不見兩個好友有多少反應,這心裡不免嘀咕。
莫非這些話,根本不顯見識?可我當初寫這一段的時候,說的是那鄭興業的文章被傳上來,你們看了前面幾句,就感到十分震驚啊!怎麼到我這就不行了?我這次總結的內容、深度,可是超過了那篇文章啊!
他這邊正在暗自嘀咕,趙暢卻忽然嘆息一聲,說道:「你也是有心了,尋常人若不深究,如何能做出區分,莫說區分四種藩鎮,便是想要知道天下局勢,分清東南西北,亦不容易,很多人出了這長安,便不知明細了,只是這等事,唉……」
聽這口氣,雖然誇讚,但似乎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了。
李懷便又焦急起來,這要是話題進行不下去了,等會文章傳上來了,不是浪費了這個劇情節點?而且,這也太區分對待了,噢,他主角一篇文章,你們大驚失色,各種誇讚,然後吵著嚷著要去見寫文章的人,結果到了我這,就毫不上心了?光環效用太明顯了吧!
他正要分說兩句,張坤卻先開口:「玄慶,對這四類藩鎮,你又有什麼看法呢?」
「有些愚見,說出來讓你們聽聽,」李懷鬆了一口氣,趕緊把肚裡的存貨扔了出來,「在我看來,這最要緊之地,便是北方藩鎮,這也是趙兄所見之主體。」
趙暢便道:「北方藩鎮我是見了不少,也有些心得,只是東鱗西爪的,說不成體系,你且說說,看看能否與我所見印證。」
李懷點頭,笑道:「我只是淺見,紙上談兵爾,說出來還要趙兄、張兄來勘誤,」等見著兩人點頭,他繼續道,「我觀文獻書料,看這河朔之地的藩鎮,其事有三,一者,節度使不由朝廷派遣,而是自行擁立,如今已現世襲苗頭;二者,戶版不籍於天賦,稅賦不入於朝廷;三者,蓄養重兵,專恣一方!」
說到這裡,他的表情嚴肅起來:「此三者,一者為政,二者為財,三者為兵,民政、財政、軍政皆出於地方,豈非禍患?」
趙暢終於露出驚訝之色,而張坤也是大奇。
「玄慶說得好啊,言簡意賅,話雖不多,偏正中根源,我之前見著許多,心裡有感,卻苦於無法成言,總覺得哪裡都有問題,現在一聽,卻是皆在玄慶言中,」趙暢忍不住點頭,「政財軍,此三者關係重大,我此番領軍擊胡,曾被三鎮卡住了糧草,連個校尉都敢出言譏諷,才意識到此事關係重大,玄慶你坐於長安,卻比我看的還要深刻幾分。」
「紙上談兵,比不得元景你親上殺陣!」李懷再鬆一口氣,繼而振奮,對方總算有點震驚的意思了,就是這幅度還不怎麼樣,看來,還得加一把火啊。
正好這時,又是張坤問道:「你言藩鎮有四,現在所言為北地之藩,那其他三者,玄慶又有何見解?」
老張,你是個好人啊!配合!
李懷滿心歡喜,表面卻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道:「中原諸鎮不見多少壞處,因靠近京畿關中,本就方便調動,藩鎮屏障關中,當天下之要,總舟馬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運漕,只是重兵布守,在錢財上是巨大消耗,若要維持,每年的北地賦稅幾乎都要填入裡面……」
他對於中原藩鎮,還是持有正面看法的,這些話也準備了多日,說起來心裡十分滿意,但他更加期待,後面的一干看法,能更加引起好友欣賞,將那位「主角」比下去。
畢竟,兩位好友的臉上除了驚訝、狐疑之外,已經有了一點專注傾聽之色,這是個好徵兆。
可惜,當他打算再接再厲,將台詞一口氣說完、換來主角一般的震驚和折服劇情時,樓下忽然又傳來陣陣驚呼和叫好聲!
這次,比之上次,動靜更大,想要忽略都難!